莫绮烟捏了捏顾长生的手:“小的没丢,倒把大的丢了。你二哥哥到现在没回来,也不知去哪里了,也不知……”
    莫绮烟说着便噎住了话,不说出那不好的话来。顾长生也不解,便问鲍老二:“二表哥,你不是与二哥哥在一起的么?”
    “先时是,后来也不知他瞧见了什么,就追着去了。我没跟上,找了一阵也没找到,就把人给丢了。原以为他自己会回来,哪知到现在没回来。他随身带的小厮,又叫跟了两个妹妹,这时身边儿也没个下人。”
    顾长生听着也皱起眉来,心里又觉得顾名弘不是莽撞的人。他自来有分寸,必不会出什么事的。都不是小孩了,定了媳妇就能成婚的人了,怎么能丢了?这般想着,便去拿这话给莫绮烟宽心。顾萱也在一旁奶声奶气安慰,只说:“大嫂子别担心,二哥哥会回来的。”
    那边儿鲍静雯和顾荧不关心,仍旧临窗吃茶看花灯,悠闲得只当没这回事。顾长生回来时,两人瞧着楼下许琰送她,鲍静雯不过冷哼两声,顾荧心里略不舒服——她尚且不知道许琰到底是什么人物,他怎么就愿意跟顾长生在一起呢?
    两人看花灯也看得有气,这会儿见顾名弘没了,自然是关心不起来,还有些看好戏的畅快。鲍静雯想,没了正好,没的平日里瞧见了,自己脸上难看不已,瞧不见才好呢!顾荧却无所谓,大房的二哥哥,与她没什么关系?有的没的,她都不甚关心的。
    两人坐着复又吃了两盅茶,不催不急,便见得顾名扬拉着顾名弘回来了。鲍静雯脸上漫上一层冷色,与顾荧起了身,并不往上迎去。顾长生最先迎到顾名弘面前,看着他问:“二哥哥,你做什么去了?我们都担心你呢。”
    顾名弘笑了笑,“没什么,猜灯谜猜住了,便拖了些时候。不该叫四妹妹、大哥大嫂担心,是我疏忽。”
    “没事就好了,虚惊一场。”莫绮烟道:“天儿也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去罢。”说罢这话,呼下人看着自己的主子,又下楼上车回家去。
    那鲍老二一上马车就凑到顾名弘面前,贼笑道:“老实交代,你做什么去了?猜灯谜猜住了?我却是不信的。”
    顾名弘笑得坦然,“二哥哥有什么不信,那灯谜有意思得紧,便多猜了一些。”
    鲍老二勾了勾嘴角,“凭你的才学,能猜不中一个?”
    “怎么讲?”顾名弘一时没反应过来,便听得鲍老二又问:“既猜中了,那得的东西呢?猜对了灯谜,没有赠物?”
    ☆、第五十八章
    听到鲍老二这么问,顾名弘只笑了笑,并无扯谎被识破的尴尬慌乱,十分自然道:“确有赠物不假,都给了那些围着看热闹的孩子去了。我本不需那些东西,又拿了回来作甚?倒不知道该往哪扔呢。”
    鲍老二见顾名弘这般说,不似假话,便有些觉得没趣儿,也不再往下扯。原以为他这个榆木疙瘩又有了什么新鲜事,如上次看傻了在北山子茶坊遇到的那位妇人一样,结果却一笑带过了,还有甚好说。扯过这话,顾名弘也是一副无心讲话的样子,只瞧着马车窗外的夜间街市,嘴角含笑,心里暗暗盘算着自己的事情。而这盘算,自是盘算春闱后的事情了,又是后话。
    只说此番元宵节灯会看过,顾名弘和鲍老二回到家中,难得睡了回早觉,次日一早却又是起得极早。各自洗漱一番,用了早饭也不需早晚定省,便去至前院。算算余下的时日,亦是不敢再浪费一分一刻一时,两人除了日常起居剩下皆是吃书作文。
    到了二月初九,春闱一到,两人整理一番,自往考场去。春闱与秋闱一样,皆考三场,每场三天。年前刚经历过一番,这会儿再应对起来,便不比之前那么不顺手。只是这回较上一回更是难考,能考上进士者实在是凤毛麟角,心里紧张亦是自然。纵是顾名弘这般博学多识的,也是拉紧了一根弦儿,怕出个万一,考它不上。若考不上,又需三年,实在磨人。
    春闱试中九天,家里人关心之人无不十分焦心,都盼顾名弘和鲍老二能考上。只鲍老二实在底子薄,许多人只在心里默默觉得他考不上,并不明说。凭他这短短时日的努力就能考上进士了?那学了一辈子考了一辈子没上的人,岂不是要哭死?况且,鲍老二确实不是天才,便是举人,也是走了大运才上的,已是不易。鲍夫人亦觉得鲍老二考不上,但又心存希望与侥幸。想鲍老二辛苦这么这么多日子,要是再能走个狗屎运呢?谁又说得准?
    为鲍老二捏着汗,觉得他必考不上只做垫底的人这般,那边蒋氏也知春闱难过进士难考,顾名弘这又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心里便也留了几分余地——许他这回考不上。虽是这般,也仍往佛堂里去,求求菩萨拜拜神,但求一次即过,也不需再受三年的罪。
    顾长生仍坦然,鲍老二确实是考不上的,没多大疑问。顾名弘虽第一次考,却是仗着日子厚中了进士,乃大了他三岁的鲍老二所不能比。顾名弘考上进士后,于四月的殿试中又被点了探花。这样的人儿上辈子没个好家庭,这辈子已然不会再栽在鲍静雯手里,却不知谁有这个福气嫁给他。又不知道,顾名弘有没有福气找个好姑娘。想这些又是瞎操了一回心,顾长生也便不再想,只等起来。
    家中人各有各的心思,也是为这考试的两人操碎了心。而顾名弘和鲍老二在场中,想的东西已然没有其他,不过是尽己所能答卷。鲍老二平时纨绔,学习也不甚上劲,最好便在于心态好——学了也学了,考也考了,上不上听由天定。顾名弘亦是十分认真,尽己十六年所学,认真仔细不留分毫遗憾地考了这三场试。
    鲍老二肚子里的货少,能用皆已用上。作完文章,且不知如何再改。如今又没有人在旁提点又不能提早出场,便在里面干耗着。一直耗到考试时间结束,才搁笔长长舒口气——总算总算,让他熬过去了。世间什么苦,都没有读书最苦。便是考试一结束,鲍老二就跟疯子一般出场子,拉了顾名弘就往外跑,还念叨着:“在放榜前必要好好潇洒一番。”
    “二哥如何这般急切?”顾名弘被他拖快着步子,说话声音也不稳。
    鲍老二道:“你又不懂了?我不比你,很有可能是考不上的。我没把握,便只能听天由命。这天命要是不叫我考上,到时我还怎么玩去?这趟京城不是白来了?”
    “可还要我带二哥哥出去?”考完顾名弘也是轻松,被他拉着一起上了马。
    鲍老二听他主要要带自己玩,心里一喜,又想起考完乡试那回的逛京城,他又不喜了,只说:“咱们先回去梳洗一番再做打算也未为不可。”
    “也好。”顾名弘应了,仍旧先是回家洗漱整理一番再向上辈请安说一番考试如何,叫她们不需多急,等三月放榜即可。说罢这些,鲍老二这回倒没粘着顾名弘,怕他扰了自己玩耍,只揣了一兜的银钱,拉了自己贴身小厮,往那外头的烟花之地去,找些妓女吃酒听唱玩乐不在话下。这上京的风光景色,他要看要赏的,也能有多少别的。出来这么多日子,可要把他憋坏了。
    盖因参加春闱的都是秋闱里考上的那些,人数不比秋闱那么多,阅卷诸事便是省时些。到了三月上旬,榜单已经放出。鲍老二于放榜之前的日子玩得是昏天地暗,顾国坤不管这事,鲍夫人说话又没用,又念他这段时间读书确实疲累,便就让他这么浪着。
    到了放榜之日,鲍老二还在家里酣睡,迷糊醒了听得丫鬟说:“弘二爷出去看榜去了。”
    “看什么榜?”鲍老二啪嗒啪嗒了眼睛,坐在床沿上看着丫鬟道。玩得有些过劲,睡得也死沉,一时来缓不过来。
    丫鬟把水放在桌上,过来把帐幔挂到银钩之上,只说:“春试放榜了,二爷不知么?昨晚二爷回来得实在晚,太太也就没让叫二爷起来,悄悄派人出去给二爷看榜了。”
    鲍老二一听这话,迷糊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一半。他也不再废话,忙地趿上鞋下了脚踏洗漱,又责备丫鬟:“叫你不叫你就不叫了?你是谁的人?”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不叫他起来呢?
    丫鬟被责备得也不出声,上来服侍鲍老二梳洗,又帮他换上常服,还不识趣问了句:“二爷要不要吃什么呢?”
    “吃吃吃,脑子里装什么呢?还有别的没有?没眼力劲的。”鲍老二懒得再瞧这丫鬟,急急就出了院子。一瞧头上的日头,才知道自己起得有多迟。
    一路走到大门上,正要上马,却是刚拉了下缰绳就瞧见顾名弘回来了。顾名弘坐在马上,正偏头与自己的贴身小厮说话。这小哥哥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明亮温暖得把头顶的日头都衬得没了光彩。往日里看着十分可人,这会儿瞧在鲍老二眼里,那却是十分刺眼的。
    “二弟这是考上了?”鲍老二迎马上去,故作镇定。
    顾名弘转过头来,收了收笑意,点了下头道:“是了……”欲言又止。
    鲍老二一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不对,伸了伸头又仔细看了看他,才开口问:“帮我也看了?”
    “嗯。”顾名弘又点了一下头,脸上笑意也更少了一点,开口道:“二哥不要灰心,回去再学上一学,必是能上的。”
    这啥意思?鲍老二反应一下——哦,他没考上。想到这里还不知作何反应,平日里惯有的纨绔样子也拿不出来了,更是故作不出潇洒来。他舔了一下嘴唇,喉咙有些干,便清了一下说:“二弟快进去吧,家里人都等着你的好消息呢。”说罢不等顾名弘出声,夹了马肚子就走了,没的被衬得连根草叶子都不如。
    走过顾名弘,鲍老二才抬手抹了一把脸,略有些伤情。再怎么说,桂榜之后,他也是扎扎实实学了这么好几个月的啊。到头来,居然没考上,白费了这么几个月的功夫。早知道,他也不苦这几个月,想想日日学至半夜,这会儿脑子还疼呢,又是满心后悔。
    “他娘的!”鲍老二自爆一句粗,连榜单也不去看了,带着小厮银钱又逍遥去了。这会儿要是不把心里的郁结之气排出去,他得憋死。得玩,往死了玩,发泄心中不忿!
    与鲍老二擦肩后,那边儿顾名弘已经回了家,此回没让小厮先回来报喜,而是自个儿亲口跟高老太太、蒋氏等人说了。顾长生虽早知道顾名弘能考上,这会儿也还是藏不住的高兴,只跟他道喜,说:“我就知道,二哥哥必是能考上的。”
    顾名弘也是笑,话语却仍是谦卑。毕竟鲍夫人和鲍静雯还在,不好叫他们面上太挂不住。而鲍夫人其实已经从自己派出去的人口中得知了自己儿子没考上,这会儿也是跟鲍老二道喜,又十分坦然笑着道:“你二哥哥要是能有你一半好学,我也不操心。你是考上了,他啊,必是没考上,是不是?”
    顾名弘收了收脸上的笑,跟鲍夫人说:“姑妈莫要灰心,二哥哥善学,下次必能考上。”
    顾名弘这话一出,别人都听出了鲍老二这是没考上,又都默默看向鲍夫人。鲍夫人却是半点尴尬和难看神色都没有,只道:“叫他回去好好温书,下回再考,考不上也就罢了,不指望,就仗举人,也是能做官的。”
    人见鲍夫人心宽,慢慢也就不再照拂她的心情,自为顾名扬欢喜起来。这中了进士,乃是大喜事啊。又有别人陆陆续续上门来贺喜,那上门的,其中又有许多媒婆,都受人所托,来给顾名弘说亲事呢。
    ☆、第五十九章
    此回与试中举人者有六千多人,皆来上京赶考,而中进士者则只有寥寥三百人。在这三百人里,又有许多是考了数次,妻妾成群,年华不再的。若再论样貌和家世,那可挑得出的,未成家又皆样貌好家世好的,更是寥寥不剩几人。如是,顾名弘自然成了各家争相要抢的女婿人选。那上门的媒婆,只差把门槛都踏破了。
    而顾名弘自与家里人喜乐庆贺一番,仍旧安心温书准备殿试。上门的媒婆,找的不过都是高老太太和蒋氏。一时间各大王侯将相家中但凡有年龄相仿的闺女的,多多少少都会托人来府上走一走,把自家姑娘大肆夸赞一番给高老太太和蒋氏,希望结这门亲事。高老太太和蒋氏直要看花了眼,不知该挑哪家的好。这一要挑家庭,二还要挑姑娘样貌人品,平常知道的倒好,不知道的还要打听一番,实在不能随便定下。
    而那边儿子没考上,闺女又没了嫁进顾家的希望,连在今年的进士中挑一个人也挑不出。便是挑得出,人一打听这鲍二姑娘十分没规矩无礼剽悍,自然都不愿与她结亲。这把鲍夫人气得不行,却还不得不装着大家夫人的风范。装着也是辛苦,自然就要收拾行装回家去。
    高老太太在喜头上,便望人都喜她之喜,自要留鲍夫人下来再住住,一起热闹热闹。平日里瞧着她心宽,自不当她心里郁结。接下来顾家喜事可还要多呢,殿试不知顾名弘能排个什么名次。殿试之后,可得官职,又是喜事。再往后,定下婚事来,在这喜头上成婚,喜上加喜。
    而鲍夫人也是想到了这些,才坚决要走的。想着自己若是不走,儿子在这里被衬得十分难看,闺女看着顾名弘成婚,那是更难看——顾家上下谁不知道她鲍夫人和鲍二姑娘之前的心思。便是百般推辞,好话说尽,以离家时日太久、十分惦记、又要回去报信云云为借口,还是说服了高老太太,放她一家回南方去了。这一走,没事也难再来京城走动,各家门另家户,各过好各家日子罢了。
    鲍家三人一走,顾府瞬时清静了不少。顾荧却是有些不自在,走了鲍静雯,可不就没说话的人了么?平日里遇到什么事,没处说去,更没人跟自己商议着来。如今家中女孩不多,顾长生与顾萱玩得好,也没她什么事。她便是一个人缩在三房院里,倒不像是自家小姐一般。
    顾荧如此,阴氏也是如此。成日天躲在自己院子里,不是教顾荧种种理家管家诸事,便是看顾顾名川。大房那边儿喜庆热闹的,她不过贺上几声喜,以新寡之名不多做参与。顾萱在高老太太处很好,与三房不亲,与顾荧也不亲,自也不常往三房去。等顾长生说了“你要去看看你娘和你姐姐”,她才会往三房走走。
    四月殿试一过,顾名弘果中了探花。这边儿高老太太和蒋氏也已经物色好了几家姑娘,中间虽有不快,但总算有个两人都满意的结果。等顾名弘以探花之名入枢密院任了编修之职,家中庆贺一番,那定亲家的事,就提上了日程。
    高老太太和蒋氏把顾名弘叫到跟前,把几家姑娘一一与他说了,问他:“你觉得如何呢?若能相好,咱们就叫媒婆直接提亲把婚事定下来了。再要了生辰八字定下日子,把婚成了。”
    顾名弘微低了下头,面上淡淡,开口道:“老太太和太太挑出来的,不敢有微词。只是,我也不知这各家小姐品行如何,自是不知该挑哪一个。”
    既这般说,高老太太和蒋氏又把这些姑娘种种好的都细说了一番。顾名弘言辞迂回,兜兜转转,就是不挑哪一家的。高老太太有些急毛,微皱眉道:“名弘啊,你这样子没主见可不成呀。你若定不下,就听我和你爹的,我给你定了。你只需等着穿了喜服做好新郎官,其余一概都由我们张罗,不费你的事。”
    蒋氏却是瞧出了自己这二儿子有别的心思,也不想太过草率定了这事,毕竟婚事是一辈子的事情,于是忙开口道:“老太太,咱们也是挑了好些时日来挑出这些的。名弘才刚看了,哪里就能做下决定了?还要让他想想,等想好了再定。”
    听蒋氏说驳她的话,高老太太心里登时便有些不痛快,开口道:“你也说了,这是咱们花了许多时日才挑出来的,那能是差的?我再与他爹商量一下,也就定下了。又要他操什么心?我还能害自己亲孙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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