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生气了!
    马植摸不着头脑,而且发现众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奇异,心中怏怏不乐。
    枢密使王元宥见皇帝走了,就宣布退朝,然后和宋叔康跟到后面去。
    四位宰相出了紫宸殿,外面等着的两军中尉走过来,相互寒暄两句,白敏中、崔铉和魏扶先行离去。
    白魏二人去尚书省,崔铉回中书省,他们都知道今天皇帝在气头上,估计是不会再议事了。
    马植被左军中尉马元贽拉到一旁,详细询问殿内的情景。
    当得知圣人拂袖而去后,旁边的右军中尉吐突士晔笑道:“马相公,这可是你忘性太大了,忠字没有问题,武字也没有问题,两个字加起来问题就大了!”
    马元贽也猛然醒悟,斥道:“糊涂,你怎么能用和郭子仪一样的谥号,大家最恨郭家人了!”
    宦官近臣都称皇帝为“大家”。
    马植这时也一拍脑门,醒悟过来,懊悔地说:“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圣心难测,以后还是小心为妙。”吐突士晔道。
    马元贽笑道:“其实也不打紧,老书生(唐宣宗绰号)如今虽然忌惮我等,也不敢作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郭弘一直留心马元贽的动静,故意走得比较慢,他耳力出众,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马元贽是军权在握,身旁有数十名侍从,防护得比皇帝还森严。
    郭弘虽然没有试过这些人的武功,但看他们的步伐,下盘很稳,而且肌肉发达,都是军中好手。
    马元贽也看到了郭弘,李敬实是他的党羽,但这个李敬超就根本没见过面,马球打得这么好按理说在宫内早该出头了,绝对不会等到现在,所以有些可疑。
    “你应该叫李敬超吧。”马元贽对郭弘说道。
    “马中尉有何吩咐。”郭弘低头说道,他不敢对视,怕对方看出自己的恨意。
    “你下值去我那里。”
    郭弘见马元贽没有多说,态度居高临下,知道不好应付,便答道:“是。”
    他一直低头等到对方离开,才转身离去。
    郭弘动作很快,不一会就追上了御驾。
    皇帝心细如发,自然发现他是后跟上来的,一边走一边问道:“李敬超,你刚才去了哪里?”
    旁边王宗实知道皇帝心情不好,怕因此迁怒郭弘,便说道:“陛下,我让他稍微留一下,看看宰相们有什么反应。”
    皇帝来了兴趣,问郭弘道:“你听到了什么?”
    郭弘说了几个宰相的反应,又把马元贽的话复述一遍。
    皇帝听到马元贽称自己为老书生,嘴角抽动了一下,对郭弘说道:“他让你去你就去。”
    ……
    兴庆宫北面是永嘉坊,这个里坊被兴庆宫侵占了南边一半,只剩下北面一块。
    马元贽的私邸就在北面这一半,几乎占据了全部里坊。
    马家从马元贽的曾祖父起世代居住于此,经过四代营建,已经极为富丽堂皇,加上马元贽权侵朝野,近年来又翻新了一回,更是美轮美奂,不逊于宫内殿阁。郭弘得到皇帝的允许,下了值就前往马家。
    到达后发现吐突士晔也在,马元贽问道:“李敬超,你的马球是跟谁学的?”
    郭弘道:“想必中尉也能看出我不太会骑马,更没学过马球,只是想这跟里闾中的蹴鞠相似,便试着用相同的打法,主要还是右军那位将军厉害。”
    马元贽看了一眼吐突士晔,说道:“那是郭仲文的女婿高骈吧。”
    吐突士晔道:“正是,但高家三代都在神策军任职,跟我们关系一直不错。”
    马元贽点头说:“你看着办。”
    这是同意吐突士晔升赏高骈。
    他又对郭弘说:“最近腰老是疼,听说你医术不错,给某家把把脉。”
    郭弘见马元贽伸手,便听了一会,说道:“中尉身体很好,就是坐得太久,需要多活动活动筋骨,就坐伤肾,要是腰疼,可以找人按摩一下。”
    马元贽点头,说:“你叔叔李敬实可是我的人,自己想清楚,就算对皇帝再忠心,他还是会把你当做仇党!”
    郭弘点头表示明白。
    “好,你先回去吧。别忘了多去你叔叔那里走动走动。”
    郭弘知道马元贽说的让他去见李敬实,连忙答应。
    他查问过,李敬超长年在东市混迹,结交的都是地痞流氓,跟李敬实其实很少见面,彼此并不熟悉。
    郭弘应声出来,他走到门口,却见一辆马车驰入,在门内停下,上面下来的不是女子老人,而是一个锦衣青年。
    这非常反常。
    唐代男子除非生病都是骑马的,而这人气色并不差。
    此时天色已晚,郭弘告辞出门却没有回宫,而是在马府外盘桓了一会,见无人注意收起面具恢复本来模样,翻过围墙再次进入。
    郭弘进入府中,一路潜行,他记得马元贽待客的庭阁,很快接近。
    那里戒备森严,里外都有几十个守卫。
    不断有侍者送上一盘盘刚烧好的佳肴,宴席应该已经开始。
    郭弘耐心等了一会,终于看到落单的侍从,便将人打晕,然后换了衣服运起无相功变成这人模样,端着菜往里走。
    此时室内灯火通明,酒宴上马元贽正在设宴款待锦衣青年,吐突士晔在一旁作陪。三人此时相谈甚欢,郭弘进去,只见马元贽坐着榻上,举杯相邀:“雍王,请!”
    郭弘全明白了,这锦衣青年就是雍王李汉。
    此人是宪宗皇帝的孙子,澧王李恽的长子,父亲死后继承爵位封为东阳郡王,他今年三十二岁,是当今皇帝的侄子。
    会昌六年,大中天子继位,封他为雍王。
    这自然是为了酬功!
    他当初跟还是光王的皇帝一起住在十六王宅,为其出谋划策,居中联络仇士良余党,终于毒死武宗,也算是立下汗马功劳!
    而他交好的就是马元贽和吐突士晔。
    吐突士晔是吐突承璀之子。
    宪宗在位时,左军中尉吐突承璀欲拥立澧王李恽。
    元和十五年(820年)正月二十七日,梁守谦、王守澄、陈弘志等人害死宪宗,伪称药发中毒而死,共同拥立太子李恒为帝,就是唐穆宗。
    唐穆宗即位后,痛恨吐突承璀偏袒澧王李恽与自己作对,就令梁守谦等人将吐突承璀和澧王李恽处死。
    穆宗之长子唐敬宗即位后,左军中尉马存亮为吐突承璀辩护,认为他虽有过失,但罪不至死,要求敬宗为他昭雪。
    敬宗下诏,为吐突承璀平反,并令其养子士晔以礼收葬。
    大中元年(847年),唐宣宗提拔吐突士晔为右军中尉。
    而马存亮已经在会昌元年(841年)病故,马元贽就是他的长子。
    所以马元贽和吐突士晔是世交,马家和吐突家从二十多年前就是一党,一直是仇士良的左右手,算是仇党嫡系。
    为了对付武宗,马元贽、吐突士晔、李汉和时为光王的李怡走到一起。
    郭弘听养母王淑妃说过,李汉如今境遇不佳,被皇帝软禁在十六王宅。
    他端着盘子,等里面的侍者从上面取菜,一边暗暗打量李汉。
    只见这位雍王说道:“近日听闻马中尉想要请圣人立嗣,属意夔王李滋,不知可有此事啊?”
    马元贽笑道:“不知是哪来的流言蜚语,竟然传到大王耳中。想要谋立太子的是德妃,只不过她跟贱内关系很好,不知怎么的就传成这样!”
    吐突士晔也在一旁说道:“不错,其实我等身为天子家奴,从不敢妄谈废立之事。”
    郭弘心中冷笑,自从宦官掌握神策军以来,大唐近几个皇帝哪个不是他们推上去的,还说什么不敢妄谈废立,真是冠冕堂皇。
    李汉更是把这些都表现在脸上。
    吐突士晔见他神情,就知道是不相信,于是解释道:“除非像宪宗年间那样宫内分成两派,各拥立一位皇子斗得你死我活,否则是不会预先下注的,说句大不敬的话,总要等到皇帝大行才能定下来!”
    马元贽一边劝酒,一边说道:“我等只求世代利禄,就算圣人想立太子,也会出力阻止,否则便少了拥立之功。新帝若本来就是太子,又怎会心存感激?!”
    吐突士晔拍手说道:“国公所言一语中的,真是精当!”
    马元贽世袭扶风郡开国公,这爵位传自他养父马存亮。
    扶风是马氏郡望,唐代王公都不是实封,一般没有封地,只是折合成粮米。
    王公前面一般加郡望,比如郭子仪就是汾阳郡王,这是因为郭氏的郡望在汾阳。
    李汉听了马元贽的话,面色稍霁,说道:“如此是某唐突了,这里向两位赔罪。”
    马元贽笑道:“我知道大王这两年心中烦闷,不如找个机会向圣人求个差事,去外地走走,游山玩水一番,也能排遣一二。”
    郭弘此时端的盘子上的菜已经被拿空,他只得离开,再呆站着就会引起怀疑,周围都是高手,想脱身就难了。
    他漠然退出,走到殿阁外的树荫下躲了起来,又运功偷听,只是距离太远,听不真切。
    庭阁内李汉酒意上来,恨恨骂道:“若不是当初某四处奔走,哪里轮得到他当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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