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平如镜,天地无声。
    柳絮飞雪飘摇而下,落在倒影着天空的水面上,没有带起半点涟漪,便与镜面融为了一体。
    许不令牵着追风马,在齐膝深的雪面上艰难前行,行至雪原穷尽之处,视野豁然开朗,无边无际的葫芦海呈现在了眼前,宛若平铺在荒凉雪原之间的一面镜子。
    葫芦海便是后世的凉城岱海,地处漠北内腹,风景绝秀远传中原,中原能到此一游的却只有寥寥几人。
    如今站在葫芦海畔,虽然未能瞧见‘岱海凌波游舫荡,钟山吐雾画眉鸣’的春潮盛景,空旷寂寥的天水一色,同样让人心旷神怡。
    “喂——”
    崔小婉走出了马车,站在车厢外面,用手做喇叭,很清脆地呼唤了一声。
    声音很大,在天地间传了很远,看起来就像是初次登上山顶的稚童,幼稚得有点可爱。
    小麻雀被吓了一跳,连忙离这傻乎乎的女人远了些,落在了追风马的脑袋上,也在欣赏着从未瞧见过的风景。
    许不令回过头来:“这地方本来有天鹅,只可惜冬天过来看不到了。”
    崔小婉单手插着小腰,看了看空旷的天地美景后,把目光转向了在站在水边的许不令,想了想:
    “都一样。”
    这句‘都一样’,并不耐人寻味。
    崔小婉千里迢迢走这么远,从大雪冰封的桃花海,走到春暖花开的西凉,又从西凉到楚地,再从楚地到漠北。
    一直苦苦追寻的,从来不是一朵花一棵草,而是一个人。
    这个人在跟前,哪怕置身寸草不生的荒野,放眼同样是人间绝色。
    这个人不在,花开千里满城锦绣,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崔小婉看着许不令,在马车上张开胳膊,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许不令稍显无奈,走到跟前抬手准备搀扶崔小婉下车。
    只是崔小婉在这天地间只有彼此的地方,并不想用正常的下车方式,她身体往前倾倒,直接跳了下去。
    “哈——”
    许不令微微一愣,连忙一个熊抱,把崔小婉接住,有些好笑:
    “你做什么?”
    崔小婉落在了地面上,虽然依旧体虚,脸上却满是笑意:
    “高兴嘛,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两条都做到了,谢谢你陪我走这么远。”
    许不令对小婉跳跃的思路早都习惯了,摇了摇头: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才到哪儿,路哪有走完的一天。”
    崔小婉眼神向来澄澈无杂念,从不掩饰内心的想法,此时此刻,双眸间明显多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她抬目望着许不令,四目相对片刻,忽然来了一句:
    “你喜不喜欢婶婶?”
    ??
    许不令纯净无暇的表情微微一僵,他走了这么远,心意又何须言语表达,只是这本该充满浪漫甜蜜的话语,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呃……喜欢是喜欢,不过不是喜欢婶婶……”
    “婶婶多刺激啊,你不是一直这么想的吗?”
    “我没有。”
    “哼~”
    崔小婉盯着许不令的双眸,半点不相信,她注视片刻后,微微踮起脚尖,想凑到许不令的面前。
    只是崔小婉身若细柳比较婉约,踮起脚尖还是差些距离,见许不令没半点反应,她抿了抿嘴:
    “够不着。”
    “……”
    许不令吸了口气,如花娇颜近在眼前,脑子竟然有点空荡荡,稍微迟疑了下,才微微附身。
    崔小婉重新踮起脚尖,学着母后的模样,捧着许不令的脸颊,‘嗷~’的便是一口。
    四唇相合,本就寂静的天地,彻底寂静下来。
    雪花无声而落,平如镜面的湖水,倒影出两个相拥在一起的男女,清晰得纤毫毕现,以至于让人分不清水平线相隔的两个世界,那个是真实,那个是倒影。
    不过也无所谓,毕竟无论真实还是倒影,此时都是一样的。
    拉了几千里车的黑色追风马,在冰天雪地中喷了两口鼻息,有点想念大白马了。
    站在追风马脑袋上的小麻雀,不满地转了转胖嘟嘟的脑袋,迷茫它现在该想谁?
    “叽叽喳喳——”
    等了半天后,小麻雀终是有点忍不住了,煽着小翅膀飞到了两人之间,缩在下巴之间的空隙中,似乎是在找点参与感。
    许不令搂着崔小婉的腰,眼中只有平静,不含欲念。并非在这种时候还装君子,单纯的只是因为,从见到崔小婉的那天起,他就很难把心思往那方面想,崔小婉就像是一面镜子,能把人心底所有的东西照得无所遁形,让人无地自容。
    但崔小婉显然不是镜子,只是个女人罢了,她会往那方面想。
    崔小婉抱着啃了片刻后,眼神依旧清明,松开嘴唇,看向面前傻愣愣的大个子:
    “你怎么不动手啊?你亲母后的时候,手都是放在,嗯……这里。”
    崔小婉拉起许不令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良心上。
    许不令还真有点局促,因为崔小婉能看穿他的心思,他看崔小婉却是一枚无暇软玉,不知从何下手。
    见小婉自己动手了,许不令倒也没客气,尝试性地握了握五指,很软。
    崔小婉哆嗦了下,又把许不令推开,捧着被冷落的小麻雀,往马车走去:
    “好啦,我没事了,你可以去忙正事了。”
    许不令知道崔小婉心结早已化解,但身体的虚弱不是心理改变就能药到病除的,他舔了下嘴唇上的红胭脂,走上前把崔小婉横抱起来,放在了马车上。
    崔小婉从来没抗拒过,此时也一样,只是从腰间取下红木小牌子,有点发愁:
    “你以前心思不纯的时候,我会刻一笔,但现在心思再纯,就不对了,我该怎么刻才是?”
    许不令对于这个很有经验,看了看木牌上的两个‘正’字,含笑道:
    “先放着,等以后我把两个正字补完,再继续刻就是了。”
    崔小婉眨了眨眼睛,萧湘儿到现在都没和她说过小木牌上正字的意思,只说是有意思的事儿,她也没去猜过。
    不过既然是有意思的事儿,那也不用去问了。
    崔小婉点了点头,把红木小牌收起来,钻进了马车里。
    许不令跳到马车上,看了风景绝秀的葫芦海最后一眼,之后便轻扬马鞭,前往凉城。
    只是追风马拉着马车,千里迢迢好不容易跑到这鬼地方来,连水都没喝上一口,两个人一拍脑袋又准备离开,心里有点不满了。
    把马不当人使唤是吧?
    追风马可能是第一次没听许不令的命令,跑到水边低头喝了两口清凉湖水,才心满意足地拉着车架离去。
    圈圈涟漪在无边湖面扩散,直至水天相接之地。
    待涟漪平息,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寂静浩渺。
    不过,风景绝秀的湖岸,总是留下了些特别的东西,存在人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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