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鸳鸯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她心中一阵失落和难受,但也夹杂着一些渴望和兴奋。最后这种种心情化为嘴里的一丝酸涩,她迟疑着,用手摸上小腹。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来。
    车外又传来赵怀安和他的两个伙伴的声音。
    “大哥,你真的要送这个女人去凌姑娘那里?这女人是那西厂头子的老婆,又……”说到这里,那人显然露出一丝不屑来,“别到时候出什么幺蛾子,给凌姑娘添乱。”
    “国洲,你少说两句,大哥自有他的打算。”上次救出凌姑娘,凌姑娘将一根笛子还给赵大哥,赵大哥收下后什么也没说,然后两人就分道扬镳了。可雷崇正看在眼底,大哥其实是放心不下的,他此去塞外,其实……也是想见一见凌姑娘吧。
    “你们二人继续留在京城。东厂的厂公一上任就做了不少‘大事’,你们严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我将这位姑娘送到塞外就回来。”
    赵怀安说完后,鸳鸯便听到他的两名伙伴高声应了,她睁开眼睛,然后略略掀开车帘,对赵怀安道:“壮士,多谢你。”
    赵怀安略略点头,对她道:“路上会有些颠簸,若是觉得难受便吃些梅子。时辰不早了,我们现在就启程。”
    鸳鸯点点头,放下帘子,道:“多谢壮士。”
    赵怀安道:“姑娘已经道过多次谢了,不必再言谢。”
    鸳鸯正色道:“是,大恩不言谢,小女子铭记在心。”
    赵怀安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执着马鞭,目光深邃地看着远处消失挂在树梢的夕阳——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大漠里的那一轮落日。而一些沉淀心中的多年的记忆也会接踵而至。
    等马车开始行使,鸳鸯方掀开车壁上的窗帘,眼瞧着那些林林木木从眼前消失,问道:“壮士,小女子冒昧问一句,今日见壮士并非路过此地。壮士……”
    赵怀安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道:“你是想问,是什么人告诉我,你有危险?”
    鸳鸯轻轻颔首。
    赵怀安自然没看到鸳鸯的动作,他只是继续道:“刚刚要行刺你的人是东厂的番子。”
    “东厂?!”鸳鸯一怔,赵怀安刚刚还吩咐他的伙伴继续监视东厂的一举一动,他能得知此事,也就不奇怪了。可是,东厂的番子为何要刺杀她?东厂如今的厂公是小贵……番子不可能没有命令擅自行动,所以刺杀她的命令很可能是小贵下达的?然而小贵为什么要这么做……
    鸳鸯忽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无力地靠在车壁上。
    因为启程的时辰太晚了,所以当晚,两人只能宿在野外。赵怀安安排鸳鸯睡在马车里面,而他自己则是点了火堆,在外头露宿。鸳鸯心里不安,哪里能心安理得地霸占马车?她掀了车帘,对赵怀安道:“壮士,你白日里还要驾车,夜里理当好生歇息才是。这样,你来睡马车,我在外头守着,等到白天时候,我再在车里休息。”
    赵怀安看了她一眼,心里暗道,这个女子,起初能察觉到自己救她并非偶然,倒是个聪慧的。如今看她两眼皮都要打架了,居然还能考虑到自己,也是个善心和体贴的好姑娘。他心底倒是愈发笃定鸳鸯发生这些事情都是有苦衷的。
    “一夜而已。”
    鸳鸯看着篝火那边的赵怀安,他略略垂着眼睫,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笛子,并且用指腹轻柔地抚过笛子身上的每一道痕迹。鸳鸯小心翼翼地爬下马车,走到他身边,道:“壮士,你不去休息,小女子于心不安。”
    赵怀安这才抬头看她,抿紧了唇,道:“你别忘了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说着,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嘴角略略松开,“我在你这个年纪,可以三日不眠不休。如今年纪是大了,但是,一夜而已,就是不睡觉也没大碍。”
    此前鸳鸯一直觉得赵怀安形象高大,难以接近,而如今看着他陷入回忆、而带着一些柔和的神情,她倒是觉得他整个人立即生动起来,她略略轻松一些,只听赵怀安又道:“京中东厂频频有动静,我须快去快回。我不想你在路上出什么意外,耽误了路程。你可明白?”
    鸳鸯一怔,赶紧道歉:“抱歉,壮士。小女子知错了。”
    说完,鸳鸯赶紧转身去了车内。可不多时,赵怀安又见她来了自己身边,不过她倒是没再说一大堆的废话,而是给他递来了一条披风。
    “这披风是壮士您搁在马车里的。我想夜里风大,壮士还是披件披风吧。”
    这次赵怀安并没有拒绝。
    接下来的几日就顺利许多了。赵怀安对这一路的环境都熟悉的不得了,比如附近三家客栈,他会知道哪家最好——价格最公道,客房也舒适。当然,他行走江湖只要分辨出哪家不是黑店就行了。鸳鸯猜测他是因为常在塞外和京城之间行走,所以才了解的这么清楚的。至于鸳鸯更是乖的不得了,从没给赵怀安添过乱。该吃吃,该睡睡,将自己的身子养的棒棒的。原本被追杀跳下马车,也就是当时痛了一下,并未影响到孩子,到了这几日压根都忘记了那件事情。
    到了雁门关,入眼的便是漫漫的黄沙。
    鸳鸯发现越到此地,赵怀安的神情就越奇怪——像是近乡情怯。可等人仔细看了,在他的脸上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出了关,不多时就看到黄沙里突兀地冒出一家客栈。
    写着“龙门客栈”的旌旗在大风里猎猎作响。
    鸳鸯用巾布蒙着面,艰难地走在赵怀安身边。赵怀安出了好一会儿神,然后才略略扶着鸳鸯,道:“没事吧。”
    鸳鸯蹙眉摇头,一面捂着脸上的巾布。此时此刻,只见对面的客栈内出来一个人。
    他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月牙白直身长袍。
    目光落到鸳鸯身上的时候流露出一丝惊讶,但他很快掩去了。
    “风里刀,你磨磨蹭蹭地在干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见顾少棠也从客栈里出来。见“风里刀”对着鸳鸯发愣,她心中一紧,然后冷嘲热讽:“我说你怎么半天没动静,原来是看到了她!啧啧啧,风里刀,你还有没有出息了!”
    顿了一会儿,她又对着鸳鸯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带这位姑娘来的。”赵怀安松开搀扶鸳鸯的手。
    鸳鸯此刻却无心去在意别人的神情,因为她看到对面的那人眼底蕴藏着滔天怒火——即便他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可是她就是感受到了。她此刻心中不知是什么感受,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她那一颗悬着的心似乎放下了,又似乎失落极了——莫非真是冥冥中注定,这一世怎么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之前想的什么若干年后,在这一刻都成了支离破碎的浮光掠影。
    “鸳鸯姑娘,外头风沙大,快点进客栈吧。”面前他的笑容像极了风里刀的,可是他的眼眸深邃不见底,对上鸳鸯的时候更是毫不介意地暴露出那些掩藏的冰芒。
    第64章
    客栈内零零散散坐了一些客人,俱是些神色警惕之人。看到鸳鸯一行人进来,都朝他们瞥了一又别开目光。他们也不和同桌的人交流,用眼神对视一下或喝自己碗里的酒,或吃东西。
    顾少棠看“风里刀”几乎半搂着鸳鸯进客栈,脸色十分怪异。到了她自己的位置上,就将手上的关刀往桌面上重重一放,引的那木桌子摇晃不停。桌上放着的酒杯也溢出了一些酒水来,浸湿木桌子的缝隙,随后滴落到地面上。
    “诶哟,客官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留着两撇胡子的客栈跑堂赶紧殷勤上前。
    顾少棠重重一哼,道:“我没有生气!我生谁的气了?!莫名其妙!”
    至于与鸳鸯同道而来的赵怀安奇怪地看了一眼“风里刀”和鸳鸯二人,当然,他并不打算过多问起别人的私事。最重要的是,他已经看到了他想见的人——她就那样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淡淡地朝自己看来。她的眼底没有惊讶,没有欢喜,一派平静。而她身边还坐着那个当初从私牢里一道救出来的女人,那个女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大抵是逗她的笑话,因为女人的脸上还带着讨好的微笑,而这微笑在他来到之后笑容便凝固在了女人的脸上。女人顺着她的目光也朝自己看来。
    赵怀安想了一会儿,还是打算走过去和她说话。
    他前脚刚走,顾少棠便对鸳鸯抬了抬下巴,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她说的“他”是指赵怀安。
    鸳鸯知道身边的“风里刀”就是雨化田假扮的,她想,顾少棠的这个问题,他也是很想知道的吧?因她晓得他生性多疑,赶紧趁这个机会解释,道:“我被东厂的人追杀,是赵壮士救下我的。”
    顾少棠“呸”了一声,道:“你这编的谎话骗三岁小孩儿吧!你是什么身份,你自己清楚。东厂的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追杀你?就算追杀你,你又被他救了,他为什么不直接送你回你该去的地方?带你来龙门做什么?”
    顾少棠没有将鸳鸯的身份说出来——实际上她并未想伤害鸳鸯。是,她的确是气“风里刀”对鸳鸯好,可是仔细想想,风里刀对哪一个女人不温柔?这能怪那些女人吗?罪魁祸首还不是风里刀!客栈鱼龙混杂,将鸳鸯的身份说出来,说不定会给她招来祸害,所以,顾少棠再生气也没有说出来。至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鸳鸯为什么这个时候来龙门?不早不晚,像是赶这个点儿来的。
    鸳鸯抿唇,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顾少棠看她这副柔弱的模样,一向生性豪爽的她难免有些不耐烦。
    她一拍桌案,叫道:“小二,再来一壶酒!”
    她瞥了一眼“风里刀”,见他沉着脸没说话,心里暗骂,自从上次这家伙说去办一件大事,再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娘的,难不成他还生气自己质问这个女人?!
    顾少棠是越想越气人,而一边的鸳鸯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就挨着雨化田坐着,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雨化田身上气息的变化。若说此前是动怒了,可现在……鸳鸯也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他到底信不信自己说的?如果他信的话,顾少棠后来的那些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但如果他不相信……
    这时,对面的一个小隔间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陶瓷破碎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女人说着鸳鸯听不懂的话,目光直逼鸳鸯而来!鸳鸯被这般注视,自然不能忽略。但见怪女人一伙都穿着奇装异服,脸上抹着色彩。说话的怪女人仿佛是他们的头子,她肤色黝黑,一些长发编成细细的辫子,余者随意披散着,至于额前两颊则是绘了奇怪的图纹,仔细看来,竟不是中原人士。鸳鸯有些胆怯,立即去看带自己来的赵怀安——
    可是赵怀安不知何时已经和凌雁秋出去说话了,原先的位置上,只有一个美貌女子不停地朝外头张望。然后,鸳鸯才将身子靠近了雨化田。雨化田微微勾着唇,眼底闪过一丝阴冷与嘲讽。
    怪女人忽然桀桀地笑起来了,她用番语说了一连串的话。紧接着她身边那个魁梧的大汉就站出来,对鸳鸯这桌人,道:“我们家主子说,你这小子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一转眼又看上了这个不知从哪个角落旮旯里冒出来的黄毛丫头,真不是好东西!”
    “风里刀”眉头一皱,压根没理会怪女人。
    那个怪女人见了,笑的很是欢快,腾空跃起,就飞到了“风里刀”身边,她一把挤开鸳鸯,意欲缠上“风里刀”,嘴里说了一连串话。又是那大汉翻译:我家主子说了,她就喜欢坏东西,她要请你喝酒。
    “风里刀”却是连衣服都没让她碰到,轻轻松松地就躲开了,他嘴角一弯,道:“可是我不喜欢脏兮兮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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