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的第叁年夏天,这段时日无风无雨,安稳平静。周日清晨,梁逾至辗转反侧,宿夜难眠,他一点也不如自己表现那般平淡稳重。按照约定,18岁的溪溪会报考N大,他的爱情很快能过失而复得。
    当年他的雪盲症害自己不能看见溪溪的容貌。复明之后,以为手机里存有的合影、录音能够聊以慰藉,抚平相思。到头来那些相片一如溪溪本人消失不见,只剩溪溪唱歌的录音。梁逾至聪明,却编出许多个新颖怪异的理由,只为避开“照片是溪溪删掉的”这个事实。
    静音的手机短暂震动一声,是画室老师的催问。昨夜梦多眠少,梁逾至浑浑噩噩翻身下床,随意洗簌过后,便骑着自行车去找老师了。
    如果没有溪溪,他是根本不可能再去与梁泽书联系。“爸,”一年前某次梦魇过后,他拨通了大洋彼岸梁泽书的电话。“我记得你有一个朋友,是教素描的吧?”
    “你想学画?”他很疑惑,稍微思考几秒,说出自己的合理推测:“是担心现在大了,去外面报班和小孩子一起学,丢脸?”
    “不是,现在外面都是从几何体开始练习,太漫长了。”
    “你想学画什么?”
    “画人。”梁逾至回答得斩钉截铁,“所以需要一点关系,让你的朋友跳过那些无聊过程,直接教我画人像。学费我可以自己交。”
    “为什么?”
    因为方才一场朦胧的梦,连她的面容身形都看不真切,他却急切的想画下来。“不为什么,就是想画。”他敷衍扯了句谎。
    梁泽书素来知晓他性子硬,认定的事别人从未能更改他心意,便答应替他问问。也只是问问,这种听起来不重基础的学画要求,哪个老师敢教?一开始那老师也只是碍于梁泽书的面子应承下,后面发现梁逾至确有些天份,画室里的瓶瓶罐罐第一次就能描摹出八九分像。老师欣喜收下了这个学生,并且是周天单独在家辅导。
    “学了一年了,不会还真以为自己能出师了?”老师端着一杯茶在梁逾至身后飘来飘去,时刻预备着挑错批评;若是梁逾至无错,就开始批评他的态度。
    “不是,只是觉得,现在没必要了。”梁逾至手上依旧是灵活迅速作画,只是眼神漠然麻木,看得出他对素描并未有一丝热爱。
    “没必要?那你当初费那么大劲来我这儿学画干什么?”
    梁逾至在心底哂笑自己的痴。梁逾至扯掉那张半成品,重新削笔、铺纸。“这样吧,老师,我把原因画下来给你看。如何?”
    老师不再出声,安静坐在梁逾至后方好奇观望。梁逾至落笔很快,看得出来这不是第一次画了。出来的成品是一个裸体女人,身材凹凸有致,双腿修长,动作妩媚动人。梁逾至迟疑了会儿,用铅笔给乳尖、阴部狠狠抹黑了再递到老师眼前。
    老师觉得稀奇,坏笑调侃:“平时也不见你会害羞啊?”
    梁逾至语气认真,神情严肃:“她不一样。”
    “怎么没有五官?”
    “因为我不知道她的样子。”
    “这是叫什么原因?”老师大手一挥,把画丢在一边,很是不屑。
    梁逾至也不想仔细解释,只是起身整衣收装,准备离开。“她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现在做的事,或多或少都因为她。学画画也只是为了方便留下我想象中的她。不过现在不需要了。”
    “为什么?你找到她了?”老师觉得这个理由可笑,一个劲摇头。
    常年冷脸少言的梁逾至,在这一瞬间似乎有温情爬上铺满他的眉梢眼底,看起来温柔和善了不少。“快了,”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说话间语气笃定,情真意切。“快见到她了。”
    难得这个周日得闲,离开老师家后,梁逾至便顺路去了健身房。上午健身房人少,梁逾至在换衣间肆无忌惮地把衣服脱了又穿,穿了又脱。他面带疑惑,又有些许不安,溪溪说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他或许做到了,但当时她说过喜欢这种吗?时光无情,一点一点逼着人朝前走,等到回首顾盼,才惊觉他们过去相处的点滴都被模糊掉了。梁逾至叹口气,想把那些伤感悲绪都赶出大脑,于是赶忙换好衣服跑去举铁。
    健身房在裙楼二层,又全是落地玻璃镶成,能够清楚看到楼下热闹十字路口间的人群车流,拥挤不堪,若不身在其中,倒也能称得上繁华热闹。梁逾至健身喜欢在固定位置,所以他每次看烦了车来人往,就去盯着对面大楼架起的一个LED屏,用看广告来打发无聊时光。今天放送的广告其中最频繁的是什么牌子的巧克力,花样繁多,包装精美,一看就是宰客的坑货。巧克力的英文品牌名在他眼前晃多了,使他居然想起来这是溪溪提起过的牌子,也是她曾经最好奇,又因价格望而却步的巧克力。
    梁逾至抬头看了眼时间,将近中午,于是迅速冲澡穿衣,冲出健身房,想要去对面商城里一探究竟。他一路走一路想,尽管此刻他的溪溪仍未出现,他也要想,想这份巧克力究竟是什么时候送比较好。第一次约会?还是相认之际?
    中午正值饭点,街上行人摩肩擦踵。街边红灯时间长达两分多种,往往有人等不及最后几秒就组团横穿马路。主干马路宽阔,车子一向开得飞快,偶有司机不注意,也会刮蹭到一两个路人,然而今日却打破了昔日有惊无险的局面。
    从巧克力商店出来的梁逾至见行人绿灯已不剩几秒,便放慢了脚步,悠哉悠哉走向路边。这时一个妇人提着一个精致礼盒急忙从梁逾至身边跑过,梁逾至认出了那人是刚刚同他一起在店里挑选巧克力的阿姨。这位阿姨为了抢最后五秒的绿灯,横冲直撞冲到路中央,可惜红灯早早亮起,阿姨跑太快,他想拦住也晚了。
    倒霉的司机被这个半路蹿出来的妇人吓一跳,刹车踩得慢了一拍,下一秒,只见人似落叶残败,猛然飞起又重重坠下,整个人断筋裂骨一般在地上连滚几圈,手里提着的礼盒也被撞散,小巧精致的巧克力和主人一起四分五裂。
    围观的路人将案发现场围堵得水泄不通,人们纷纷拨打120,只有梁逾至担心如此拥堵,等救护车到来时,地上的人也没了。或许是方才没能拦住妇人的愧疚,他蹲下轻轻扶起她,在好心人的帮助下稳稳地把妇人背去对面,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见伤者血流不止,疾驰将人送进医院。
    手术室外的灯幽幽亮着,梁逾至浑身血污,一个人坐在医院过道的椅子上,许久无人问津。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起身去到护士站,之前得知他不是家属的护士又在忙着打电话,应该是在联系真正的家属。他一走近便听到对方竟是在不知所措地安慰电话里的人:“小妹妹,你先别哭,家里没有大人的话没关系,你妈妈现在正在抢救中……”
    原本打算离开的他,在听到对方处境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决定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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