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过边景的送行宴,明月如约而至。
    她赶到包间时,大部分人都已经落座。知道明月要来的消息,也知道他们已分手的消息,其他人反应都不意外,林以露都对她态度好不少,让明月还有点不习惯。
    麻将桌前有四个人,周子濯还没赶到,林以露从来不参与,多出来那个位置——
    “纪嫣然!”
    被叫到名字的纪嫣然惊讶程度不比明月少,她和这些人不熟,只知道都是三区的,更不明白明月和边景之间的纠葛。看到明月在这里,合理却也意外。
    她们俩可能就是和麻将桌有缘,又是因为这个碰上。
    “你要不要来,我给你让位置?”边景问明月。
    “不用了,我不会。”她大方拒绝。
    边景听见明月直呼纪嫣然的名字,问:“你们也认识?”
    “我们高中校友,她是我学妹。”纪嫣然回答,和大家一起开始摸牌,“叶莹莹比我高一届,明月比我低一届。”
    她是不知道“程钦”这个名字的,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明月”,让其他人起先还有点不习惯。但既然听说她回二区了,或许这么叫反而才是对的。
    “我要交换的目标学校正好是她现在读的,虽然我年级比她高,但学校和那边城市什么的都比我熟悉,想着今天送行宴,她又在国内,就叫上来一起吃饭。”边景又和明月解释。
    他们对边景的送行宴,算半个纪嫣然对边景的接风宴。
    明月还记得她在朋友圈里看到的照片,“周子濯叫的?”
    “叶莹莹介绍的。”他说。
    叶雁雁在这时候插嘴,“倒是我爸那天还跟我们说起你。说高中有一年,他去给我姐开家长会,正好遇见二区的谁……忘了名字了,给你开会,俩人说了几句话,还看见你站旁边。”
    “挺巧。”如果不是他提起来,明月根本就不记得还有这件事。她不认识叶莹莹,更不可能认识她父亲,但现在回忆,应该是徐同尘去给她开会的那次。
    机缘巧合,原来在很早之前就已结下。
    菜陆续上桌,快摆完前,周子濯姗姗来迟。人齐了就入座,他们边吃边说。
    “你怎么来这么晚?”他就坐在明月旁边,她正好问他。
    “去了趟4S店。”他回答,“然后打车回去换辆车再开过来,耽误会功夫。”
    还挺复杂的路线,“你去4S店干什么,保养车子?”
    “修车。”周子濯回答。
    他怎么会告诉明月,前天在俱乐部刚上跑道,还没开始加速,就遇上蓄意追尾事故。他只觉得连人带车猛烈一震,后视镜里看到追尾的人是陆与辞。
    周子濯其实不心疼,他上了保险,对方全责。况且,陆与辞用来撞他那车,可不是什么便宜货。
    他刚打开车门想和他说点什么,陆与辞走过来照着他肚子就是一拳。
    冲动是魔鬼。
    这两人平时满肚子坏水,做出的样子却都人五人六,何时这么失控过?她就是有那本事,让他们一个字没说,众目睽睽下互殴一通。俱乐部那些二世祖就爱看热闹,不仅不劝架,还吹着口哨给他们加油。要不是禁止赌博,说不定还能就地设局,赌谁打赢。
    陆与辞气归气,挺讲道义,只往身上招呼,不打脸。所以现在明月看周子濯面上如常,衣服遮住的地方可是伤痕累累——不过对方也没比他好到哪去就是。
    不知道回头明月看见,是不是还心疼。
    气啊,气死了。你这头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的正得意,回头你喜欢的姑娘就跑去嘘寒问暖。
    陆与辞胆敢给他来这么一下,周子濯就明白,边景和她分手,换来的不是自己的机会——他没机会了,彻底没了。
    今儿个,何止是他们给边景的送行宴,是明月跟所有人的散伙饭。
    她倒是一碗水端平,在一起时互相纠缠,分开也不偏颇哪方。
    中途明月离席去躺洗手间,迎面正好遇到打算回包间的纪嫣然。吃饭时没机会说话,现在看着,她们好似都觉得对方变了不少。以前互相用鼻孔看人,现在好歹能看见眼睛。
    “你在国内挺好的?”她问。
    “挺好的,感觉你在国外混得也不错。”
    “那当然。”纪嫣然依旧挑眉,又毫不遮掩地扫视明月,“感觉你倒是比以前讨喜了点。”
    明月还笑,“是么?”
    但她转念就又把脸拉下来,“可我还是一点儿也不喜欢你。”
    “巧了,我也是。”
    寥寥数字,已是她们能交谈的最高限度。结束对话,她们错身向着各自的方向前行。纪嫣然和明月之间,可以做到冰释前嫌,但无法做到握手言欢。
    但这很正常,她不在意你的看好,你也不需要她的欣赏。
    日落西山,这场宴会终于结束。
    周子濯开车送明月回二区,其他人都没拦着,边景更是。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没讲完的话。他和周子濯,是兄弟,是情敌,可也同是失意人。在这样重合的身份中,他们互生惺惺相惜之感。
    周子濯的车开不进二区,只能在大院门口停下。虽没有出入证,可这车牌照号码特殊,保安看见也不会出来轰赶。
    明月坐在副驾驶,一路上都低着头,没和他说过话。现在车子停下了,她却又不能直接推门离开,总是要说点什么的。
    “你到了。”还是周子濯先打破沉默。
    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凑过来吻她群А流叁伍思八零久思零,可是今天不行,以后的所有日子,都不行。
    明月终于抬起头,一路上都梗着,现在已是极限,眼睛又有些发红,“周子濯……”
    “别说对不起我的话。”他能猜到她想说什么,制止明月,“爱谁不爱谁这种事,不是勉强和努力就能得来的,所以,我努力过了,你还是不爱我,也没有对不起我。”
    其实周子濯清楚,他在俱乐部看到的那个明月,已是在两人身下来回承欢的明月,可追求她时,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她的一心一意。
    饭桌上看见她伸手夹菜,手腕上戴着一串不属于他的佛珠,他终于明白过来,从开始就走偏了,这个结局才是命中注定。
    这个院子里,住着她的
    ρο1⑧м.νIρ爱人,住着她的一生,住着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从明月身上,周子濯从头至尾看见的,都是那些人如影随形的痕迹。
    她放不下的始终是二区,也只有二区。
    所以现在的周子濯情绪无比稳定,从知道边景和明月分手到现在坐在车里的几日内,他已说服自己接受事实。
    “可能就是有先来后到吧。”他给自己找着理由。有那六个人珠玉在前,无论后来的他再如何表现,都已入不了她的眼。他从车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明月,“最后送你个礼物。”
    明月接过来,是个黄玫瑰的植物标本,角落的收集日期是1990.9.11。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日子是他的生日。
    “这就不是我做的了。”周子濯也证实她的猜测,“这朵黄玫瑰被做成标本的时候,我才刚出生呢。这是以前出去旅游在一家店里看到,觉得真巧,就买下来做纪念,现在送给你。”
    明月把它小心地抱在怀中,“我会珍藏的。”
    “好。”周子濯下了车,帮她拉开车门,“时候不早了,现在天都有点黑,回去吧。”
    明月扶着他的手跳下来,仰头望着他的神情。
    “我也该回家了。”
    “嗯。”
    在他目光的护送下,明月低着头往大门口走了两步,却还是没能这么利落地离开,忽又转过身来,“周子濯——”
    他还站在一眼能望见她的位置,“别舍不得,有人在里面等你呢。”
    明月回头,看见赵和泽已经走出来,在门内站定。
    “回去吧,明月。”周子濯对她招手。
    明月还站在原地有些犹豫,他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于是周子濯先做出行动,狠心上车,努力不去看她,踩动油门。
    那辆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开走,好像再迟疑一秒就会被困在这里。直到他消失在这条路的尽头,明月才走到赵和泽面前。
    她本以为,她和周子濯会花大把的时间拉扯,互诉衷肠,纠缠不休,才能走到现在的情形。
    这么痛快,让她不知所措。原来成年人的别离,有时候就在一瞬间,那一脚油门。
    “这又是什么?”赵和泽老远就见她抱着标本。
    明月递给他看,“这个是他送给我的临别礼物。”
    他先注意到的,是角落这行钢笔写的数字。
    “他的生日。”明月向他解释,语气里却带些怅惘,“在他生日那年采摘的黄玫瑰做成标本,现在送给我,可能是希望我能够永远这么记住他吧。”
    可赵和泽看见这朵黄玫瑰,想得比她更多。明明从不认识,他却好像从这个标本中读出了周子濯那时那刻的情绪,“I   offer   you   the   memory   of   a   yellow   rose   seen   at   sunset,   years   before   you   were   born.”
    他故意说的英文,是不想让明月听清其中的含义。
    可明月也是托福听力27分的人,他说得又标准,怎么可能记不住?既然赵和泽说出来,就代表其中一定有什么额外意义。明月拿出手机,输入搜索。
    赵和泽走在她前面,本以为明月在后面跟着,许久没听见动静——忽然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长叹一口气,转过身,明月已抱住膝盖蹲下,手里还捏着那盒标本。泪水大颗大颗的往地上掉,赵和泽无法安慰她,只是抬眼望向路灯,看着灯下飞舞的虫子。
    没有关闭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明月刚刚搜索到的结果。
    这是博尔赫斯的一首诗,很好找。
    网页里不仅仅有赵和泽说过的英文原文,还配上了中文翻译。
    她先看到的是他刚才说的那句: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再往上翻——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诗名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年年吃芝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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