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午朝不远处站着的宝田和穆瘸子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便知趣地走过来了,虽然都顶着一脸的不情愿,但是知道她心意已决,也知道这是现如今破局唯一的法子,所以也只能照她的意思办。
    更何况,自从桑和穆小午合为一体后,她虽然还保持着一贯没心没肺的浪荡劲儿,凡事不求甚解,仰俯随人,但一旦到正事上,桑的专横和霸道却还是会显露出来,就比如现在,她一个眼神,穆瘸子和宝田便乖乖地过来了,甚至连违拗的念头都没敢生出分毫。
    “你们留在这里,照顾好子迈,还有,素缇的死还是要继续追查下去,”她说着上前一步,用只有他们几个能听到的声音继续叮嘱,“一定要好好守在这里,暗地里追查,对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掉以轻心,”她不动声色地朝人群看了一眼,嘴角映着抹寒意,“我总觉得我们被耍了,可是现在形势不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若真有人在背后操控,我离开后,他必定会放松警惕,你们正好趁此机会把这个幕后黑手给揪出来,切记,不要错失了这个良机,嗯?”
    “嗯”了一声之后,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落到赵子迈的脸上时,发现他垂头盯着脚尖,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听话。”穆小午想了半晌,终于从嗓子中憋出这么三个字来,随后,她又朝宝田和穆瘸子看了一眼,那两人便心领神会地同时抓住赵子迈的胳膊,将他夹在中间。
    “小午,你自己小心,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赶紧出来,我......”穆瘸子鼻子有些酸,刚想抽一下,却看见穆小午冲他做了个难看的鬼脸,于是适时地将后面那句煽情的话咽了回去。
    “那......我走了。”穆小午没有再多看赵子迈一眼,转身朝前方那片遮天蔽日的浓雾走去走去,她听到了人群中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也听到了阿恩的劝阻声,还听到了穆瘸子终于落下的那一声抽噎,可是这些声音现在似乎都飘在头顶,未曾真正在她心里着陆。
    她只记得那个吻,灼热的,干燥的,在潮湿的雨夜,化成那一处可以护她周全的小小的巢穴。她将带着那股延续到现在的心安走进前方的迷雾,她不怕。
    穆小午踏了进去,湿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漫过她身体上没一个毛孔,每一缕肌肤,她觉得整个人被裹在了一个巨大的与世隔绝的茧中,眼到之处,皆是无穷无尽的白。
    而身后,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推得她不由自主地朝白雾深处进发。
    “子迈......你怎么了?流了这么多血......”
    “公子,怎么好端端地吐血了......”
    耳边传来几声惊呼,不甚真切,她却听明白了,穆小午心中一紧,还未想好要不要退出去,身子又被那股力量推着朝前走了几尺。
    怎么会吐血呢?虽然只剩下一魂,但他的身子骨比以前强多了,在海上坐了一个月的船,都未曾头疼脑热过,可现在,怎么突然就虚弱至此了呢?她用指甲抠着掌心,对抗着身后那股奇大无比的力量,强行转过半个身子。可肩膀朝后斜过来,就被重重撞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手已经被那个熟悉的掌心握住。他的手掌比她大了一圈,所以轻轻一握,便能将她整个拳头包进去。
    赵子迈涎皮赖脸地在她身旁笑着,嘴角挂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衬得那张失血的脸更加苍白,“我咬破了嘴巴,他们一紧张就松了手,我就跑进来了。”
    他嘴疼,所以连说话都含混不清,可是即便含了一嘴的血,穆小午仍然毫不怜香惜玉地在他肩窝处打了一下,喝道,“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危险吗?就这么跟进来,你是嫌自己活得长吗?”
    赵子迈握住她的手腕傻笑,“我就是知道,所以才不能让你一个人进来。”
    穆小午的心一下子就被砸软了,张口结舌瞪了他半天,才伸出手将他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轻轻问道,“疼吗?”
    “一点点,不碍事。”
    “还知道骗人,都不知道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爹说,我一遇到小午,就跟个傻子似的。”所问非所答的一句话,穆小午却觉得自己的心更软了,所有的坚硬都在他面前融化掉了,变成了一滩甜丝丝的糖水,汩汩冒着甜蜜的气泡。
    “小午,这里,好像也没什么,除了雾就是雾。”
    赵子迈的话把她从云端拖回到现实中,她身子动了一下,眺目向前。前方的雾气不知什么时候淡了一点,不再是那种浓得近乎发黄的白色,而像千万条待染的白纱,款款地摆动着。身后那股推着她朝前走的力也不知何时消失了,他和她,在不知不觉间穿透了迷雾的表层,进入到它的内里中。
    穆小午是有些庆幸的,至少,他们没有刚踏进来就被某样潜伏在里面的东西偷袭,像她发现的那几具尸体一样死状惨烈。可是看着面前缥缈的浓雾,看着它们忽上忽下,时而像雪堆似的从一个个山头崩落,时而又像羊毛团般沉重地涌来,奇形怪状,变化莫测,她心里的那股焦灼感忽地又加重了一点。
    太怪异了,这里太怪异了,分不清东南西北,辩不明四面八方,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她和赵子迈两人,不,是两片灵魂,因为连摆动的胳膊和双腿,脑袋和身体,似乎都消失在这片白茫茫之中,被它吞噬得干干净净。
    他们就像两个孤苦的灵魂,无依无靠又互相依偎。
    穆小午忽然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或许他们就要永远地这样走下去,不见归途,没有来路,穿越生死与悲苦,化作俗世中的两点永恒的尘埃。
    “子迈。”
    “唔?”
    “没什么。”
    她把他抓得牢牢的,脑袋一偏,靠在他修长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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