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狄真拿走子迈的魂魄,是为了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赵文安发现穆小午的眉宇间中多了一抹怅然,“大人目达耳通,定然不会猜不出狄真杀害子迈的原因吧。”
    她戚戚然一笑,“狄真虽然附在子瞳体内,但子瞳却早在他附体之时就已经死了,那具躯壳的主人既然不是子瞳,那他为何还要缠住子迈不放,又为何要在太后的寿诞上将子迈杀害呢?”
    赵文安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因为你。”
    穆小午垂下头,许久之后,才摇头苦笑一声,“我与狄真纠缠数百载,天南海北,上天入地,最后一次,他对我说了一句话:这天下任何一个人若经历过我所受之苦,做下的恶绝不会比我少。我当时以为他故意用话拖延,所以并未理会,可不曾想,他对天审的执念已深入骨髓,深到他要用杀害子迈,来让我去体味他所遭受的凌辱和痛苦。
    “章生一,他将这么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弄过来,就是为了让我为当初对他的‘漠视’付出代价,他要我亲眼目睹天审,目睹子迈的死亡,要我去后悔当初的选择。”穆小午长出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这一切都是他谋划好的,羊首玉韘,召唤出章天一的亡魂,还有那该死的鸟爪症,没错,章生一的病症是真,而子迈的脚,根本就是狄真用妖术幻化的。”
    赵文安眉心狠蹙着,“所以子迈,只是他用来报复的牺牲品?”
    “倒也不能完全这么说,”穆小午从他身旁站起来,目光悠悠飘向远方,“子迈他确确实实杀人了,虽然那人在他动手前就已经死了,可是在他动了杀心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有罪之人了。不过他的肉身被狄真杀害了,虽然后面被我救了回来,但也算是死过一次,为自己赎罪了。”
    “那么,他现在是清清白白的了?”赵文安飞快接了一句。
    穆小午扭头冲他灿然一笑,“清清白白,一粒污点都没有了。”
    赵文安舒了口气,紧接着,脸上又露出一丝苦楚,“可是......可是他还能好吗?”
    “只要找到被狄真拿走的魂魄,他当然就能好,”穆小午攥了一下拳头,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大人,您知道猫是怎么玩弄猎物的吧?一开始不会痛下死手,而是玩够了再杀。他把子迈的魂魄掌控住,就是为了诱我过去。”
    她又笑了一下,“狄真喜欢玩游戏,我就姑且陪他玩一局,不过这场游戏何时结束,怎么结束,这一次要由我说了算。”
    赵文安微微摇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可不是智者所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子迈,我必须要赌一把,”穆小午轻挑眉尖,眼睛滴溜溜一转,“这种时候需要的是智者千虑,还是匹夫之勇,大人您,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吧?”
    屋里传出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声,子迈醒了,哼哼了几声后,便吵着找爹爹,叫了几声没人应,他一个人下了床,推开屋门走了出来。
    “爹。”看到赵文安,他眼睛一亮,刚想走过来,目光又落到了一旁站着的穆小午身上。子迈停住步子,手指在头上挠了几下,脸上竟露出一个有些羞赧的笑容来,目光飘飘晃晃,不敢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赵文安就是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活着固然好,但能否肆无忌惮地去感悟人生的美好,才是活着的意义。子迈一定要好起来,必须要好起来,只有这样,他才能堂堂正正地去追寻自己的想要的一切。
    “大人同意了吧?”穆小午试探着问了一句。
    “唔,”赵文安含混地应着,起身要朝子迈迎去,可是心头忽然动了一下,他停住步子,转头看向穆小午,“小午,有件事我一直没搞清楚,不知你可否为老夫解惑?”
    穆小午正在努力捕捉赵子迈的目光,听赵文安说话的当,她终于和他对视上了,便笑着冲他眨眼睛,弄得那人高马大的孩子面红耳赤,连忙俯身假装去看一只停在花上的蝴蝶。
    赵文安扶额,“穆姑娘......”
    穆小午终于将眼睛收回来,“大人请讲。”
    “十年前的那天,并不是以子迈将子瞳推进井中而告终的,后面又发生了些什么?我一直很好奇。”
    后面啊......
    它从狄真手里捡回了一条命,仓皇逃出赵府,那天的雪很大,它拖着快要断掉的残破身躯在雪地上艰难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它以为得自己要裂成两半的时候,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捧融融的光,那么暖,好像乌那指尖的佛光。
    恍惚间,那光朝自己飘了过来,离得很近的时候,它才发现那不是什么佛光,而是个穿着花袄的小姑娘,圆脸圆眼,还有两个圆圆的酒窝子。
    “你是......什么?”她冲自己探出手,指尖触碰到它的那一刻,它觉得自己变得轻盈了,就像一朵云。
    它融进了她的身体,它的记忆和她的记忆触碰在一起,便像两条河流,在最自然的时间相遇、融汇......
    “什么都记不得了,两段人生掺在一起,一开始未免混杂,所以那时的桑和龚蘅,都是没有记忆的人。混沌迷茫之时,我不知不觉远离了龚家,好在被一个虽然小气但是心善的瘸腿老头给捡了去,才没有流落街头,冻死在那个雪夜。”
    故事说完了,赵子迈却仍然在弯腰看蝴蝶,虽然他的腿都有些抖了,却依然没敢站直身子。因为那两道目光总是时不时探过来,刷子似的轻轻一扫,便搅乱一池春水。
    穆小午决定不再难为他,于是起身告辞,“大人,出发前的准备事宜就劳您费心了。”
    “小午放心。”赵文安目送她离开,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后,忽然一拍脑袋:不对,龚明珠在殿前对他循循善诱说了一番大道理,他女儿又在这里颇费了番口舌,感情这父女俩人早商量好了,一唱一和,在自己面前上演了一出双簧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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