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敷,别多想了。这次能够无惊无险,还是因为四娘跟圣上有些交情。”夏芳菲揉着额头,懒得跟雀舌那点小心思计较,继而幸灾乐祸地想:骆得计宠冠后宫的美梦该醒了,跟这官司扯上干系,太后许她进宫才怪。
    “七娘!七娘——”
    乍然听见骆得意的声音,夏芳菲闭上的眸子睁开,正待撩开帘子去看,冷不丁地腮上重重地挨了一下,当即从窗边跌坐在轿子中央。
    “大街上,掀什么帘子?”甘从汝拿着剑鞘向轿帘内一捅,警惕地看向街上行人,琢磨着手段狠辣的梁内监要对夏芳菲用上什么手段。夏刺史不日进京,官司迫在眉睫,他不信梁内监会耐心地徐徐图之。
    “贱、人!”夏芳菲揉着腮帮,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要是脸上留下印记,那她与廖四娘商量好的衣锦还乡的好戏就唱不出来了,好不容易把太后、皇帝都见着了,不炫耀一番可不行。
    “七、七娘!”柔敷被夏芳菲不加掩饰的煞气吓呆,人说女大十八变,可她总觉得自从进入长安城后,夏芳菲就是一日三变。
    “七娘……”骆得意的声音越发惶急。
    甘从汝喝道:“大庭广众,你呼喝什么?”将剑鞘系回腰上,再次翻身上马,不由地将骆得意上下打量一番,瞧见骆得意文质彬彬,越发不屑,心道旁的读书人都在为太后铲除巫蛊的壮举歌功颂德,这厮不回家与他父亲一同做些颂圣文章,甚至不关心小妹,又留在这边做什么?
    “骆家大郎,我家娘子说她依诺保得七娘平安无恙,你只管放心,回家等着便是。”廖四娘的轿子里,芫香撩开帘子一角,细声细气地道。
    “多谢四娘,多谢芫香姐姐。”骆得意不敢跟甘从汝针锋相对,一路小跑对着廖四娘的轿子拱手。
    “咳咳——”轿子里,廖四娘十分艰难地咳嗽两声。
    “四娘,你挺一挺,眼看便要到家了。”帘子一放,芫香哽咽着呼唤一声。
    骆得意心一坠,不由地想莫非为了对他许下的诺言,廖四娘受了伤?想来应当是受伤了,骆得意从县主府出来时,不就是一脸淤青吗?“四娘,委屈你了,大恩大德,骆某无以为报,只得铭记在心。”
    到底是文弱书生,追了一条大街,骆得意再也撵不上廖四娘的轿子,只能站在路边感激地望着廖四娘的轿子远去。
    “雕虫小技。”甘从汝将廖四娘的伎俩看在眼中,嗤笑一声,纵马与秦少卿并骑,嘲讽道:“也不知圣上为何对那满脑子小心思的女子这般优待。”
    萧玉娘不愿进宫与今上同床异梦,今上很是无所谓;廖四娘进不得宫,却叫今上时时耿耿于怀,时常念叨。在他看来,此事极为不合情理,毕竟,萧玉娘堪称女子的典范,廖四娘却将女子德行败坏得一干二净,在大街上就用小伎俩迷惑男子,且那男子,又貌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也算不得天鹅肉。
    世风日下,这样的人,都该拉去浸猪笼。
    “女儿家会些欲擒故众、欲拒还迎的伎俩,也是可爱之处。”秦少卿笑了。
    “原来如此。”甘从汝豁然开朗,终于明白为何夏芳菲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眼前晃荡,觑见街上有两个獐头鼠目之人鬼鬼祟祟地跟着,当下一凛,对秦少卿递了个眼色,便将手搭在腰上。
    秦少卿也不再说笑,示意属下小心戒备,一路警惕着望向试图靠近夏芳菲轿子的行人。
    兴许是甘从汝、秦少卿二人的防范令歹人无从下手,于是这一路上顺风顺水地到了居德坊外。
    顺着低矮的坊墙,甘从汝骑坐在高头大马上,眯着眼向居德坊里望,正待要跟秦少卿说句这坊里人还算规矩,便见烈日下,原本夯实了的低矮土墙,忽地向他们倾斜过来。
    “快离坊墙远一些!”秦少卿叫道。
    抬着轿子的四位轿夫,乍然望见坊墙倒了,连忙两个向前跑,两个向右躲,四人力气用不到一处,轿子晃荡起来,只听里头女子的惊叫声不断。
    “快向右!”甘从汝发号施令。
    轿夫们终于齐心合力向右边躲去,才靠近右边,就见右边妙仁坊的坊墙也轰然倒塌。
    “站在路中间!”甘从汝算计着左右两墙的距离,料到若轿子停在中间,定然无事。
    奈何他算计的虽好,轿夫们肩上担着重担,又听左右两墙陆续倒塌,心神不定之时,后头的轿夫先跌倒在地上,前面的轿夫无力支撑起轿子,一个踉跄,便也丢下了肩上的横杠。
    咣地一声,轿子重重地砸在地上,又听轿子里惊呼连连。
    “公子,几个犯禁的游侠过来了!”侍卫道。
    “哼,那阉人好大的胆子!”甘从汝发誓今次便是自己也要被流放岭南,也要把梁内监拖下水。
    “上!”秦少卿领着人迎了上去。
    轿子里,雀舌、柔敷抖成一团,却望见夏芳菲从容不迫地端坐在轿子里,从始至终,不曾惊叫过一次,就连头撞在轿子上时,也没吭一声。
    “七娘。”柔敷心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爬过那道塌下来的坊墙,后头就是舅舅家吧。”夏芳菲微微撩开帘子,指向居德坊内。
    “是。”柔敷道。
    “那咱们走吧。”夏芳菲抚了抚肩头上的尘埃,倒霉惯了,谁还会将这点子颠簸放在眼中,当下出了轿子,看也不看前方打成一团的众人,领着柔敷、雀舌便向坊墙走去,没走几步,脚下忽地下陷,顷刻间大半个身子便没入泥水之中。
    “下面是排水沟!”柔敷叫道,与夏芳菲等连忙弯腰向水沟上爬去。
    嗖——嗖——两声传来,夏芳菲一愣,伸手按住向上爬的柔敷、雀舌,静静地缩在水沟里不动弹。
    “出来吧,人都被收拾了。”许久,水沟上,甘从汝居高临下道,觑见夏芳菲三人安然无恙,忍不住赞了句:“你运气真好!”
    ☆、时来运转改错
    明媚的五月骄阳下,居德坊、妙仁坊之间的大街上,被惊动的武侯、住户诧异地望着从污水沟里爬出来的主仆三人。
    夏芳菲仰头望了眼万里无云的苍穹,心叹衣锦还乡那等好事,果然落不到她头上。
    “亏得你机灵躲到了水沟里。”甘从汝回头望向廖四娘的轿子。
    夏芳菲心一紧,“四娘如何了?”
    “比不得你运气好,她在轿子里被暗箭擦伤了皮肉。”甘从汝道。
    运气好……夏芳菲拖泥带水地从水沟里爬出来,决心离着这扫把星远一些,当下与柔敷、雀舌三人接着爬过倒塌的土墙,向骆府走去。
    “不坐轿子,不衣锦还乡了?”甘从汝拖长腔调,见夏芳菲并不搭理他,暗道她既然欲拒还迎,自己且君子一下,配合配合她,当下跃过污水沟,纵身到夏芳菲身后,掩着鼻子道:“谁叫你没事往自己险些命丧黄泉上扯,那阉贼定要以你的性命引出幕后之人。你回到骆家,一茶一饭都要小心谨慎。”
    柔敷、雀舌诧异地偷偷望向甘从汝,不解他为何忽然这么关心夏芳菲了。
    夏芳菲低着头,沉默不语,面前飞过一只小小的白蝴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环佩叮当、衣带飘然的女子悠然扑蝶的情景,有些不敢置信自己也曾那么悠然风雅过。
    “夏七娘,欲擒故众也要适可而止!”甘从汝等了许久,不见回音,当即不耐烦地拔剑搭在夏芳菲肩头,示意她站住。
    贱、人!夏芳菲转头的时候就料到以自己的运气,若回头,定然会被那利剑割破脸颊,果然,待她回头后,那满是寒光的宝剑,立时划破了她的脖颈。
    拿着手指在伤口上一擦,捻了捻拇指上的一点猩红,夏芳菲漫不经心道:“你此时杀了我,岂不是任凭那阉人如何蹦跶,都甭想揪出幕后之人?”
    这女人……甘从汝眸子蓦地睁大,开始疑惑眼前这人什么时候换了魂魄。他模模糊糊地记得曲江上那女人胆小如鼠,见到这把宝剑,就开始瑟瑟发抖,如今这人的言谈举止,却像个不知好歹的泼皮无赖。
    “你要杀我吗?”夏芳菲袖着手紧紧地盯着甘从汝,总觉得这扫把星的目的,就是折腾死她。
    “哼,我为何要杀你?”好心当成驴肝肺,就该叫这女人去死!
    “既然不杀,那就此别过。”夏芳菲福了福身。
    “七娘。”柔敷低着头,脸上涨红,示意夏芳菲骆澄还有居德坊里的人都出来看了。
    “走。”夏芳菲面无表情,不将围观之人的眼神放在心上。
    “哎。”柔敷、雀舌仓促地对甘从汝一福身,便随着夏芳菲向骆澄走去。
    几个家丁连忙将纸伞拿来,叫柔敷、雀舌亡羊补牢地替夏芳菲遮遮脸。
    “见过敏郡王,芳菲,这是怎么了?”骆澄上下打量着夏芳菲,关切道:“怎地脸上受伤了,脖颈也……”
    甘从汝看了骆澄许久,才认出这位就是原本又白又胖素有春蚕之称的骆中书舍人,上前两步低声道:“骆舍人,夏刺史状告康平公主、韶荣驸马、梁内监谋大逆之罪,有人暗中偷袭夏七娘,还请舍人大人小心保护七娘。”
    跟那没关系,都是你这贱、人害的。夏芳菲自己接过纸伞,羞怯地对骆澄道:“舅舅,我这一身泥水实在见不得人,要不,我且回家,舅舅与敏郡王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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