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圣德帝在培养太子的同时,其实也一直在重用着二皇子。只是,渐渐的他就发现,这位二皇子有了一些不该有的野心。加上最近太子也有些贪功冒进,老皇帝便觉得,与其言传不如身教,趁着自己还活着,还能替太子善后,他便设计了这么个圈套。想着一来,趁机调教一下自己钦定的这个继承人;二来,警告并打压一下野心勃勃的二儿子;三来,同时还能借着魏王的手,解决几件他不方便出头的事——比如说,重新分化西番航线的份额。
    钟离疏不愧是个老水手,对危险有着比别人都要灵敏的直觉。当初“远扬号”才刚一出航,他就感觉到身边似有什么不对劲。第一次京城流传“远扬号”出事的消息时,其实就是因为钟离疏的警惕,才叫那些人的计谋没有得逞。只是,到底是有心算无心,在回程的途中,他们到底还是遭遇了黑手。
    因为阿樟的水性不好,钟离疏为了救阿樟,便被海浪冲得远离了众人。也幸亏他们运气爆棚,竟被路过的自家船只给救了起来。而钟离家有一套自己的消息传递方式,于是钟离疏一上船就知道了京城的事,再联想着出使前后的一些蛛丝马迹,他顿时不放心起来,所以才没有就近靠岸,而是直接驾船回了京城。
    “就是说,”林敏敏皱眉道,“打压船队的事,其实是皇帝下的手?!”
    钟离疏一摇头,“他倒是没下手……”
    “更正一下,”林敏敏气呼呼地一抬手,“是他指使的。”
    这个词,顿叫钟离疏不好反驳了,只得苦笑道:“当初他曾金口玉言许诺过我,所以不能做出那种出尔反尔的事。但对于整个大周来说,西番航道上只有我一家独大,确实不是件好事。”
    林敏敏不满地嘟囔道:“你还替他说话!他有什么想法,难道不能直接说吗?!竟搞出这么一套……”她忽然一瞪眼,“那码头的火灾……”
    钟离疏再次摇头,“其实二皇子一直想要染手西番航线,皇上只是利用了他这一点罢了,却是没想到他竟会做出那些事来。”顿了顿,他又道:“其实可以看得出来,皇上心里也挺后悔的,如果不是他的纵容,二皇子不会走到这一步。”
    林敏敏才不关心那个该死的政客皇帝是否为了儿子心疼,只问道:“那我们家的船队怎么办?”
    钟离疏先还垂着眉眼扮苦相,可看着林敏敏似又要担忧起来,他赶紧一改面容,挑着凤眼坦白道:“反正那损失的四成是要不回来了,所以我干脆就大方了一回,把那四成献给了朝廷。不过,我提了个建议……”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又道:“敏敏,以前你说过,想去西番看看。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你想去吗?”
    “当然想!”林敏敏用力一点头,闪亮着双眸道:“我早想去看看你说的那些国家了,去看波斯舞娘,看西班牙斗牛,看加勒比海盗!”
    钟离疏不由就是一眯眼,他早就忘了他都跟林敏敏胡吹过哪些事了,可加勒比海盗……他也有说过吗?!
    他摇摇头,转回正题道:“西番诸国在我大周都设有公使馆,但我们大周在西番却是没有,所以我就建议皇上,在西番设立一个总馆……”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道:“也就是说,你拿四成的航道,换了个公使的头衔?”
    钟离疏点点头,正待要解说清楚,就只见林敏敏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闪亮着眼眸道:“什么时候走?!这一回打死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大使啊!一路吃喝玩乐,还能享受特权!最主要的是,还能远离这龌龊的朝堂政治!
    兴奋之下,林敏敏却是没注意到,她把这些话全都说了出来。
    钟离疏不由就是一挑眉,才刚要问她是怎么知道这公使的特权的,却不想一直放在林敏敏肚子上的手掌下,似有个气泡翻动一般,忽地就是一跳。
    这一跳,直惊得钟离疏跟着也是一跳,如触电般高举起手掌,呆呆地望着林敏敏。
    “他……他?!”他不确定地问道。
    林敏敏笑眯眯地冲着他一点头。
    顿时,钟离疏呆住了。半晌,才忽地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过来,又小心翼翼跪坐在林敏敏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手和脸全都贴在林敏敏的肚皮上,小心翼翼地道:“嘿,儿子。”
    林敏敏立马不满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钟离疏从善如流,笑眯眯地改口道:“嘿,闺女,我是你爹。”
    忽的,他的脸颊下,又似有一串气泡跳起。钟离疏蓦地抬起头,冲着林敏敏傻乎乎地笑道:“我闺女跟我打招呼呢。”
    ☆、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林敏敏的预产期是在三月上旬。
    可打从二月底起,这威远侯府的气氛就开始不对了,除了林敏敏这个当事人外,几乎整个府邸上下都陷入到一种一级战备的紧张情绪之中,钟离疏更是像头被人从冬眠中弄醒的熊般,变得很是容易焦虑暴躁。
    孕期进入最后的阶段后,林敏敏的情绪反而恢复了正常。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之前自己是患上了孕期焦虑症。而,紧接着她就发现,她的焦虑症似乎传染到了钟离疏的身上。
    许是感念钟离疏主动退让的知情识趣,圣德帝便把在西番设立公使馆的事全权交给了钟离疏打理,且还十分通情达理地同意他先行派人前往西番去修建公使馆,并同意了他等公使馆修缮好后再领着全家去赴任的请求。于是,钟离疏便以此为借口,堂而皇之地留在家里陪林敏敏待产。
    一开始,林敏敏也没有注意到钟离疏的不对劲,直到某一天,他和妹妹打了起来。
    却原来,自打第一次感觉到宝宝的胎动后,钟离疏就认定了林敏敏怀的是个女儿,便整天“闺女”、“闺女”地挂在嘴边上。偏这妹妹也是个倔的,早就认定了敏敏娘怀的是个“弟弟”,听到钟离疏那么叫,就不满地撇着嘴道:“你喜欢妹妹不喜欢弟弟,将来弟弟也不喜欢你!”
    这么一句话,顿时惹得钟离疏急了眼,伸手就在妹妹头上敲了一个爆栗。妹妹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加上如今跟钟离疏也厮混得熟了,早就不像之前那般对他怀有敬畏之心,哪里肯依,捂着脑门干嚎了一嗓子后,不等林敏敏站出来主持公道,就扑上去在钟离疏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大人和孩子打架,自然是大人理亏,于是林敏敏毫不客气地把钟离疏给教训了一通。可看着钟离疏那委屈的小眼神,她多少也有些心软。晚间,二人休息下后,见他仍生气地背对着自己,林敏敏少不得俯身过去一阵温言哄劝。硬是掰过钟离疏的脸,她才发现,他正满脸的愁容。
    “要是闺女将来真的不喜欢我怎么办?以后如果我跟闺女吵架,你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只向着闺女,都不心疼我了?”
    起初,林敏敏还以为他只是在撒娇卖乖,并没怎么在意,不过是拿他当孩子哄一哄也就罢了。可后来,渐渐的,她就发现,他似乎真的十分在意这些问题。
    而,随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预产期越来越近,林敏敏发现,钟离疏的这种焦虑状况似乎变得越来越严重,不是担心她生产时会遇到什么意外,就是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健康,再不,就是操心一些有的没的问题,甚至连万一下雨积水可能会导致林敏敏不小滑倒造成早产等等的问题,他都曾认真思考过对策。
    这些事传到景王和靖国公府等众人的耳朵里,众人都只当是个笑话,只有林敏敏知道,陷入这种焦灼情绪里的人心里会有多煎熬。可她除了挺着个大肚子安抚钟离疏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回头想想,林敏敏忽然觉得自己挺亏的,别人怀个孕,都是积三千宠爱于一身,偏她怀个孕,不仅要操心那么多烦心事不说,如今快临盆了,却还得反过来操心孩子他爹的精神状况!
    因为钟离疏的忧虑,早在林敏敏才七个月时,就已经把稳婆和老医正给困在了侯府里,他甚至直接把稳婆就近安置在正房的耳房里,就怕万一林敏敏动了胎气,会来不及叫人。对着来探望她的莲娘和刘氏,林敏敏一阵苦笑,“如果不是因为老太医是个男的,我怕他也要逼着老太医住进正院里来呢。”
    莲娘却不无羡慕地道:“七哥如果不是紧张你,也不会这样。”
    刘氏笑道:“我看是你想多了,当初我生宁哥儿时,世子爷闹出的笑话只比老七多,不比他少。你完全不必管他,这会儿你只要操心自己也就好了,等孩子生下来,他也就正常了。”
    话虽如此,临走时刘氏还是背着人把钟离疏叫过去教训了一通,怪他不该叫林敏敏替他担心。直到这时钟离疏才知道自己又叫林敏敏操心了,不由一阵懊悔,于是只能自己忍着心头的煎熬,再不敢跟林敏敏说什么了。
    可不说,却不代表他不担心。
    入了三月后,林敏敏足月了,看着似乎随时都会生产的模样。于是,包括钟离疏在内,整个侯府的人全都吊着一根神经,连靖国公府也是天天来问情况,却偏偏直到进了中旬,林敏敏的肚子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可把钟离疏给急坏了,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偏又不能在林敏敏面前表现出什么来,那叫一个煎熬。
    其实林敏敏比他更煎熬,肚子每天都感觉沉沉的,偏就是没有生产的迹象,她只得逼着自己扶着钟离疏的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只恨不能干脆跑两步,把这肚子颠下来才好。只是,连着报了好几回假警报,最后直把她折腾得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连这念头都兴不起来了。因此,当肚子再次隐隐发紧时,她并没有什么惊慌,还以为又是假警报,只继续扶着钟离疏的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忽地,她一抬头,看到院子里的海棠花似要开了,便示意钟离疏将她扶到院子里去走走。
    如今已成妻奴的钟离疏自然是言听计从,扶着她的手出了屋门,才刚走下台阶,回头间,忽然看到身后竟有一滩水迹,当即一阵变脸,扬声喝着莫妈妈道:“这地上怎么会有水?!”
    弯眉等人赶紧上前来擦地,林敏敏却是忽地一攥钟离疏的手,道:“坏了!”
    “怎么?!”钟离疏一阵紧张。
    “好……”林敏敏低头看看肚子,“好像是我的……”
    钟离疏一怔,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旁早就有所怀疑的稳婆和老太太派来的有经验的妈妈们已经反应了过来,赶紧不客气地将侯爷推到一边,众人架起林敏敏就往早就已经备好了的产房那边过去。
    “慢着慢着,”林敏敏道,“我现在还没感觉痛呢,让我自己慢慢走过去……”
    她的话音还未落,就忽地被钟离疏给叉了起来。钟离疏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慢什么慢!”
    林敏敏却不依他,推着他道:“你别管我,我自己知道!”她扭过头去,见钟离疏一脸苍白,那乌黑的瞳仁都快缩成针尖大小了,忙一眨眼,有了个主意,拍着他的脸颊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把老医正叫来!”
    钟离疏此时其实早就已经乱了手脚,听着林敏敏的吩咐,本能地将她交还给婆子们,他亲自转身向着院外跑去。
    不过,还没跑到二门处,他忽地就反应了过来,赶紧招手叫过一个丫环去叫人,他则慌手慌脚地又往回赶。等他赶回正院时,林敏敏已经进了产房。他有心想要跟进去,却被莫妈妈死死拦在门外。
    隔着窗户,钟离疏焦急地来回直转圈,不停地对着窗内叫道:“敏敏莫慌,我在呢,敏敏莫怕,疼就喊出来!”
    他这模样,直叫莫妈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将钟离疏拉到廊椅上坐下,道:“侯爷快安静些吧,夫人在里面都还没怎么叫喊呢,你这么又是叫又是嚷的,没得惊着夫人。”
    顿时,钟离疏闭了嘴。可扭头看看,老医正还没到,他不由又急了,忽地从廊上翻下去,又三两步窜到院门口,见还看不到人,就又叫人去叫,自己则再次窜回窗下,偏又不敢再打扰林敏敏,急得又是一阵打圈。想了想,到底还是担心老医正怎么还不到,便又重新窜回院门口。这一回,终于叫他看到了老医正。
    老医正正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跟在丫环身后往这边来。
    钟离疏看得不由一阵心头火起,三两步就窜了过去,一把拉住老医正的衣襟,就把他往正院里拖去。
    “哎哎……”老医正赶紧拍着他的手叫着,“急什么?!别急别急!这是头胎,头胎没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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