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性子向来有头有尾、按部就班,为何这次决定出人意表?是自己身体健康不允许的缘故多些呢,还是被太子试图逼宫弑君这件事伤透了心的原因?
    但不管是什么,这两点他们都插不上嘴,尤其是困难合二为一时。就算是清流,也觉得让这种状态下的皇帝继续日理万机有些过分。
    其实按常理,皇帝可以先慢慢放权,让儿子适应一下;但现在诏书都出来了……只能说皇帝已经打定主意,就算要教导儿子也要在背后教导了……
    唉,也是逼不得已!
    在想清楚此中关节后,几乎所有清流的目光都定在两人身上。无独有偶,这正是满殿堂上最冷静的两人——
    一个是负责起草禅位文书的魏群玉,另一个是被点名接任下一届皇帝的萧欥!
    魏群玉神色平静,就连胡子都不颤动一下,显然早就知道了;而萧欥跪倒在地,依旧是完全看不见脸、且身子纹丝不动的姿态……
    看来他们这个新任皇帝早有所料!不然这么大的事情,他如何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平日里看着默不作声,结果事到临头,倒是个心里最最门儿清的角色嘛!
    这么说来,皇帝的选择也是有道理的……一众清流好歹勉强按捺住了那种改朝换代的固有忧虑,决定最好看看再说。
    刘永福的声音还在继续。
    “……功格穹苍,德孚宇宙,雄才宏略,振古莫俦,造我大盛,系其是赖……晷纬呈象,休徵允集,华夏载伫,讴颂知归。
    “今传皇帝位于欥,所司备礼,以时册授。公卿百官,四方岳牧及长吏,下至士民,宜悉祗奉,以称朕意……”
    听到这里,众臣心中一颗飘飘忽忽的心总算落了地。传位的话已经说了出来,他们再怎么想都没用。为今之计,只能赶紧接受现实了吧?也不知道,新皇和太上皇的行事风格是不是有很大差异?
    “……夫政惟通变,礼贵从宜;利在因民,义存適要。条章法度,不便于时者,随事改易,勿有疑滞。昔汉祖拨乱,身定大功,群臣推奉,光宅帝位,而事父资敬,五日一朝,备礼尊崇,号称太上。朕方游心恬淡,安神元默,无为拱揖,宪章往古,称谓之仪,一准汉代。庶宗社之固,申锡无疆;天禄之期,永安勿替。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刘永福的诏书终于宣读完毕,一殿寂静,只有萧欥领命的冷静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等他把该说的话说完,大多数其他人才勉强回神——
    就这样?完了?他们如此简单地换了一个新顶头上司,最大的那种?
    皇帝的位置居高临下,很容易把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归眼底。不得不说,基本和他预料的一样。“诸位爱卿,都清楚了罢?”
    这时候,哪里有人说不清楚?自然是一同磕头,表示再明白不过。
    “你们都是我大盛之栋梁,一定要尽职尽责地辅佐新帝。”皇帝又道。他这么说的时候,视线扫过萧欥脸上,两人正好一个交错。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从儿子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可疑的水光,但决定不深究。
    都说皇帝是九五至尊,众人企羡,万万人之上,坐拥佳丽三千,要什么有什么……好处一天一夜都说不完,但他却是真的累了。
    “至于大典之事,便交由礼部与鸿胪寺主理。若有其他需要,各监各部配合调度。”皇帝又补充。
    众臣又都应了,心中不由想:简直没有比他们七殿下上位更快的皇帝了!偏生还没人跳出来反对!
    自然也不会有人反对。太子党倒了,以魏群玉为首的清流没有异议,萧欥自己手底下收拢了一大批将军文臣,剩下阴氏一族——
    说真的,皇帝禅位的动作如此果断,杀了众人(尤其是阴氏)一个措手不及,感觉萧旭翻盘的概率不大啊!
    又或者说,正因为皇帝考虑到了阴氏可能做的事,才来一招快刀斩乱麻,试图让阴氏知难而退?毕竟,以萧欥的铁血风格,若阴氏真栽到他手里,只会成为第二个太子党;那时萧旭萧晨没有皇帝的照应,哪里还有萧旦那样保全自身的好运?
    凡不是站秦王那头的官员,在分析出利害后,立马选择了和新帝站同一条阵线。至于秦王江王和阴氏内部要如何处理,那就要看他们自己是否识相了!
    再接下来,虔立本和阴秋出列问了他们手里正在办的事情的后续处理事宜,皇帝只道递折子上来即可。
    这到底是递上来给谁看呢?众臣心里又是一阵嘀咕。
    左右再找也找不出事儿来了,皇帝直接宣布散朝,主动给臣子们留下了随意讨论的时间——
    反正他马上是做太上皇的人了,合该好好将养身体;麻烦的问题就让他儿子操心去吧!反正他看他儿媳也是个极其能干的,俩年轻人正好凑一块做大事!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这次下朝后跑得最快的不是别人,正是元光耀。早前女儿被册为德王妃时,作为亲爹,他已经惨遭围追堵截。这回要冷不丁地变成皇后……若不跑快点,怕是一群人能把他扯成八瓣儿!
    顾东隅深谙自己老友不喜热闹的个性,也脚底抹油地溜了。他又不傻;若是那些人找不到元光耀,定然指望着从他这里曲线救国。那他不得被烦死?
    两人一起紧赶慢赶,直奔永春门。期间背后传来无数声“元卿”“元大”“顾卿”“失之”,他们愣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自己没听见。等到宫城外时,两家的车夫见自家主人一副风尘仆仆、额头微汗的样子,还以为后面有恶狗在追,急忙一驾,驶了出去。
    见暂时摆脱了危机,元顾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陛下这实在太快了!”元光耀一缓过来就说,“不是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真没见过这样的!”
    顾东隅也如此觉得。“陛下可能怕夜长梦多。”他分析道,“因为太子已经被废为庶人,还充军幽州;以陛下的性子,应该不愿意再见到自己剩下的孩子出事了。”
    元光耀大大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这样想。瞧陛下的模样,怕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他把自己的声音压得不能再低,“任谁有太子这样的亲儿子,怕是都会心寒到心死吧?”
    这就有些牵涉皇室隐私了。然而这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所以顾东隅接了话:“皇家之事,本就和寻常人家不同——到底先是国,还是先是家?而且,就算是我,也不能说家里的事情我都能料理干净了。”
    “你倒是少有这么谦虚的时候。”元光耀说了个冷笑话。但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这么快,环节上会不会出错?”
    “你有什么可怕的?”顾东隅微笑起来,“咱们和礼部周尚书的关系尚可,他定然不会故意添堵;而鸿胪寺卿更是你我好友,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元光耀被这种夸张的说法逗乐了。“说的什么话?新帝登基之事,和我有什么干系?”
    这话的本意是“登基的人又不是我”,然而顾东隅明明知道,却故意曲解:“都要当国丈的人了……”他拖长声音,“你这是嫌我没有第一个恭喜你么?”
    “你已经是第一个了!”元光耀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而且是天大的好事。”顾东隅笑吟吟地道,“若你回去告诉嫂子,她定然也乐得不行!”
    元光耀点头。自家要出个皇后,那绝对是光耀门楣之事。别问他为什么这么确定——就以萧欥比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宠妻劲头,他女儿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后!“阿晚向来聪明,说不定已经知道了。”
    “看殿下今日的反应,我想这是肯定的。”顾东隅完全赞同。“我觉得,你还是回去准备着吧!”他想了想,又促狭地补了一句:“尤其是门槛,最好准备一根铜铸的!”
    “为……”元光耀一句“为什么要用铜铸的门槛”刚问出一个字,就明白了顾东隅的言下之意——这是防止元府的门槛被上门套关系的人踩烂啊!“你啊你!”他这么无奈地叹了一句,就无话可说了。
    那边元顾两人已经乘车远去,这边萧欥却被结结实实地缠住了——
    没法,他的位置更靠近皇帝,也就是在太极殿更里头的地方;元顾两人能第一时间溜号,他却是完全没可能的。不要说大臣;他那一票兄弟,首先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恭喜啊,老七!”萧旭之前脸色可谓是最难看的,但反应过来,也是第一个和萧欥道贺的。“你助父皇平叛,确实立了大功!这是你应得的!”
    “二哥客气了。”萧欥淡淡回答。萧旭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他都知道;然而,还没到登基那一刻,他就该维持表面风度,至少保证不给人落下骄傲自大的话柄。“我只不过比较走运而已。”
    “瞧老七这话说的,这运气一般人可走不了。”接话的是萧晨。相比于萧旭,他不动声色的功夫显然要差一截;因为现在,谁都能从他这话里听出一股扑面而来的酸味。
    萧欥也只当自己没闻到。“四哥说的是。”皇帝嘛,当然不可能是人人都能当的!
    萧晨没想到萧欥接得这么自然,一口血噎在喉咙口。俗话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他挖苦人家、人家却正面回应,岂不是正衬托得他像小人?真是自取其辱!
    “恭喜了,老七。”这回的声音来自纪王萧昊。他本就是个墙头草的德行,如今见着萧欥不日就能成为皇帝,那脸笑得……简直谄媚到令人无法直视。
    萧欥照旧谢过。萧旭和萧晨见得如此,心中更是一个大疙瘩——就你牛,就你厉害,就你清高!偏生还真给你当上皇帝了……真是卧了个大槽啊!
    他们此时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自然想不到萧欥这反应是摆给诸多大臣看的。若是一捧就轻飘飘地飞起来,以后他那个皇帝做得哪里会有威信?
    不过,最酸的可能还不是萧旭和萧晨。因为萧旸说恭喜的时候,那面色已经达到了口不对心的极致——
    脸上简直就差写着“我真心不喜欢你当皇帝”,嘴里却勉强吐出“恭喜”这样的话……
    萧旭和萧晨这回没有交换眼神,因为他们光想就知道萧旸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照萧欥疼老婆的劲头,德王妃注定会成为皇后!而皇后常居深宫,和一个已经出宫建府的亲王能有什么交集?
    ☆、133第 133 章
    禅位诏书里说的“布告天下,咸使知闻”绝不是假话。大盛的其他道邑暂且不说,满长安城的人们第二天就全知道了。而如果说大臣们都被打得措手不及的话,路人群众就更加震惊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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