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门和承天门在一条水平线上。外头有闹起来的动静,实在很明显。
    “太子果然从嘉德门走!”卢阳明一直在观察东宫的动静,看见门外起了骚动时就大声叫道。果不其然,太子不想和西北军死磕!“殿下,追吗?”
    这话没人回答。卢阳明疑惑地回头,就发现萧欥已经不在他原来的位置上了。
    ……人呢?
    卢阳明立刻重新扒着城墙往西面看。果不其然,萧欥已经重新从城墙上溜了下去,正翻身上马。毫无疑问,萧欥没有纵虎归山的爱好。“殿下,要小心!”他大叫。
    萧欥只点了点头,就策马冲了出去。十余骑弓兵紧随在他身后,一同驰奔向东——
    目标,通化门!
    ☆、121第 121 章
    寅时已过,卯时将至。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原本暗沉的天幕开始变化,显出了极深黛蓝到稍浅靛青的美丽渐变。带些血色的下弦月黯淡得几乎看不见了,东面一颗启明星却明亮之极、璀璨生辉。
    见下面胜负几成定局,元非晚便抬头望了望天。“今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她的声音很轻,脸上也没什么特别表情,然而沈复却莫名地觉得,实际上德王妃非常高兴。
    否则,在这样的时刻,为什么德王妃还能关心天气如何?
    但话再说回来,战局之惨烈,如他这样的监门将军都有些不忍直视。可德王妃却像视若无睹,冷静得简直过了头?
    沈复觉得,他现在能理解一点,就是鱼符为什么会在元非晚手里。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有这种泰山崩于前也不改于色的阵势,做传勤王令的人都再合适不过!
    “王妃娘娘!”忽而有个士兵冲上城楼汇报,“叛军已全部歼灭!杨将军想请示您,生擒的几个人怎么办?”
    沈复瞧着对方毕恭毕敬的模样,又听这话语内容,不由在心里默默擦了一把汗:虽然说西北军除了自家头儿的话其他谁的命令都不听,但第一次上场便有如此表现,也无怪杨首义以元非晚马首是瞻了!
    “生擒的几个,自然得好好留着。”元非晚道,语气再平静不过,“不然这谋逆的大罪,光让他们死也太便宜了!”
    这意思就是留活口给皇帝泄愤,比如连坐流放之类。士兵心领神会,接着道:“杨将军还想问您,接下来做什么?”
    元非晚的目光越过较矮的延嘉殿,落到更南端的甘露殿上。“甘露、两仪、朱明、太极……”她一个个地点出来,“一路打过去,拦者杀无赦!”
    她的要求实在很容易理解。因为若把这些位于太极宫中轴线的门打通,西北军便能与承天门驻军汇合,南北包抄,剿灭叛军!
    那士兵非常愿意听到这句话。因为他控制不住地喜形于色:“得令!”话音刚落,他就又急匆匆地跑下去了。
    元非晚露出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微笑,重新转向一脸写满“德王妃确实有点凶残”表情的沈复:“沈将军,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罢?”
    沈复条件反射地点头,反应过来又拼命摇头。“勤王之令,自当如此!”他怎么能说是元非晚命令西北军继续往南打呢?照现在的情况,不管如何都要说是上头有令或者形势所逼嘛!
    实在不笨,元非晚心想,皇帝看中的人还算好用。“如此,沈将军可愿随我一同下去看看?”
    太极宫自甘露殿以北,本是后妃居住的地方。除去皇家道观和寺庙,其余都是亭台楼阁园林水榭,另有一条串联起东西南北四海的河流蜿蜒而过。可谓精致惬意,极其适合休憩畅玩。
    可经过半夜鏖战,现在情形完全不同——
    尸横遍野,甲兵乱抛。全须全尾的还算好,断手断脚更是恶心。至于其他眼珠暴突、面孔扭曲的死法,更是一步一个不同。鲜红的血液在河流中一丝丝荡开,又被流动的水流带走……
    元非晚骑着马,目不斜视地从这片修罗场上踏过。她坐姿笔直,神色如常。若是不看马蹄溅上的可疑液体,这模样就和出门踏春没区别。
    跟在她身后保护她的西北军士兵深深地服气了。以他们对女人的标准,元非晚条条超过;若元非晚再拿刀枪棍棒的任何一样有办法,他们觉得,她去别的战场上定然也会混得很好——
    他们德王殿下真是英明神武,给他们娶了个同样英明神武的德王妃!
    这种与有荣焉的感受,沈复也莫名地感觉到了。他初时觉得挺奇怪,然而再想到他们是一方的,顿时就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太正常——
    谁不希望自己的队友给力呢?自然是越给力越好了!
    所以,在眼睁睁地看着大队西北军从甘露殿两侧穿过去、直奔承天门方向后,映入皇后眼帘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押后的队伍闲庭信步而来,似乎一切尽在掌控。这其实并没有问题,但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她看到德王妃骑马走在最前头、还穿着对她来说明显偏肥的西北军衣物?看脸上的神色,也不像是被迫啊?
    难道西北军是她带进来的?皇后震惊得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本宫眼花了吗?”
    馥绮和暖绣有和皇后同样的疑惑。而且,必须得说,她们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露出仿佛被迎面重击一棒的表情了。“若是娘娘您眼花,那我们好像也眼花了。”
    这怎么可能?萧欥为什么会让自己夫人做这种事?此时元非晚不该在德王府安稳地呆着吗?
    在她们犹自不敢相信的时候,元非晚已经翻身下马,上前一步行礼:“儿臣奉命勤王,救驾来迟,让母后受惊了。”
    皇后嗫嚅着嘴唇,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半天,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太子会反,为什么皇帝会防,为什么来救场的是德王?
    没错,虽然她还没看到萧欥,但在元非晚都出现的情况下,萧欥更不可能没动静!在这种情况中,无疑只有德王会得到最大的好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皇后十分心累,以至都无力了。
    最大的问题则是,为什么她事到临头了才知道这一切?她以为仅仅是德王对她有隔阂,结果却是所有人吗?
    在这场宫城浩劫里,她看着似乎一切都好,毫毛都没掉一根;但实际上,已然输得一塌糊涂!
    到这时候,靛青的天色也已经消失不见,统统变作碧蓝乃至雪青。通化门是长安城的东门之一,这种改变更是显而易见。晨曦微露,街道两边的店铺楼肆在越来越稀薄的雾气中显出外体轮廓。虽然还没到开门的点,但早起的伙计已经在后厨忙碌,传到街上便是隐约的人声动静。
    忽而,数百骑甲士的铁蹄踏破静寂,朝城门方向狂奔——
    “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快,快!就差一点!”
    “开门!开门啊!”
    判出的右监门卫本就是太子那头的人,此时他们如此喊叫也是正常。然而,本应该闻声而开的城门却依旧紧闭着,连露出一条门缝的动静都没有。
    “怎么回事……”带头的甲士焦急的质问刚到一半,剩下的就全数转成了惊呼:“前方有敌!退后,都退后!”
    一群人始料不及,纷纷勒停马缰。马儿受惊,扬蹄嘶鸣,有几个功力差一点的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去。
    然而现在没人关心他们。因为剩余的甲士四下环顾,然后慌张地发现——
    城门两侧的街道,不管是大街还是小巷,都凭空冒出了黑压压的士兵。差不多半人高的黑色铁盾足足垒了三层,盾间矛尖明晃晃的。而街边但凡高一点的楼肆上,则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箭尖,在寒意尚未完全褪去的清晨中散发着森冷的锐气!
    ——他们被彻底包围了!
    “右骁卫……”被环绕在中间的萧旦一下子就认出了埋伏的是谁。他颊边肌肉绷紧,牙齿轻微格格作响——怪不得刚才一直没听到卢英昌的消息!他还以为混在一起了,可原来对方在这里等着他呢!
    仿佛要验证他的猜想一样,靠通化门的包围圈朝两边移开,露出了卢英昌高大的身形。“太子殿下。”他沉声道,“您已经无路可退,束手就擒吧。”
    萧旦顿时冷笑出声。“区区一个右卫大将军,有什么资格对寡人这么说!识相的还不赶紧让开!”
    卢英昌没露出丝毫意外的表情,倒是他身后乃至周围的骁卫士兵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都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太子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也知道,你是孤家寡人了。”一阵急速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伴随着还有这些话:“寡不敌众,你总该知道吧?”
    两边的人都齐刷刷看向声音方向——
    是萧欥到了。他身着玄色皮甲,背后露出黑黝黝的长弓尖端以及雪白的铁箭羽簇,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把已经出鞘的冰冷利剑。
    萧旦几乎是瞪着萧欥在距他十丈远的位置停下。“我就知道是你!”他恨声道。
    萧欥环视一圈周围,难得露出了一丝无奈。“难道你真以为,没有鱼符,我能调动长安其余十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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