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有那么一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比如时间,又比如生死。
    而徐凌发现,自己好像见证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上一秒他还在火海中搜寻着妻子的踪影,下一秒就坐在平板床上怔怔的发呆。
    如果不是瘦弱的手臂和那些早就湮灭在时光轨迹当中的家具陈设,他一定会认为眼前的事情,只是一场无聊的恶作剧。
    是的,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徐凌才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自己从2018年的年尾,一秒竟跨越了近20年的时空距离。
    “老三,哥实在是不好意思,你不知道,现在孩子找个工作有多难,没钱没人哪怕你大学毕业也没有人要,琳琳的工作定下来了,不过人家张口就要两万块,哥东拼西凑了一万两千块钱,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和你张嘴。”
    突然从堂屋传来的声音让徐凌微微一愣,微微思索了良久,脸色才渐渐发白。
    这是个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如果说前生今世徐凌最憎恨的人是谁,那么除了他的大伯便不再做任何第二人选。
    难以置信,一个亲人,竟然能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事情。
    其实事情归根结底还要从93年开始,当时徐凌的姐姐徐婉和堂姐徐琳琳参加高考,大伯便自告奋勇带着姐姐去查成绩,最后的结果是姐姐落榜,而堂姐徐琳琳考入了南阳师范大学。
    之后姐姐便外出打工,从最基层的餐厅服务员做起,做过销售,摆过地摊,最后进了一家制衣厂,这份工作一干就是数年。
    老妈有很严重的胃病和高血压,家里的担子全部压在父亲的身上,生活一度很艰难,直到姐姐外出打工后,家里的生活才算改善了一些。
    可以说,如果没有姐姐的付出,徐凌也该早早的辍学去打工了。
    是以,哪怕姐姐只是比徐凌大六岁,但是在徐凌的心里,那也是亦姐亦母的存在,而徐凌有什么心事,也习惯了和姐姐倾吐。
    而上辈子直到多年后,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姐姐去堂姐徐琳琳所在的学校,竟然发现堂姐冒用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在多番查证之下,这才了解到,原来当年考上大学的竟然是自己,而堂姐竟然冒用了自己的名字和学籍。
    十年寒窗。
    任何语言和词汇都无法称量这四个字的重量。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荣辱,凭什么就被能轻易窃取?凭什么!
    被至亲之人背叛,简简单单的就窃取了自己的人生,如果自己上了大学,是不是人生又是另一番光景?
    学历、文凭,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孩儿改变人生唯一的一块儿敲门砖。
    而却被大伯轻而易举的抹煞。
    更令人齿寒的是,堂姐找工作时托关系塞的红包,其中就是自己满满的血汗!
    徐凌清晰的记得,当了解到这一切之后,姐姐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然后偷偷的在徐凌的书包里塞下了一张写着密码的银行卡。
    第二天再次见到姐姐时,姐姐的身体已经冰凉。
    那时候的徐凌,曾经憎恨所有的一切,憎恨天地不公,憎恨大伯,甚至憎恨父亲,是父亲亲手把姐姐所有的血汗钱交到了窃取她人生的强盗手里!
    以至于往后的十几年,他甚至没有和父亲说一句话!
    “嗯……也是,不过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到现在能有点儿富余也都是婉儿这孩子给人刷盘子洗碗攒的辛苦钱,这孩子也到岁数了,这钱得留给她当嫁妆啊。”
    老爸有些踌躇,一面是亲兄弟,一面是亲闺女,说不纠结根本不可能。
    “婉儿这孩子今年才二十出头儿着什么急,这孩子长得俊,脾气又好,打着灯笼也难找,过几年不碍事儿的,倒是琳琳,人家那里催的急,你看咱家好不容易出个大学生,找个好单位,以后有什么事儿了也能说上话不是?”
    徐长林看二弟的表情,笑呵呵的说道,然后从兜里抽出一盒石林拆开,给徐长庚点燃。
    “再说了,我都打听过,琳琳这单位可相当不错,一个月五百块钱啊,等琳琳上了班,用不了几个月就还上了,先还你家的,咱哥俩亲兄弟,你还怕哥赖你账啊?”
    徐长林笑着掸了掸烟灰,目光中带着恳切。
    徐长庚闻言沉默着,直到一支香烟燃尽。
    “那成,孩子找个好工作这是一辈子的事儿,我这里还有六千多块,我得和婉儿这孩子通个气儿,毕竟这孩子也不容易,这些年挣的钱自己一分钱没舍得花,全都放我这儿了。”
    “那行,婉儿这闺女温顺,她肯定同意的。”
    徐长林笑呵呵的说着,然后倒了杯酒,吱儿的一口干掉。
    徐凌强忍着内心的怒气,翻身下床。
    “明天我给婉儿打个传呼。”
    “那赶紧着,人家那里可不等人,别到时候钱凑齐了,工作没了,那就完犊子了。”
    徐长林呵呵笑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徐凌走到客厅,看着老爸微笑着吞吐着香烟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上辈子姐姐去世之后,他长达十几年的时间没和父亲说一句话,以至于后来离开南阳,除非必要,甚至都不愿回家,父子两人,早已变得形如路人。
    “凌凌起来了?还眯瞪呐,见着你大伯也不知道叫人。”
    父亲和煦的笑容让徐凌感觉很陌生,拿过一旁的空碗,然后从餐桌上捡了一碗小菜,掰了一根鸡腿递给徐凌。
    “我和你大伯有事儿要说,你屋里玩会儿去。”
    徐凌表情很冷漠,良久才深深舒了口气,轻轻揉了揉脸颊,感觉到肌肤真实的触感,这才看向大伯徐长林。
    “大伯,圆圆上午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了,你知道吧?”
    徐长林闻言一愣,然后看着徐凌,脸色很难看。
    “这小兔崽子又怎么了?”
    徐圆是徐凌的堂弟,比他小两岁,平常很是调皮捣蛋,和徐凌几乎是两个极端,也是老师眼里的问题学生。
    “大伯你出来我和你说。”
    徐凌看着徐长林,突然展颜一笑,然后说道。
    “有啥事儿不能这儿说。”
    老爸喝了口酒,然后才看着儿子说道。
    这小子平常都是蔫蔫的,怎么今天有些不对劲儿。
    “大伯你还是出来吧。”
    徐凌说着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天色已暗,十一月的天气已经转冷,徐长林一出门就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这小子又惹什么事儿了?”
    看着侄子,徐长林舒了口气,然后皱着眉头问道。
    徐凌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看着徐长林,良久突然笑了笑。
    “当年,考上大学的其实是我姐吧——”
    只是一句话,徐长林脸色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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