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洞宾自行叫了一辆安车回异闻社,回去的一路上,发现大街小巷的墙面上,都被人涂上了跟相国府一样的鬼画符,有的人家大门上也被画了,骂骂咧咧的拿着刷子清理,更多的人们聚在一起,对满墙的鬼画符议论纷纷,有人说是驱邪符箓,有人说是闹妖。
    一路从相国府往西市去,每一条大街小巷,皆被涂画,所画内容完全相同。
    吕洞宾回到异闻社,铜锤还没有回来,张果已经坐在回廊下等他了,见吕洞宾推门而入,张果连忙起身,朝着他迎过去。
    两人望着彼此,异口同声道:“出事了!”
    吕洞宾见张果面上一派凝重,他向来沉稳,方才起身时,脚下竟然一崴。
    “你先说。”
    张果便不推让,言简意赅向吕洞宾讲述他离开异闻社后发生的事情。
    张果要说的,正是突然之间,一夜之内遍布大街小巷墙面的鬼画符,他出去的时候,早起的人还不多,那些符箓一样的东西,从长街的这一头,一直绵延到另一头,每隔一段距离便画一个。张果见到那些符箓一样的涂鸦,顿时如遭雷击,好久都动弹不得,回过神后,连忙去别处查看,结果发现长安城中,一夜之间,到处都是这种鬼画符。
    计万里手下的更夫们,也被这一幕惊呆了。
    更夫们每夜巡逻打更,每几个人一组,负责一块区域,长安城内还有宵禁,究竟是何方的神圣,能够一夜之内涂满全城墙面呢?据说,就连大明宫内外,都布满了同样的涂鸦,巡守皇城的禁军也没有发现,皇帝受到了惊吓,急昭百官问询,谁都不清楚这件事情,也无人知晓画满全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皇帝严厉叱责众人,限定时日,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上面加难,下面就更加加难,计万里跟他手下的一众更夫都受到了问责,认为他们必定是玩忽职守了,因此才不知晓究竟是何人所为。计万里愁的眉毛打结,拉着张果一肚子委屈,别说是人了,他们辛苦巡逻一夜,连只妖的影子也没见着。
    昨夜,长安城内出奇的安静,平日里,隔三差五总能遇到一些不是那么安分守己,喜欢我行我素,或者狂妄自大的不周山遗族,各种作妖、捣乱,但是这些在昨夜都没有出现,长安城内静悄悄的,御城守因为遭遇重创,人手严重不足,还尚未补充新鲜血液,因此许多职责,有多半都落在了计万里等人肩上。他们这些时日以来,比过去要辛苦许多,没有什么功劳,也有苦劳,小心翼翼着,没想到会在最平静的时候,偏生就出了事,更夫们各安本分,蹈常习故,而那些满墙的鬼画符,则是在天刚亮时被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布满了全城。
    这种事情,没有人能在一夜之间办到。
    “就算是妖,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在全城,乃至宫城内外都涂满那种鬼画符。长安城四衢八街,入夜后各坊门关闭,宫城禁苑,百僚拱侍,这么大的动作,就算更夫们没发现,负责巡守治安的武侯、禁军也都没有任何发现,这就太不寻常了。”听完张果的话,吕洞宾如是道。
    “是这样没错。”
    所以,张果又去了一趟太乙宫,用银头之前给的玉牌,将他叫出来询问。银头告诉张果,现在大首也是焦头烂额,先是长安坠龙,再是东海龙主最宝贝的女儿出事,还有张果汇报上去的金翅鸟王一事,相关联的发现,竟然有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捉妖炼妖,都让大首肝火大动。
    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吕洞宾终于明白,为什么相国大人从宫里回府就心情不美妙了,连宝贝画都可以放下不管。“那些鬼画符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像画又像字,要是字,那字写的可是够难看的。”
    张果忽然面现难色。
    吕洞宾观察入微,发现端倪,追问道:“你认得那些鬼画符,是不是?”
    张果正视吕洞宾,坦诚道:“是。”
    吕洞宾反倒觉得奇怪了。“既然你认得,那你应该知道是谁干的,怎么还如此烦恼呢?”
    张果半天没有说出话,他面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可吕洞宾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他这一刻内心的起伏十分剧烈。
    那满街满城的鬼画符,他第一眼看到,就惊呆了。
    张果不是一个容易心潮起伏的人,也不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他自己有一个非常坚硬的内核,谁也打不破,但是今日突然满城出现的鬼画符,触到了他的内核,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情绪波动。
    吕洞宾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忙活了一个早上有些累,想喝水。进到屋里,提壶倒水,发现水壶都是空的,这才意识到何招娣没在,自己的生活已经习惯了她在,有她的时候,每天醒来就有热水,热饭,有她在,才有生活,而不是从前自己那种凑合。
    她不在,竟然有些不适应了。吕洞宾放下空水壶,从小厨房里舀了两碗凉水,给自己和张果一人一碗。
    吕洞宾不急着逼张果,等他自己说出来,便喝着凉水将在相国府里的遭遇说了一遍。说到何招娣跟韩湘,可能在一幅画里,那幅画的名字叫做《山海神卷》,而一个被称作白灵师的白老头,有办法将自己送入画中,张果顿觉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人真的能够进入画中么?”张果不信。他在御城守这么久,也从未遇到过这种事。
    白灵师这个人,张果从未听说过,从吕洞宾的描述,白灵师这个人相当的可疑。而白灵师所谓的神作或者说魔画的故事,他在御城守多年,也未曾听闻过,很显然,可能是骗局。
    只是,要骗吕洞宾什么呢?
    吕洞宾掏出白灵师给的木牌子,说他约今晚在这里见,将自己送入画卷,张果看一眼木牌,上面写着“当野”两个字。
    “这里?”
    吕洞宾笑着点头。“就是那里。”
    张果道:“晚上我随你一起过去,此人怕是有鬼。”
    吕洞宾摆摆手:“不,我自己去。”又道,“倒是有一件事,要另外依仗你,需要你鼎力相助。”
    张果郑重其事的在桌前坐下,也不问是什么事,只重重一颔首:“好。”
    吕洞宾笑得跟狐狸一样:“你就不怕被我算计了?不怕被我利用?”
    张果淡道:“你是为了救人,便是被你算计利用了又如何。”
    “你也不先问问,我要你做什么?”吕洞宾又不正经了,“万一我是要你去平康坊找姑娘呢,或者我要你去陪某个人喝花酒呢?”
    张果顿时语塞。之前丑奴那桩案子的时候,吕洞宾非要把他约到平康坊的伎馆里,才肯跟他谈话,而且一早就安排了一屋子的伎人,好在最后被何招娣给破坏了,等自己过去的时候,只有没钱付账的韩湘在,他也就是出个钱。
    吕洞宾笑得前仰后合:“你看,紧张了吧?美酒和美人,是每一个男人的心头好,哪个男人会不爱?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像穿肠毒药,刮骨钢刀,让你这么害怕呢?做男人呢,学会放松最重要。”
    张果板着一张脸:“男人在当,不在做。”
    吕洞宾哈地一声:“我同你说道理,你同我说道德啊。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无趣的人呢,稳重深沉有涵养,你是品德风范,我是放浪形骸,我们俩可真是不合。”他夸张叹气,“唉、算了算了,同德才能同心,同心才能同志,我们二人截然相反,那个忙,你肯定不会答应了。”
    张果现在已经很适应吕洞宾说话行事的风格,故而并不在意,“还是说说要我做什么吧。只要是为了救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
    吕洞宾一碗凉水喝光了,见张果那碗还没动,就很自然的拿过去喝。
    张果正襟危坐,一副等着听命的样子,吕洞宾放下空碗,对他呵呵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要你去当一回强盗罢了。”
    “要我去当强盗?!”张果不敢置信,还是第一次在吕洞宾面前瞪圆了眼睛。
    吕洞宾果然还是挖了个坑给老实人跳。“我可是为了救何招娣跟韩湘啊。”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按我的规矩,没有让人白帮忙的,能在一夜之间,画满整个长安城的,我知道谁能办得到。”
    说完这话,他就一副你爱干不干的表情,张果拿吕洞宾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思量一番,下了决心,同意吕洞宾的条件,愿意接受他的安排,吕洞宾这才让他附耳过来,也就在张果耳边说出四个字。张果听了,愣了半天,这种事情他居然就没想到,果然吕洞宾才思敏捷,脑子活络。
    两只空碗在半空碰了碰,算是结盟。
    吕洞宾接着道:“我再友情提醒一句,他们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都是难缠的货色,找到他们,后面的事情,还要靠你自己了。”
    张果道:“我明白。”
    吕洞宾大神在在的伸了个懒腰,“好啦,你可以出去了,我要补觉,晚上还要去个好地方,是人是鬼,总得去了才知道。”
    “你自己多当心。”想到那木牌子上写的字,张果忍不住叮嘱。
    “记住,十二个时辰后,要是我还没有回来,就需要你这强盗出马了。”吕洞宾自己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像模像样的拍了拍张果肩膀。“要是不成,那我们三个人,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虽然说的轻松随意,但张果知道,此一去只怕凶多吉少,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凶险跟陷阱在等着吕洞宾。
    在异闻社呆了这些时日,张果越来越了解吕洞宾的为人,玩世不恭的表象下,不仅隐藏着过人的智慧,还有一副侠义心肠,只是可能吕洞宾自己都没发现。他用不羁隐藏热血,以不恭面对世界,却依然爱着。他言行不一,嘴不饶人心地善。
    “吕洞宾。”张果忽然叫他一声。
    吕洞宾正要往床榻去,闻声打着呵欠回头。“还有事?”
    张果定定地看着他:“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吕洞宾嘻嘻哈哈:“你是铁口直断吗?”
    张果只说了那一句,便径直出了异闻社。
    吕洞宾站在屋子里,半晌才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微微一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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