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边这些话谁还有耐心烦儿听,李贵全早一掀帘子进大殿递喜信儿去了。
    先头那个小太监摸着一脑门子汗,心里不忿,这趟腿儿跑得,功劳一分没得着!
    毕竟是诞育龙子这样的大事,且又是那么肥壮的一个龙子,消息传得极快,赵尚书简直比自己得了儿子还高兴,加之又有圣上的恩典,当下就携夫人和四个尚待字闺中的女儿进了钟秀宫。
    圣上有意利用龙子诞生冲一冲之前吃败仗的愁云,一层层恩典下发,往钟秀宫赏赐东西无数,又立刻擢升赵贵人为妃位,只是没有赐下封号,大家便连带着姓氏,称一声赵妃。
    往慕王府来送消息的内侍在大厅里吃了盏茶,又作揖对谢琳琅陪笑道:“赵妃娘娘说了,让奴婢勿必亲自跟侧妃娘娘说一声儿。还劳烦王妃娘娘谴人通传,奴婢见了侧妃娘娘,回去也好跟赵妃娘娘交差。”
    谢琳琅笑道:“这是应该的,礼法规矩上虽说不该让赵侧妃出来,但倒底还有人伦在呢,姐妹情谊当真难能可贵!”
    内侍笑得见牙不见眼,躬着身子,道:“王妃娘娘果真最是宽和大度,奴婢回宫回禀赵妃娘娘知道,赵妃娘娘也定然十分欢喜。”
    谢琳琅笑了笑,吩咐人去将赵侧妃请出来。
    内侍见她没接口,只好继续道:“赵妃娘娘在宫里时常想念家中姐妹,这回赵妃娘娘诞下龙子,可当真是大功一件!万岁爷极是欢喜,立时就应了赵妃娘娘的请求,宣赵大人及夫人女儿们入宫。奴婢来时赵妃娘娘还跟奴婢提了句,说是许久没见侧妃娘娘,想起侧妃娘娘在家中时常作藕粉糕,如今想起来,竟恍如隔世。奴婢瞧着赵妃娘娘眉目间都带了忧思,心中不忍,奴婢也知道赵妃娘娘碍于礼法,不好开口。奴婢就跟王妃娘娘多一句嘴,横竖侧妃娘娘也有空闲,过两日小龙子洗三,还有满月,就让侧妃娘娘也入宫瞧瞧,赵妃娘娘再去求一求万岁爷,想来万岁爷也能体谅赵妃娘娘思念妹妹的心情。如今还求王妃娘娘能准了,王妃娘娘若是不准,这也是规矩礼法,就当奴婢没说过这些话罢了。”
    赵妃想见宫外的妹妹,宣进宫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如今她刚晋妃位,不想被人嚼说得势就抖起来,便从谢琳琅这里入手,让谢琳琅入宫时将赵侧妃带进去。这就成了慕王妃带着侧妃前往,与她宣召就不一样了。
    谢琳琅脸上笑容丝毫不减,内侍还捉摸了一回,这位慕王妃是不是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谢琳琅并不打算计较这些,况且于她无碍,便笑道:“既如此,小龙子洗三及满月时,就让赵侧妃跟着我进宫去罢。”
    竟然这么好说话……他先前儿还打量着若是不成,就把万岁爷搬出来呢!不过转念一想,如今赵妃刚诞下龙子,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赵大人官拜尚书,娘家也可靠,便是尊贵如王妃,想来等闲也不愿在这当口触赵妃的霉头。
    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难免带了丝得意。当初赵妃还是小小才人的时候,多少人劝他另投个有前途的主子,也难为他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如今也总算是熬出头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就见赵侧妃随着丫鬟从门口迈步进来。
    想来赵妃有话想要单独嘱咐,谢琳琅便笑称要处理些王府事务,先出了大厅。
    等送走了内侍,赵侧妃便来给谢琳琅道谢。
    谢琳琅笑道:“赵妃娘娘诞育龙子,这样的喜事,圣上也是屡加恩赏,况且赵妃娘娘是你的姐姐,进宫去瞧瞧,也是姐妹情份,并不是什么大事,哪里用得着特意言谢?”
    赵侧妃容光焕发,脸上的笑容直是掩也掩不住,她嫡亲的姐姐封了妃,于她脸上增光无限。不过语气却还恭敬,笑道:“王妃娘娘于妾身恩厚,王妃娘娘虽然宽和,但妾身又岂能不知感激?妾身说句大白话,若不是妾身遇到了王妃这样宽厚的主母,要入宫去见赵妃娘娘和龙子,又岂能这么轻易?”
    谢琳琅笑了笑,“赵侧妃大不必如此,既然赵妃娘娘有意,也是思念赵侧妃的意思。”言罢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赵侧妃的一股子得意劲儿还没排喧完,并不想就走,却见青杏笑吟吟进来,道:“回王妃娘娘,宫里的太医这会子已经到了,正在外厅候着,还请王妃移步。”
    赵侧妃不由得纳罕了一回,见青杏脸上一副倒比她还要欢喜的模样,想不明白,请太医瞧病,倒有什么可高兴的?又见青杏过去殷勤的扶着谢琳琅,她突然恍过神来,往谢琳琅的小腹上扫了两眼。
    她快走出院子时,还忍不住回头从门里张望了一下,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却看见外厅里,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分外欢喜的表情。
    宫中女人多,这三位太医都是妇科圣手,且喜脉又是极好诊的,但因得了慕王的吩咐,三人还是依次都诊过脉,其中一位太医一掖袖子,揖首笑道:“恭喜王妃娘娘,如今脉象已经十分明显,千真万确,正是喜脉!”
    虽然早就有了心里准备,知道极有可能是孕相,但此时听了这一句话,众人还是欢喜不迭!郑妈妈拍着胸脯笑道:“奴婢这就去给观音菩萨磕头去!这可真真是大喜事!”
    那位太医是在宫里摸爬滚打过来的,说话儿也动听,“王妃娘娘有孕,慕王殿下定然喜不自胜,就是万岁爷知道也必定龙颜大悦!王妃身子健朗,怀相极好,有着身孕难免嗜睡些,但还是要多走动,于胎儿有利。”又开了保胎的方子,叮嘱丫鬟,“这保胎药虽带着保胎二字,却也不是有事无事都能进的,若王妃娘娘觉得不适,便可照方子煎上一碗。这药最忌硬火,煎煮时定要用温火,否则药效不显。”
    碧桃在一旁忙接过来,细心记着。
    谢琳琅初闻言时,只觉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待送走了三位太医,见丫鬟们来来回回忙着给荣安侯府和襄国公府报喜,又嘱咐小厨房吃食上的忌讳。她坐在窗下,将手放在小腹上,知道那里揣着一个孩儿,心里突然有种异样温暖的感觉。
    惠风和暖,窗外日头高高升了起来,卷起院子里的铺陈在地上的梨花瓣,扬上高空兜头转一圈儿,又落下来。
    外院一个小丫鬟头尾儿不顾的跑进来,迎头被风沙迷了眼,驻足揉了半晌,顶着个发红的眼睛在门口唤:“绿蕉姐姐!”
    绿蕉脸上喜气盈盈,见她递上一张绢制的请帖,嘴角不由得沉了一下。
    她进内室交给谢琳琅,青杏憋不住话,抢着道:“依奴婢看,王妃娘娘还是不要去了,谁知道二房的人安没安好心呐!”
    祓禊是每年的惯例,百姓亦要濯于水滨,执兰草,祓除不祥。宣城长公主府上平时并不大举办赏花等宴事,但每年三月三都会遍邀贵女来长公主府赴春禊宴。
    几乎已经成了定例。
    就是宫里的公主们也皆会赴宴,她若没有太好的借口,实不好推脱。
    她拿着那张描金细绢,簪花小楷秀美齐整,“我有身孕之事,还未张扬开来,二房并不知情,想来不会在这上头算计。”那么其他的,也就无甚关碍。
    ☆、第66章 心欢喜
    因谢琳琅有孕未出头三个月,便也就只往娘家和舅家报了喜信儿。荣安侯府很快就送了东西来,由于侯府如今没有正头主母,谢晋打点人送来的多是些补品,倒是两位姨奶奶——杨姨娘跟宛姨娘各送了些针线和小儿所用之物,玉府那里暂时也没送信儿过去,至于谢芳琅,谢琳琅也不指望着她能好心送东西来。
    提起谢芳琅,谢琳琅瞧着丫鬟们归置东西,不由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赵氏当初是如何教养女儿的,她就这一个亲生的女儿,还是头胎,娇养些也是难免,但若为她好,也该教规矩明事理才对,但谢芳琅已经长到了十二岁,却毫不懂人情道理。反倒是一直被赵氏搓揉着长大的谢秋琅,并没有懦弱卑怯,而是个掌得起来的。谢芳琅的亲事已经定下,若是平安侯府不愿多等,即便不能圆房,想来明年也会迎娶,她这样的性子,喜欢一个人或是憎恶一个人,都摆在脸上,虽不会主动阴谋去害人,却也丝毫不会防人。
    不管赵氏曾待她如何,对谢芳琅,她还是盼着她日后出阁,见识多了,能长进一些。
    往襄国公府报喜的小厮也早就回来了,却没见襄国公府送东西来。谢琳琅担心襄国公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的陪嫁里有一些原本就是襄国公府的老人儿,着人去打听了,也没打听出什么来。
    她如今倒是规律的很,午时正便准时犯困,因听了太医的话,不敢睡太多,醒来还会到院子里略散散。早春里,便是日头正当中也不会觉得暴晒太过,碧桃却小心非常,生怕晒久了日头会犯头晕。主仆两个散了一会子,便就回了屋里,刚才炕上坐下,便听下人来报,说是卫夫人和卫大姑娘来了!
    怪道没谴人送东西来,竟还亲自跑了一趟。
    谢琳琅心中欢喜,忙站了起来,就要上外迎去。碧桃现今待她就像是捧个琉璃人儿似的,见她起来的快,唬了一跳,吓得立刻过去扶住她。谢琳琅都觉得无奈,拿她没法儿。
    卫夫人和卫长谨见进来时正看见谢琳琅站在门边上,卫夫人忙上前道:“你这刚有了身孕,跑到这檐下来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坐着。”
    谢琳琅笑道:“哪里就那么娇弱了!你们都如此小心谨慎,倒弄得我紧张起来。”
    卫夫人还是一径扶着她坐好,这才道:“头三个月最是要紧的时候,万不可大意了。”
    卫长谨掩着嘴笑道:“你可不知道,你如今就是个祖宗呢!祖母听见你们府里报喜信儿,连药也不要喝了,立时就要过来!谁略劝一句,就拿鸠杖打谁,祖母那个鸠杖可是上好的紫檀木做的,把小墨打得嗷嗷直叫,我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最后好容易才劝下来。”
    谢琳琅也抿嘴儿笑,“外祖母还吃着药呢?身子可好些了?”
    卫夫人笑道:“说起这个,我心里也松快了些,小墨神医确实有些本事,他虽然说母亲这病不能去根儿,如今却也已经好了不少,每天阳光足的时候就在外头走一走,虽还不可以久站,腿上倒也不常疼痛了。”说着一眼瞥见谢琳琅身上的束腰,忙道:“这个怎么还束着呢,快解下来,虽说现在肚子不显,小心些总是应该的,以后可不许再束了。”
    一发现了这个不妥当,立时就不放心起来,又把郑妈妈叫来,把吃食和日常的注意事项又都嘱咐了一遍,熏炉也都搬了出去。
    卫长谨笑道:“你瞧瞧我娘这样儿,你如今可不就是个活祖宗么!哥哥这两天也要到京了,你就等再收几块儿好玉料罢!哥哥就跟玉料杠上了,送人东西,除了这个就拿不出别的什么来!”
    卫夫人笑着瞪她一眼,“连你哥哥你也敢编派起来!”
    谢琳琅看着卫长谨,打趣她,“大表姐可见着阮世子了?大表姐觉得阮世子如何?”
    卫长谨脸上一红,啐了她一口,扭头不说话了。
    卫夫人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些,她只有这一个女儿,自是希望她能嫁个如意郎君,平安喜乐一生也就罢了。靖海侯和侯夫人都没什么说的,阮年性情虽粗糙些,品格儿却是不错,更要紧的是,是他主动提的亲事,日后对卫长谨情份上应该错不了。她唯一介怀的是阮年是个武将,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况且现今局势不稳,也就更危险些。圣上又下旨意提前了婚期,虽说女儿的嫁妆她这些年一直在准备,但只一个月的时间,单喜服就难赶出来,唯一的一个女儿成亲,竟如此仓促,她很难不介怀。
    不过这是圣上的旨意,是恩典,再不情愿也不能说个不字,还要感恩戴德。
    谢琳琅见卫夫人神色并不十分开怀,一想到阮年下个月成亲后马上就要赶往西北,心中也有些郁郁。
    卫夫人不愿再提此事,便换了话题,道:“如今见你跟王爷情好,我也就放心了,当初还怕你转不过弯儿来,现在竟都好了。你们又有了孩儿,就一心一意的好好过。不过你有了身孕,难免有人怀了歪心思,咱们也不是小人之心,你府上还有侧妃夫人,万事小心也是应该的。你打小就聪慧,只别大意了才是。”
    这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谢琳琅郑重的点点头。
    几个人说了半晌话,卫夫人倒底怕她乏累着,不到申正,也就准备回府了。
    谢琳琅送她们出去,刚到院子门儿,就见萧慕急匆匆的大步走进来。
    几乎是两步并作一步,脸上郑重其事的,一副紧张模样。他身后跟着的墨烟差点儿就小跑了,他走得快,袍角翩翩,抬头就瞧见谢琳琅在门上伫立,穿着蜜蜡黄通袖袄裙,发髻上只右边偏戴了一朵珍珠翠叶嵌的宝花,温温柔柔的冲他笑着。
    他竟怔了一怔,那一刻只觉得心中柔软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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