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罗信便一直在叶婉之嬷嬷的灵堂内守着。而叶婉之则也一直没睡着,于是便披了件外套也悄悄来到了灵堂内。罗信察觉有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叶婉之,于是上前去小声说道:
    “咦?叶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叶婉之回道:“这几日发生太多事,心烦意乱,因此有些难以入眠,这便来灵堂陪罗信哥哥说说话。”
    于是他二人便在灵位前,挑了二张蒲垫便一同跪坐了下去。然后罗信一边续着香,一边与叶婉之说道:
    “叶姑娘,你......你将来准备作何打算?”
    叶婉之见罗信突然就问出了此话,深吸了一口气后,回答道:
    “如今我姐姐和嬷嬷都已不在,虽然修道院内依然有众位姐姐对我也很是照顾,但我每每回到修道院想到嬷嬷和姐姐,却皆是触景伤情。罗信哥哥,今后我便与你一同行走江湖,可好?”
    罗信听到叶婉之这番言语,脸上却是愁眉紧锁,心底也是忧虑万分。叶婉之见罗信闷不做声,脸上又似有难色,便悄悄问道:
    “若是......若是罗信哥哥觉得不妥,那便算了。昨日白天在望海楼,我也是一时情绪失控,说了许多失礼之言,望罗信哥哥切莫见怪。”
    罗信听完却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叶姑娘......我有时候真的在想,能不能就此一走了之,我们便在关外找一处人烟稀少的乡落,从此就安定下来。不问世事,这也算得上是逍遥快活了,叶姑娘,你说是不是?”
    “罗信哥哥当真是如此想的?那我便与罗信哥哥一同去关外生活可好?”
    罗信却是摇了摇头,言道:
    “但是我辈习武之人,皆要以接兼济苍生为己任。若是就此遁世,恐是要被同辈众人所耻笑。更何况,如今我师父和霍家叔叔都将此洪门长老的信物传到了我的手上,我又如何忍心忤逆了他们二位老人家的一番心意呢?”
    叶婉之却又言道:“罗信哥哥此言差矣,经历了津门教案一事,难道罗信哥哥还对官府的所作所为有半分念想?像那李鸿章,身为朝廷重臣,尚且如此欺善民而惧洋匪。如此的朝廷,罗信哥哥却如何还要去保它?”
    罗信被叶婉之说得顿时哑口,竟是无言以对了。思虑了许久,又言道:
    “哎,叶姑娘也说得极是。此等朝廷,如此想来,终究到头来也是报国无门一场空的。只是我既受了洪门重任,即便就算是不去报效朝廷,但是聚义士以保民安,和拳脚以攘洋夷的这些事情将来也总是我分内之事。若是就此一走了之,那这洪门之责又该如何交代?”
    叶婉之见罗信却是如此坚决,也就不再说话。只顾注视着火盆,将黄纸一张一张的往盆内送去,却也不知道究竟已经送了多少进去。只是一边送着,脑子里却是腾空了一片。顿时又觉得困意来袭,竟头部往侧面一横,直接倒在了罗信的肩上。罗信却是被吓了一跳,见叶婉之竟是在自己肩上睡了过去,心中却又不忍将她吵醒。此时,罗信一直瞧着熟睡中的叶婉之,头脑中却是千万个思绪瞬间在脑袋里是窜来窜去:
    “罗信呀罗信,能得叶姑娘如此真心相待,又何必再理这世间纷争呢?就像如今这般田地,作茧自缚,真真是庸人自扰。”
    就如此,二人一直如此相处到了天蒙蒙亮,叶婉之终于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却是躺在罗信的肩上睡去,顿感有些冒犯。匆忙说道:
    “呀!不知不觉却昏睡了过去,罗信哥哥切莫见怪。”
    罗信笑笑言道:“叶姑娘言重了。”
    没过了一会,霍恩第与霍元甲都起了个大早,简单水洗了一把脸后,便一起来到了灵堂之上。霍元甲进得房中就与罗信言道:
    “罗兄弟,一夜辛苦了!昨日你问我的事情,我已经打听清楚,最近去往旅顺的一艘轮渡便是在今日未时二刻从大沽口的港口出发。
    “有劳元甲兄弟打探了,那待嬷嬷下葬之后,我便独自坐船去往大沽口。”
    这一日,霍家的左邻右舍知道今日修道院的嬷嬷要从霍宅出殡,于是就都来了霍宅帮忙打点。姑姑婆婆们,又是斩麻衣,又是烧羹汤。而年长的,有些学问的便在几张案桌前写着祭辞。就如此,大家一起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后,霍恩第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号召起大伙一同扛着棺木出了霍宅,往望海楼后面的坟地一路抬去。叶婉之走在队伍的前面,身披一件白色麻衣,手持着一根哭丧棒,一路上都是伤心欲绝。而罗信则始终陪在叶婉之的身边,怕她伤心难过之时难免脱力不济。
    到了望海楼后面的公墓,只见此时神父与一群修女也早就在那里等候着了。众人将棺盖钉死之后,便移入了神父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的墓穴之中。此时只听神父和修女们口中一直做着祷言:
    “我主、上主,慈悲的天主!求你恩赐所有亡者早日解脱死亡的枷锁,进入平安与光明的天乡,因着你的慈爱能得享永生的幸福。阿门”
    礼成之后,罗信眼看时辰已经不早,便与众人说道:
    “承蒙霍家叔叔、元甲兄弟及诸位的照顾,罗信在此感激不尽。既然此间事务已了,我也不便再在此处过多叨扰。诸位莫要远送,我便就此告辞了。”
    霍恩第回道:“贤侄,你这番前往旅顺,又往朝鲜,前路坎坷,道阻且长。贤侄一路珍重。”
    霍元甲此时却是不露出半点伤感的颜色,与罗信笑着说道:
    “罗兄弟,此番津门百姓都欠你一个人情,若是他日你有何处需要我霍元甲帮忙的,只管找来。我霍元甲定当鼎力相助,绝无半点推脱之理。”
    罗信谢过了霍元甲,又再四下望去,却不见了叶婉之的身影。罗信便在心里寻思:
    “定是昨晚我与叶姑娘说的话,却又使她独自伤心了。哎,罗信你是真的混蛋得很呐!”
    罗信眼下既寻不见人,便也只得辞了霍家父子,上了一艇竹筏,招呼船夫便往大沽口方向驶去。
    没过多久,便又再次来到了大沽口。远远眺望过去,又见到了那天津海关税务司的白色洋楼,罗信不禁又回忆起那日曾与霍元甲一同潜入其中的场景,不免多了一份感伤。
    罗信心想:“哎,平白无故想那些东西作甚。”
    于是将头扭向了另一边,却又见到南岸的山坡之上密密麻麻的布了几十处炮台。罗信从未见过此种东西,便问道船家:
    “老人家,此地又是何处呀?如何在此建了这么多炮台?”
    船家说道:“此处乃是咱大清的军事重地——大沽口炮台。三十年前,僧王曾领兵在此地与英法联军交手了三回。当年我也是此地的炮兵,如今虽已经过了三十年,却依然清晰的记得呀,当时那仗打得是真的憋屈。那英国人和法国人的铁甲舰是密密麻麻的陈列在江口,我只能眼巴巴看着对面炮击我们,我们的这些炮呀,根本打不着对面。最后结果是不言而喻,自然是一败涂地了。”
    罗信又问道:“若是将这些炮移至背面那些斜坡的反面,这样不就可以扩大射程,而且还能靠着斜坡进行防御了?若是只按现在这些个位置,一旦开战确实难免不被当成活靶子啦!”
    船夫细细想了一下,捋了捋胡子,点头言道:
    “小兄弟悟性真高,若是当年僧王能想到这个方法,没准还真能打上一打。”
    罗信一直听船夫提到这僧王的名讳,却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便又问道船家:
    “老人家,你口中的这个‘僧王’究竟是何方的僧人?在哪家寺院出家?又如何会派遣一僧人前来驻守边关重地?”
    “啊哈哈哈,小兄弟是真会说笑话。你居然连这鼎鼎大名的僧王也不认得?此人名叫僧格林沁,虽是个旗人。但其实原本也是一介草民,早年与太平军作战,由于打法强悍,作风顽强,因此是屡立战功,最后成了可以世袭罔替的蒙古亲王。不过……”
    “不过什么?”罗信听得却是出了神。
    “不过,最后在八里桥抗击洋人联军时,率领的蒙古精锐骑兵却全被洋人打完了,之后更是一蹶不振。直到最后竟然被捻军在曹州围住,最后自己也以身殉国了。”
    罗信却笑笑言道:“老人家,那可是旗人,保自己江山也是理所应当的呀。”
    “嘿嘿,小兄弟,你这话可不对。这人哪,固然有些个门户之见。但是,好人便是好人,不好便是不好。纵然是立场不同,但是这人品却也总得有个高低之分哪!”
    罗信却又是摇了摇头说道:
    “此等英雄若是在八里桥直接战死了,倒也是能称得上一声好汉。只是最终却是如此的死法,却称不起一声好汉了。”
    船夫听罢却并不买账,说道:
    “你们这些个年轻人,如今只会动动嘴皮子,却是从未见过真正的战争。等你们真正经历了战争,就全都懂喽!”
    二人说着说着便来到那轮渡旅顺的港口,罗信辞别了船家便往轮渡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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