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那紫边赤金的胸章,在夕阳的沐浴下,熠熠生辉,闪烁在莫远的眼眸里,“你可记得,我在冷杉图书馆时,和你说过的话吗?”
    “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请不要再跟踪我了”,翠蜂慢慢回忆道,“你当时是这样说的。”
    “其实,后面还有半句”,莫远顿了顿,“不过……记得前半句也就够了。”
    “后半句,我记得是……”翠蜂略微低头。
    “情报组的工作很轻松吗?”莫远打断了翠蜂的思绪,慢慢向她走去,相比翠蜂,莫远要高出一个头,“没什么正事要做吗?”
    “你在做什么呢?莫远”,晓岚微嗔道,“我们已经不再是实习阶段的学生了。”
    “没做什么。”莫远合上了屏幕。
    “那还不赶快研究一下,组长布置给我们的任务”,晓岚提醒道,“这才是我们要做的正事。”
    “好的”,莫远打着哈欠,“其实,没人会在意你是谁的女儿的,你不必太……”
    “可我自己在意”,晓岚看着莫远,眼神中透着凉意,“别拖我后腿。”
    莫远抹去眼角的睡泪:“嗯。”
    “事实上,你是我实习阶段自选课题的重要线索。”翠蜂微微仰起头,看着,越来越接近自己的莫远。
    “自选课题?”莫远的身体渐渐挡住了背后落日的余晖,黯淡的身形镶上了淡金色的轮廓。
    “你是历届毕业生中,唯一一个通过毕业考试最终科目的人”,翠蜂停顿了一下,“我查阅了你那届考试的资料,灰背是全科目总分第一的,就综合能力而言,他若不是唯一一个通过最终科目的人,至少也该是其一,才比较合理。”
    莫远看着翠蜂,眼眸里,学院时晓岚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然而,却只有你一个人通过了,被称为……”
    “‘多余的科目’”,莫远走至翠蜂跟前,脸影轻抚在翠蜂的脸上,身影遮住了她胸前徽章的光辉,“我记得,历届考试最终科目的信息,是需要授权才能访问的,授权等级至少……”莫远的视线越过翠蜂,望向远处的天空,“老头那个级别的。”
    “是的”,她半是遗憾半是好奇地说道,“自你成为唯一通过这个科目的人之后,这个‘多余的科目’,因为所谓的‘不合时宜’,被永远地废除了,作为此后的毕业生——我,也就没有机会亲身参加这个科目了,更不能通过当届的最终科目,去推测历届的。”
    “那是一个旧时代的产物,的确,不符合如今时代的要求,被废除,是理所当然的”,远处的天空依然蔚蓝明亮,仿佛身后的夕阳,与它无关一样,“它终究会入夜的。”
    莫远些许莫名,些许伤感的话语,让翠蜂有些茫然,稍稍愣神之后:“所以,若我能挖掘出相关信息,那届最终科目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足以证明我情报工作的能力了——也就能顺利通过实习期的考核”,翠蜂眨了下眼睛,“而且,我的组长同意了我的选题,也上报给了处长,并得到了他的许可。”
    “那老头,偶尔也会玩些出圈的事吗?”莫远的视线,重新落回眼前的翠蜂身上,似问,又似自言自语,没等翠蜂张嘴,莫远继续说道,“历届参加最终科目的人,都可以成为你调查的线索,灰背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他喜欢聚光灯下的感觉,想必,也会喜欢被采访。”
    “他们对于,最终科目,一个个,都讳莫如深。”
    “这是自然的”,莫远望着翠蜂胸前的徽章——崭新的完整徽章,忽觉,像是有血一般的殷红液体从徽章表面溢出,空气中,渐渐弥漫开铁锈的味道,他知道那是他的幻觉,他任由自己的幻觉蔓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他们都被要求严格保密,我也一样。”
    “我在巨鲸咖啡馆见到你……”,翠蜂看着莫远越来越靠近的右手,稍稍向后挪了身子。
    “完整是有代价的”,注意到翠蜂的举动,莫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正不礼貌地伸向翠蜂的胸口,他收回了右手,“作为正式工作人员,你有了更大的权限,但是,也少了更多的自由,并且,还将面对更多的危险和意外。”
    “瞧,蓝边赤金的代表信息战略战术小组的胸章。”晓岚向着莫远说道。
    “缺了一个角。”莫远表情平淡地说道。
    “实习期嘛”,晓岚笑道,“你还担心过不了实习期吗?我的搭档。”
    “你在巨鲸咖啡馆的作为,让我相信,你是一个渴望自由的人”,翠蜂顺着莫远的话,“对于既定的规则,你不会墨守成……”
    “不了,我已经选择了退出。”
    “为什么?巨鲸咖啡馆也好,冷杉图书馆也好,那个随意却又充满自信的你”,翠蜂心有不甘地说道,“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抱歉,我回屋去了”,莫远转身,抬起左手,轻轻挥动了几下,“我对你的课题,没有兴趣,谢谢你让我回忆起过往的一些事,作为回报,给你一个提示:那些能长久保守的秘密,不仅是因为,它被完备的限制了,更是因为,承载着秘密的人们不愿提起它。所以,若你想获取情报,与其,想着怎么强硬地撬开对方的嘴,不如,试着让对方自己萌生出吐露心声的欲望。“
    “你觉得她希望你这样吗?“翠蜂轻握着双拳。
    莫远停住了回屋的脚步:“老头为什么会同意你的选题,他不过是拿你作为一个有趣的工具,去试探一下他的手下,看看他们,够不够忠诚,能不能保守秘密。”
    “我知道”,翠蜂对着莫远的背影说道,“那又如何,对他而言,对这个世界而言,就算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工具,但对我自己而言,我就是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独立个体,这是我自己想做的选题,即使,我已经通过了实习期的考核,我依然,想继续这个选题,因为,它是我自己的选题,是我自己想做的选题。”
    “有什么意义?”莫远问道,“知道真相又如何?得到的已经得到,失去的已经失去,一切既成事实,无法改变。”
    “你……”翠蜂合上了嘴,心里念道,“一点也看不出你的难过,一点也看不出……只是我的错觉吧……”
    沉沉地。
    莫远睫毛颤动着,睁开了眼。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屋内。
    空调安静的工作着,气温舒适。
    莫远起身,来到书桌边,打开屏幕,运行了一晚的程序,显示了运行的结果。
    莫远仔细看着屏幕,然后,合上。
    莫远慢慢走在去往综合事务大楼的路上。
    夏天炎热的阳光,炙烤着室外的一切。
    莫远停住了脚步:“项宇。”
    “不,叫我灰背。”项宇气势汹汹地向莫远走去。
    莫远站在那里,等待着。
    项宇握紧拳头结结实实地揍在莫远的腹部。
    迷走神经在重击下引起剧烈的疼痛,莫远捂着腹部,弯下身,倒在了地上。
    项宇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走出几步,忿忿地说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她?”
    半晌,莫远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望着项宇离开的方向,呆滞地看了一会,低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在周围路人的小声话语下,继续,向综合事务大楼走去。
    “我是你离职手续之中,保密规程的责任人”,一个身穿蓝黑色制服,身材高挑,眉眼纤细的年轻女人,扶了下眼镜,“我叫白鹇。”
    “你好。”莫远坐在了白鹇对面的靠背椅子上。
    “你很准时。”
    “我稍微提前了一点出发的时间。”
    “好,寒暄就到此为止吧”,白鹇拿出一份文件,递到莫远的手中,“由于你的工作接触了大量涉及国家安全的机密,所以,我们在你离职时,需要对你执行保密规程,这份文件,详细向你介绍了,具体的事项。”
    “嗯”,莫远边答应,边签了字,“我没有异议”,便交还给了白鹇。
    “你不打算仔细阅读一下吗?”
    “没什么意义。”
    “好的”,白鹇并不感到意外,“有一个事项,我还是要说明一下。”
    “请。”
    “我们将对你脑中涉及国家机密的记忆部分,进行模糊化处理”,白鹇解释道,“事后,有些事情,你将无法再清晰回忆,甚至,完全忘却。”
    “如果我搭档的死,涉及了机密,这部分记忆会怎样?”莫远问道。
    “你将记不清你搭档牺牲的过程,甚至,完全无法回忆这段过程。”
    “我不能接受。”
    “你已经签字了”,白鹇手指轻轻敲了敲手边的文件,“况且,你也清楚,这由不得你。”
    “如果”,莫远压低声音,慢慢说道,“只是为了保护机密,防止外泄的话,未必要模糊这段记忆。”
    “你的意思?”
    “是否可以篡改这段记忆?”莫远注视着白鹇的眼睛,“将这段涉及机密的,我搭档死亡的过程,篡改成另一段,与机密无关的,我假想的过程。”
    “不行。”
    “为什么?”
    “模糊记忆,并没有创造新的记忆,它只是让你回忆困难,想不起过往”,白鹇的视线与莫远的重合了起来,“而篡改记忆,则是产生了新的记忆。前者是允许的,而后者,是被科技伦理委员会,所禁止的。”
    “即使我自愿也不行吗?”莫远问道。
    “前者,由于允许研究,所以,已经研制出相对成熟的工具,而,后者,由于禁止研究,所以,连可以勉强使用的工……”
    “你真的要我相信没有设备的这类说辞吗?”莫远问道。
    “什么意思?”白鹇在莫远的视线中,寻找着什么。
    “你之前是杉木大学脑科学研究所的教授,后来,因为个人原因,提出了离职”,莫远平静地叙述着,“之后,你来到了国土安全部战略危险干预与谍报后勤处,成为了一名负责处理离职事务中保密规程的人。”
    白鹇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注视着莫远。
    “一个年轻的教授,甘愿,做这么无聊的工作吗?”莫远问道。
    “你想说什么?”
    “你离职,是因为你做的研究违反了科技伦理委员会的规则,为了你的个人声誉”,莫远身体前倾,将手放在了桌上,“给了你主动离职的机会。而这份无聊的工作,是无法为老头赢得你的加入的”,莫远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像是一种以牙还牙。
    “你想多……”
    “需要证据吗?”莫远打开了左手的腕部设备,一份详细的资料,投影在了两人面前。
    “你想怎样?”
    “我?我在给你一个机会”,莫远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你不想对一个现役的国土安全部特工做记忆修改的实验吗?”
    “我……”
    “老头,也很希望有实际的研究数据吧?”莫远关闭了投影,“毕竟,死刑犯之类的实验体——那种精神状态的人,从他们身上得到的数据,即使老头觉得有参考价值,你作为一个有抱负的科学家,会满足吗?”
    白鹇,忽然,笑了,纤细的眉眼舒展开去,她拿下佩戴着的眼镜:“我没近视,我只是喜欢从眼镜之后看这个世界。”
    “虽然,有些许奇怪,但我能理解你。”莫远微微歪着头,像是想穿过眼前的白鹇,看到后面更远的地方。
    “我想,如果我问你,你是如何调查到这类信息的,那就显得我太无趣了”,白鹇重新戴上了眼镜,“但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莫远点点头。
    “你是心灰意冷提出离职,然后……”白鹇闭上了嘴,“算了,其实,与我无关。”
    莫远没有回应,眼睛微合,注视着白鹇的嘴唇。
    “这事,的确对我很有诱惑”,白鹇的嘴唇,张合着,“当然,对你肯定也有价值,我可不相信你会白白为我提……”
    “那段记忆,我期望修改成这样。”说着,莫远递上一张纸条。
    白鹇接了过去,仔细阅读后,撕碎,放入了回收装置。
    “我会在那段记忆处埋入一颗种子,随后,它会生长,蔓延,将已有的记忆取代”,白鹇慢慢解释着,“它总的生长方向,是我确定的——会按你所期望的,但是,细微之处,则是不可预见的。”
    莫远低下了头。
    白鹇等待着莫远的回复。
    “我明白了”,莫远坐正了身姿,“风险,我愿意承担。”
    “我将向处长汇报”,白鹇补充道,“我和他之间有契……”
    “尽快吧。”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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