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一旁的董有财眼睛亮了起来,赶忙劝刘义,“小兄弟,俺表哥这是要收你当徒弟呀,你知道他是谁不?黄河两岸大名鼎鼎的李三更、李半仙儿,你要是给他当徒弟,一辈子吃穿不愁咧。”
    李三更是李守道的别称,因为职业是更夫,认识他的人都叫他李三更,很少有人叫他李守道,李半仙儿则是对他的尊称。
    李守道这名字刘义没怎么听说过,但是“李三更”这名字,他可是如雷贯耳。
    这李三更除了在三王庄打更以外,还捎带着给人驱邪捉鬼。过去那年月儿,兵荒马乱,邪乎事也多,这黄河两岸十里八村的老百姓,要是谁家里摊上啥邪乎事儿了,找他一准儿能解决,老百姓们都说这李半仙是星宿下凡、钟馗转世,本事大的不得了。
    刘义这时候一听“李三更”三个字,立马对眼前这个黑瘦老头肃然起敬,一点儿都不带犹豫的,直接给李守道跪下,三拜九叩行了拜师大礼。
    等刘义磕完头,李守道捋着花白山羊胡哈哈大笑,甚是中意,董有财双手作揖,恭喜李守道收了个好徒弟。
    而后,李三更又拿出几瓶老酒和食物,三个人开怀畅饮。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亮,李三更给了刘义几两银子,让他回家和自己父母言语一声,以后刘义不但要跟着他学艺,还要和他吃住在一起,他每个月会定时让刘义给家里捎些银两,不至于让刘义那一大家人饿肚子
    刘义拿着银两回到家,和父母一说,父母自然替他高兴。李三更的名头,刘义的父母也是听说过的,自己儿子能拜李半仙为师,说出去也是件体面的事儿。
    等刘义放下银子辞别父母回到三王庄以后,李三更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给董有财儿子招魂的事宜了。
    招魂,大致可以分为三种情况,一种是招活魂,一种是招亡魂,最后一种是招孤魂。
    李守道要招的是最后一种招孤魂,招孤魂顾名思义,就是招那些客死异乡的鬼魂,招来之后,使其依附在某种介质上,让家里人带着返回故里。
    招孤魂的方法不算单一,一般都是因地制宜。
    孤魂一般都是招进伞里或是乌盆里,但是董有财家里有钱,非要弄的体面点儿,还要用上好的棺木把儿子魂魄成殓了抬回去。
    李守道起先不同意他这么做,嫌他浪费钱,但是架不住董有财一把鼻涕一把老泪。董老头儿说,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太委屈了。这么一来,就麻烦了点儿。
    刘义回到三王庄以后,李守道正在小院里扎纸人儿。董有财呢,被李守道打发回家,去拿他儿子穿过的衣裤了。
    开封离三王庄不算远,要是雇辆马车,一天一夜就能打个来回。要是搁着现在,开车一个上午就能打个来回。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董有财返回三王庄,拿来了他儿子生前穿过的衣裤,李守道就让刘义把衣裤给纸人穿上了。最后李守道说,白天不能招魂,必须等到晚上,而且还要弄条船下河里招魂,因为董有财儿子的尸体在河里,魂魄也随着尸体掉进了河里。
    刘义一听,晚上要划船下河,想想前一天晚上的遭遇,不免心有余悸,董有财这时听闻也有点担心,脸色都变了。
    李守道见他们两个这样儿,呵呵一笑,说:“莫怕莫怕,你俩那天晚上碰见的,不是啥龙王爷,把寿方顶起来的那个大家伙是条大鱼,咱们这里都管它叫‘铁头龙王’。”
    “铁头龙王”刘义也听老人们说过,是一种长了很多年头儿的黄河大鲤鱼。鱼这种动物,体型和年龄成正比,活的年头越长,体型就越大,铁头龙王其实就是一条老鱼。
    刘义问:“为啥铁头龙王要顶棺材的?”
    李守道捋了捋胡子,解释说,因为棺材里的尸体发了尸,从尸体里流出一种叫“尸油”的液体,顺着棺材缝流进河里,尸油是有毒的,鱼闻到尸油的腥味儿就会发疯,就像抽大烟似的着迷上瘾,所以会聚在一起不停啃有尸油的地方,结果把船啃漏了,最后尸油把铁头龙王这种大家伙也招来了,铁头龙王用脑袋顶棺材,也是为了里面的尸油。
    在这里插一句,喜欢钓鱼的朋友可能不算陌生,那种用来打窝的鱼饵,上面带的那种淡淡的腥味儿,就跟尸油的腥味差不多,鱼只要闻到这种味儿就会着迷,趋之若鹜。当然了,鱼饵不是用尸油调和成的,喜欢钓鱼的朋友千万别对鱼饵产生啥心理阴影。
    到了晚上,李守道在村上借来一条无蓬小船,由刘义划着。李守道提着一盏红灯笼站在船头,董有财左手提着一面铜锣,右手拿着一根烧纸卷成的纸棒,站在船尾,船中间放着穿了衣裤的纸人,在纸人的右腕上系着一根红头绳,红头绳另一头由船帮顺下,泡在河水里。
    当刘义把船划到河中央以后,李守道摆手让他停下,然后示意董有财用烧纸棒敲铜锣,一面敲,一面拖着长音喊出李守道提前教给他的说辞。
    “东道道,西道道,孩儿回来吧,南瞧瞧,北瞧瞧,孩儿回来吧……”
    声音很凄凉,特别在夜里死气沉沉的河面上,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很是瘆人。要不是李三更像颗定心丸似的在船头站在,刘义这时候恐怕早就后脊梁沟发凉了。
    董有财每念一遍说辞,就用纸棒“咣”地敲一下铜锣,李守道跟着弯下腰把红灯笼朝河上扇面状晃一次,事后听李守道说,把灯笼在河面上晃动,是在董有财儿子的魂魄引路。灯笼红光掠过粼粼河面倒影在水里,显得十分诡谲,咋一看就像水底生出一只鬼眼在觊觎着小船。整个招魂过程显得既神秘又诡异。
    刘义不敢多看,一是心里害怕,二是,他这时还有个重要任务,那就是看守纸人那只系了红头绳的右手腕。来的时候李守道交代了,啥时候看见纸人右腕湿了,就赶紧把船往回划。
    刘义借着船头微弱的灯笼红光,勉强能看清纸人的右手腕。纸人是李守道用苇子杆绑的骨架,外面糊了一层灰白色的窗户纸,虽然用料不怎么样,但是扎的惟妙惟肖,而且有鼻子有眼,再加上这时候穿了衣服,咋一看跟真人似的。
    不大会儿功夫,刘义就有了一个很奇怪的发现,董有财每念一遍说辞,拴着纸人手腕的那根红头绳,就会由河面向船上洇湿一截。
    大概喊了十来次以后,红头绳完全被水洇透了,等董有财接着再喊的时候,纸人的手腕诡异地湿了起来。
    又喊数遍以后,纸人手腕彻底湿透了,这时候刘义不但觉得神异,对李三更这位师傅更是钦佩的五体投地。
    李三更之前交代过,纸人手腕全部湿透,说明董有财儿子魂魄已经附在了纸人身上,就得赶紧把船往回划。刘义这时候不敢怠慢,从河水里把红头绳捞上来以后,摇桨划船,快速驶向岸边。
    这时李三更和董有财见刘义划船,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两个人一起停下来不再动作。
    等到了岸头,按照事先说好的,由董有财背着纸人,快速朝李守道家里跑,期间不能回头,不能说话,而刘义和李守道一左一右跑在前面的路两侧开道,主要是怕在路上撞到人或者猫狗之类的动物,要是给撞上了,就会把董有财儿子的魂魄吓跑,到时候再想招回来就不容易了。
    索性一路平安,到了李守道家里以后,李守道立刻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布裹在纸人身上,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
    按着李守道的说法儿,纸人裹了红布以后魂魄就跑不掉了,更不怕受惊吓,那意思就好像把魂魄封在了纸人身上。
    至此,招魂事宜就算完成了。
    第二天,董有财在邻村一个棺材铺里买了口现成的上好寿方,把纸人放进了寿方里,这就要跟李守道和刘义道别。
    李守道最后叮嘱他,回家只能晚上走夜路,白天千万不能走,而且棺材头不能见光,等回到家以后,立刻把红布拿掉,纸人别动,连同棺材一起下葬就可以了。
    董有财临走时对李守道千恩万谢,非要留下些银两,李守道死活不收,最后董有财把银两偷偷塞给刘义,说让他拿着银子给他师傅买点好吃的,刘义真老实,见他师傅李守道不收,他也不收。董有财最后没办法,到镇上沽了十几斤好酒、切几斤熟牛肉,悄悄放在李守道家里,然后趁夜找人抬着棺材离开了。
    之后,董有财又来过三王庄几次,每次都带着好酒好肉,都说无商不奸,这董有财不算是个奸商,待人还挺实在,并且在他儿子死了几个月以后,生意竟然越做越大,一年以后,又纳了个小妾,小妾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刘义和他师傅李守道还被请去喝了满月酒。
    后来李守道跟刘义说,董有财的大儿子,也就是被砍了头的那个儿子,实质上是个讨债鬼转世,董有财上辈子欠了他的钱,这辈子投胎转世讨债来的,要不是中途被砍了头,董有财有多少家底儿也得给他败光,这也算是董有财因祸得福、塞翁失马。这也和董有财这辈子平时积德行善有很大关系,积德行善的人,冥冥中自有神明护佑。
    李守道说,有些人吉凶祸福自有定数,想要自求多福,务须以行善为根,以积德为本。
    “以行善为根,以积德为本。”
    李守道说过的这句话,后来成了刘家的家训,一直传到现在,只不过到了刘权威这里,变味了。。。
    刘义从那天开始,正式随李守道学艺。
    刚一开始,李守道啥也不教刘义,就是叫他每天夜里看着计时用的燃香,到了时辰以后,跟他一起出去打更。
    古时候一夜需要打五更,第一更,叫打落更,时间是现在的晚上七点左右;第二更,叫打次更,晚上九点左右;第三更,叫打鬼更,晚上十一点左右,言说这个时辰,阴曹地府里的小鬼就会跑到阳间来玩耍,活人撞鬼一般都在三更以后,也就是现在的晚上十一点以后;第四更,叫打晨更,凌晨一点左右;第五更,叫打末更,也叫打鸡更,凌晨三点左右,末更打完以后过不了多久,鸡就该叫了,这时候阴曹地府的小鬼回阴间,阳间的人们呢,基本上也就该起床了。
    打更的时候李守道和刘义一前一后,李守道喊着说辞走在前面,刘义敲着梆子走在后面,每天如此。
    刘义当时虽然年轻,却没有年轻人那种心浮气躁的心态,很稳重,师傅不教他本事,他也不着急,每天叫干啥干啥。
    直到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准备打落更的时候,也就是打头更的时候,李守道对刘义说:“宣义呀,到今天你跟着师傅九十九天,常言说,看人九十九,生旦净末丑,你跟着师傅九十九天,师傅也看了你九十九天,我看你这孩儿真不错,人实在,是块传家好料子,从今天开始,师傅就传你点儿简单的口诀,等你把口诀背熟以后,师傅再传你别的。”
    宣义,是李守道给刘义取的字,刘家祖上不是啥书香门第,家里人能给取个像样的名字已经很不错了,没那么多文绉绉的道道儿,但是李守道总不能直接喊自己徒弟的大名,就给刘义取了这么一个字号。
    从李守道和刘义说过那句话以后,每天晚上就剩刘义一个人打更守夜了,用李守道的话说,这是叫他练胆儿,抓鬼人如果不把胆子练出来,本事再大也是个白搭。
    从那天起,刘义一边打更练胆儿,一边背诵那些驱鬼、抓鬼、招魂等等口诀。说真的,刘义这人除了实在之外,没啥突出的地方,大字不识一个,学这些东西,资质差了点儿,足足打了半年更他才把这些口诀全部背熟。刘权威的奶奶当年背口诀的时候只用了半个月,刘权威自己笨了点儿,也不过用了两个月,当然了,这跟年龄也有很大关系,刘义学的时候比较晚,不像刘家后人,从小学起,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比较强。
    半年以后,李守道开始教刘义一些实际用到的物品,用当代时髦的话来说,就是法器,称它们为“行器”。
    一般的行器有,红头绳、桃木楔、坟头柳、墨斗线等等,这些是最普通的,也是最常见的,也有些不普通不常见的,以后会提到的。
    刘义资质一般,口诀加这些行器,刘义前后总共用了两年半的时间才完全掌握,三年后,也就是刘义二十三岁那年,就在这一年,刘义才正式跟着李守道学习一些实质性的东西。所谓实质性的东西,其实主要就是实践,这个时候每次有人找上门来求助,李守道就会带上刘义一起去,之前一直没带他去过,只是给他口述过一些抓鬼驱邪的方法,从没让他实际操作过。
    等接触到实质的东西以后,难缠点儿的,刘义在一旁看着,李守道亲自动手,一边施术,一边苦口婆心的教,言传身教。容易点儿的,由刘义动手,李守道在一旁看着,哪里不对了,出言提醒一句。
    1855年春,也就是清咸丰五年春,乙卯年,这年刘义二十八岁,父亲去世;次年秋,也就是1856年秋,母亲去世。这时,刘义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均已成家,刘义却依旧单身一人,依旧在随着李守道学艺。
    1859年,也就是清咸丰九年,乙未年,这年刘义三十二岁,正式出师,从学艺到出师,刘义历时十二年。可以说,他这学艺时间有点过长了。
    就在这一年,刘义知道了自己师傅李守道的真正年龄,原来,李守道这年刚好一百岁整。
    虽然后面知道了李守道在壮武之年生了一个儿子,但至于孩子在哪里,为什么孤独一人,当时的刘义并不知道,也没有过多的疑问,看到刘义三十二了,李守道替他干着急。
    刘义这时候爹妈也没了,家也分了,彻底跟了李守道,并且接替了李守道的一切事宜,每天晚上打打更,有人请的时候,出去给人办办事。刘义这时候已经把李守道当成了自己的亲爹娘,李守道待他也像亲儿子一样,每次办完事,刘义都会带些酒菜回来,爷俩就在小屋里高高兴兴的吃吃喝喝,日子过的也算逍遥自在。
    不过,每次李守道一提到让刘义讨媳妇儿的事儿,刘义就蹙眉头,用他自己的话说,俺俩弟弟都有孩子咧,俺刘家有后咧,俺成不成亲的么啥,只要俺跟着师傅就行。
    李守道每次听他这么说,就免不了数落他一顿。不过像刘义这么大年龄的,在那个年月讨媳妇儿真不算容易,那时候女孩子十六七岁就出门儿了,十八岁就算老姑娘了,想找个二十岁的黄花大闺女都难,再说条件太差的,或者成过亲的寡妇,李守道还看不上,怕委屈了自己的徒弟,想找个像模像样的黄花大闺女吧,人家又看不上他,主要是年龄太大了,刘义也不像那些大户人家有钱有势,能讨到三房四房的。
    刘权威每次听奶奶讲到这儿,都替刘义着急,他埋怨道,不会去山里头买一个呀,奶奶把脸一绷,狠狠训着刘权威,买媳妇儿损阴德,咱们家里的男人就是打光棍,刘家绝了后,也不能干那种事儿!一句话让刘权威至今还是童子身,至于那个女人和孩子,也并不是刘权威自己的婆娘,接下来会说到。
    六年后,也就是1865年,清同治四年,乙丑年。这年刘义三十八岁,李守道一百零六岁,这个时候的李守道身体日渐衰退,基本上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不过他还没忘记让刘义讨媳妇的事儿,言说要在自己闭眼之前抱一抱徒孙子。
    同年夏,有这么一天,刘义刚刚打完五更回家,准备吃点东西睡觉,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刘义把门打开一看,门外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前面这位刘义认识,三王庄本村的一个老人。老人后面那位,看着眼生,不像本地人,而且一身绸布长衫,书生打扮,年龄约莫在四十三四岁的样子。
    在那个年月儿穿长衫的人都是有身份的,这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一看就知道不俗,用现在的话说,至少是个有身份的知识分子。鲁迅先生的作品《孔乙己》里有明确说明,分为短衫帮(代表贫穷),长衫帮(代表富贵),由此可见一斑。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中年人既然被村里老人带来敲门,说明是有事找他们师徒帮忙。
    刘义赶忙把两人请进屋里,这时候李守道还在里屋睡觉,身体不行了,觉也多了,而且总是睡不醒。
    刘义也就没叫醒他,一个人接待了老头儿和中年人。
    出事儿的,是中年人的小女儿,中年人倒是不怎么说话,几乎都是同村这位老头儿代诉的。
    等老头儿说完,刘义皱起了眉头。这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名叫蔡文烨,今年四十五岁,开封尉氏县人,其小女名叫蔡清君,今年二十岁。
    蔡文烨家境相当不错,书香门第,自己是私塾先生,除了蔡清君这个小女儿以外,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经商,生意做的不算小,家资颇丰;小儿子十八岁那年考中举人,如今在尉氏县县衙当差,任途也是风生水起,在整个尉氏县,县太爷老大,他小儿子就是老二。
    可以说,这蔡文烨家里是有钱有势有学问,就连他这位小女儿蔡清君也是秀外慧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前些年,给蔡清君说媒的、提亲的,几乎踩烂了他家的门槛儿。
    不过,有那么句话说的很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就在四年前,蔡文烨的小女儿蔡清君十六岁,到了出阁的年龄。蔡文烨呢,就给蔡清君找了个婆家,对方是当地有名的大财主的儿子,家里不但有钱,听说在朝里还有人,可以说,和他们蔡家门当户对、不相上下。
    两家人对这门亲事都挺看好,也就下了聘礼,选了日子。可是,谁成想,就在他们成亲那天,迎亲花轿还没进蔡家大门,新郎竟然猝死在了迎亲的路上,一下子喜事变丧事。新郎死了,这门亲事也就无疾而终了,蔡清君也就没能嫁出去。
    在那个时候,只要没拜堂就不算成亲,蔡清君也就不用到那大财主家里当寡妇。
    第二年,也就是三年前,蔡清君十七岁。蔡文烨又托人给蔡清君说了门亲事,对方家境也不错,也是大户人家。不过,怪事又来了,又是在成亲那天,新郎也死在了迎亲的路上。
    一连死了两个没过门儿的女婿,蔡文烨感觉事情有点儿蹊跷,但他并没有在意,认为这世上巧合的事儿多了,可能那俩女婿本身就有啥毛病,刚好在成亲这天病发了。
    又一年冬天,蔡清君这年十九岁,这个时候,她已经算是个老姑娘了,再加上前后死了两次新郎的事,在他们那一带风言风语传开了,都说她是寡宿星转世,天生的克夫命,谁娶她谁不得好死。
    孤辰寡宿双星,男命生于妻绝之中,而逢孤辰,平生难于婚配;女命生于绝夫之位,而遇寡宿,屡嫁不能偕老。
    孤辰说的是男人,寡宿说的是女人,说的都是克夫克妻命。
    蔡文烨听了很无奈,于是降低择婿门槛,请媒婆给蔡清君找了个普通人家,不过,不出意料的是,新郎再次死在了迎亲的路上。诡异离奇的都快让人心神战栗了。
    用凌天的话来说,这女的是被什么怨灵附体了,可当时刘义虽说三十二,但还没有这般能力。
    有道是事不过三,前后死了三个,这时候,蔡文烨再觉得正常它也不正常了,又听外面那些人风言风语的,就怀疑自己女儿真的是什么“寡宿星”转世,无奈之下请来一位算命先生,请先生给蔡清君算一算命。
    算命先生要了蔡清君的生辰八字,算了半天,神神叨叨说,蔡清君不是啥“寡宿星”转世,命格不在“绝夫”位,成亲那天死夫婿,因为她和前世夫君有过三生约定,今世必须嫁给她前世夫君的转世,但是她前世的夫君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没能投胎,那鬼魂就一直留在蔡清君身边不肯离开,蔡清君这时候只要嫁人,她前世夫君的鬼魂就会把新郎害死。算命先生最后说,想要破解,就得找有道行的法师来做场法事,把蔡清君身边的鬼魂收了或是赶走。
    蔡文烨本身是读书人,用现在的话说那是文化人,有道是,子不语怪力乱神,请算命先生给蔡清君算命已经是他的底线了,现在听算命先生说什么,自己女儿是什么前世夫君的鬼魂缠身,这让他很难信服,拿出几两银子把算命先生给打发走了。
    不过,这个蔡文烨有点惧内,蔡清君的母亲李氏对算命先生的话深信不疑,蔡文烨架不住他老婆一哭二闹三上吊,再说他们蔡家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儿的,女儿嫁不出去,岂不是让街坊邻里拿他们当笑柄了。最后没办法,蔡文烨捏着鼻子从外面找来几个道士。
    那几个道士在蔡家折腾了好几天,要走了不少银两,最后那几个道士打着保票说,鬼魂已经被他们收服,蔡小姐可以踏踏实实嫁人了。
    全家人一听,都挺高兴,再次张罗着给蔡清君找婆家,但是这时候蔡清君克夫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就是想嫁没人敢娶,没办法,蔡文烨最后一咬牙,传出话说,男家聘礼一分不要,蔡家还搭出去一千两银子做嫁妆,男人家境不论贫富,只要和蔡清君年龄相当、身无残疾、忠厚本分就行。
    在那个年月儿,讨不到老婆的穷苦人家多的是,这条件一开出去,有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意思,还真有几个主动找上门儿的。蔡文烨瘸子里挑将军似的,在几个人里挑出个条件还算突出的。就这么的,又给蔡清君定了亲。
    这时候的蔡清君已经整二十岁,在过去那时候,已经算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结果。。。。。
    没错儿,后来新郎又死在了娶亲的路上。你们可别笑,我奶奶给我讲到这儿的时候,我就笑了,感觉这也太让人无语了,蔡清君这命也太苦逼了点儿。
    第四次丧夫,算是把蔡清君的“寡宿星”克夫命给坐实了,再没人敢来他们家提娶亲的事儿,就连那些媒婆走路也绕过他们家门口。
    一个月后,蔡文烨在县衙当差的二儿子传来消息,说县衙抓住几个行骗的道士,经过查证,正是来他们家做法的那几个。
    一听这消息,差点没把蔡文烨气的七窍冒烟。这个时候,蔡清君的母亲李氏又哼哼上了,非要蔡文烨去找有真本事的法师来家里做法。
    蔡文烨无奈,经过几番打听,一个熟人给他介绍了李守道和刘义。
    这时候领着蔡文烨敲门的那个本村老人,就是蔡文烨熟人的亲戚。
    等老人把前后经过大致讲了一遍以后,刘义皱了皱眉头,感觉老人说的有点悬乎。根据刘义当时推断,这个蔡小姐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不假,是那东西害死了那几个女婿也不假,但他从没听说过什么三生约定、前世夫君鬼魂缠身一说,感觉有点无稽之谈,觉得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事儿。
    刘义踌躇半天,忖摸着蔡小姐这事儿有点棘手,自己最起码得跟师傅商量一下。
    就在刘义让蔡文烨他们稍等,自己准备起身去里屋找师傅的时候,李守道竟然住着拐棍颤巍巍从里屋走了出来,刘义赶忙走过把李守道扶到了太师椅上。
    没等刘义开口,李守道朝他摆了摆,“别说了,师傅都听见了,听见了……”李守道虽然身体衰退,但眼睛和耳朵还算好使,也不知道啥时候醒了过来。
    这个时候,带路的那位老人赶忙给蔡文烨做介绍,几个人相互寒暄了一阵。
    最后李守道对蔡文烨说:“令千金这个事儿呀,有点儿难办呐,我看呀,非得俺师徒俩一起走一趟不可。”
    蔡文烨这次来三王庄其实留了个心眼儿,他在来三王庄的路上,沿途把李守道和刘义打听了无数遍,就差没把刘义和李守道的祖上三代都问出来,有点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味道。
    索性刘义和李守道在黄河两岸口碑极好,沿途百姓都说他们师徒两个不但诚恳厚道,道行更是高深的不得了,啥邪乎事儿只要到了他们手里,一准儿能解决,而且师徒两个不收钱,有吃的给点儿吃的,要是没吃的,啥都不给也行,旨在济世救人,是两个活脱脱的活神仙。
    打听到这些信息,让蔡文烨对师徒两人很是钦佩,这时又听李守道说要亲自到他家里去一趟,无论他们师徒两个是否有真本事,让一位百岁老人为自己女儿的事长途跋涉,蔡文烨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同时也非常感动,当即一扫之前的沉默寡言,话渐渐多了起来。
    之后,双方又闲聊一阵,彼此有了一个比较初步的认识。蔡文烨期间了解到刘义还没成亲,不过他也没往别处想,毕竟刘义年龄太大了,只比他小几岁而已。
    蔡文烨是乘着马车来的,而且还提前预备了一辆。天光大亮以后,刘义搀着李守道上了那辆预备的马车,随同蔡文烨一起向他家里赶去。
    三王庄距离尉氏县有好几百里的路程,因为李守道年龄过大,生怕颠着他,所以马车走的速度并不是太快。就这样,几个人走走停停、晓行夜宿,在第三天傍晚赶到了蔡文烨的家里。
    下了马车以后,蔡文烨让车夫敲开大门,把师徒两个引进了蔡府。
    蔡家不愧是当地屈指可数的名门大户,府邸不但修建的精致典雅,面积更是大的让刘义难以想象,共有一个前院、一个后院、两个偏院,整个院落里房间多的不计其数,在前院和后院之间,还有个不小的花园,花园里鱼池凉亭假山样样俱全,奇花异草争相斗艳。这让刘义这只井底之蛙觉得,就是皇宫可能也不过如此了。
    蔡文烨原本打算在偏院给刘义和李守道安排两套厢房,被刘义拒绝了,只让他安排了一套。刘义说,师傅年岁大了,夜里不能没人照顾,住在一套房子里方便照顾师傅。刘义这么说,让蔡文烨对刘义又多了一层认识。
    之后,蔡文烨在前院大厅摆了一桌酒席,一路上舟车劳顿、风尘仆仆,这时候算是给刘义和李守道接风洗尘了。
    蔡文烨大儿子在商铺不在家,二儿子在衙门,也不在家,作陪的只有蔡文烨夫妇和一个老管家,旁边还有两个丫鬟侍候着端茶倒酒。
    酒过半酣,李守道向蔡文烨提出一个要求,要蔡文烨女儿蔡清君出来一见。
    蔡文烨犹豫了一下。过去封建思想严重,什么女子三从四德,特别像蔡家这种书香门第的大户人家,更是讲究的要命,女儿未出阁之前,很少出来见客的。
    李守道解释说,他要给小姐看一看气色,顺便问几个问题,看看是否真如算命先生说的,被前世夫君的鬼魂所滋扰,也好做到心里有数,对症下药。
    蔡文烨听李守道这么说,也就没啥好讲究的了,赶忙叫丫鬟去请小姐。
    约莫过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丫鬟引着一位长相俊美、衣着淡雅的女子进门。女子肌肤白皙,身材匀称,文文静静的,如果放到现在,就是位气质型女神。只是女子此刻精神不是太好,脸色发暗,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这女子正是蔡清君。
    在蔡文烨的引见下,蔡清君规规矩矩给李守道和刘义道了两个万福。
    李守道眯起眼睛盯着蔡清君上下看了几眼,点了点头。刘义看到蔡清君有点眼直,他长着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虽然气色不是太好,那也掩盖不住蔡清君摄人心魄的俊美。
    这时丫鬟从旁边搬来一条圆凳,放在了蔡文烨老婆李氏身边,蔡清君低着头走过去盈盈坐下,举手抬足间,透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李守道对蔡文烨说:“我看令千金气色发暗,白里透阴,真是给恶鬼缠上咧,并且这鬼来你家年头儿还不算少咧。”
    李守道这话,就像颗重磅*,满屋子炸开,吓得蔡文烨全家脸色煞白,连倒酒丫鬟的手都哆嗦了起来。
    蔡文烨虽然不太相信这些,但这时候心里也发虚,颤着声音问:“老先生,照您这么说,真的是小女前世夫君鬼魂作祟吗?”
    李守道摆了摆手,“不是不是,那算命先生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儿,蔡小姐是被鬼魂觅上了不假,但不是啥蔡小姐的前世夫君鬼魂,这鬼是蔡小姐从外面带回家咧。”说着,李守道好像想起了什么,问蔡文烨,“令千金最近几年有没有出过远门?”
    蔡文烨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小女从小到大从未出过远门,最后一次出门也是在四年前。”
    听蔡文烨这么说,李守道眼睛一亮,问他:“四年前出门干啥了?”
    蔡文烨说:“四年前蔡某次子考中举人,全家到五里外的小青山祖坟祭祖,那是小女最后一次出门。”
    李守道接着问:“祭祖时发生啥怪事没有?”
    蔡文烨又想了想,接着又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蔡文烨的老婆李氏说话了,“我记得清君祭祖回来以后没几天,就生了一场病,病好以后身体一直不好。”
    听李氏这么说,李守道再次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蔡清君,然后从腰里抽出烟袋,窝上烟丝,就着身旁烛台上的蜡烛对了下火,吧唧吧唧抽上了,一边抽一边考虑着什么。这时候,谁都不再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烟锅里的烟丝忽明忽暗,嗞啦作响。
    刘义这时候有点想不明白,这位蔡小姐现在看来明明就是被“护花鬼”缠身,使点手段收住就行了,不知道师傅这次为啥要想这么久。
    所谓“护花鬼”,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痴情鬼”,也是怨灵的一种。这种鬼生前和心仪女子立下过海誓山盟,不料愿望还没达成之前就死于非命,临死前心有怨积,化作鬼魂之后仍旧心有不甘,或是依附在某种介质上,或是四下飘荡,一旦遇到自己中意的女子就会尾随其回家。这种鬼严格说来对女子影响不大,但是一旦有男人和女子接触,特别是定亲这种事,那这个男人就该倒霉了,轻则重病,重则丧生。
    因为这种鬼对女人还能起到一定性的保护作用,就被称为了“护花鬼”。
    现在这种鬼已经很少见了,在现下这个物欲横流、金迷纸醉的社会里,尾生抱柱信的男人越来越少,也有为情自杀的,不过他们都成不了“护花鬼”,因为他们属于自杀,自杀的人死后鬼魂怨气很小,成不了气候,像“护花鬼”这种情况,一般都是他杀。
    过了好一会儿,李守道似乎过足了烟瘾,放下烟袋,接着问李氏:“蔡小姐在去祖坟的路上,要不,在回来的路上,没遇上啥吧?”
    李氏连想都没想,回答说:“没有,她和我一直在马车里坐着,帘子都没掀开。”
    “那就是在祖坟那里遇上啥咧。”李守道转而问蔡清君,“蔡小姐,祭祖那天你都干了点啥,你还记得不?”
    蔡清君听李守道问她,缓缓抬起头,眉目流转,看了看李守道和刘义,轻声说:“不记得了,四年前生过那场病以后,我一直精神恍惚,很容易忘事。”
    李守道听完,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似乎蔡清君记忆力减退在他意料之中。这个时候,旁边一个倒酒的丫鬟舔了舔嘴唇,似乎有话想说却又不敢说。
    丫鬟刚好站在李守道对面,丫鬟的异常举动被李守道看在了眼里,于是他对丫鬟说:“丫头,你是不是有啥想说咧?说吧。”
    丫鬟看了李守道一眼,最后把目光看向了旁边的蔡文烨。蔡文烨缓缓点了点头,像是默许的意思。可见蔡家家条甚严,丫鬟在客人面前说话,必须得到家主的允许。
    丫鬟见状,放心大胆说:“那天俺家小姐祭过祖以后,带着俺跟小香在小青山玩了一会儿,小姐还采了几朵野花,有一朵花可好看了,小姐把它插在花瓶里一个月才谢。”
    一听丫鬟这话,李守道和刘义同时蹙了蹙眉头,一朵采下来的野花一个月才凋谢,这太不正常了。
    李守道把烟袋锅在桌旁敲了敲说:“这就对咧,蔡小姐采的那朵野花,就是恶鬼变的,要是我么猜错,那花底下的土里头,应该埋着一个年轻男人,恶鬼就是这个年轻男人,这么几年也快成气候咧。”
    听李守道这么说,蔡家人都感到毛骨悚然,特别是蔡清君和那个倒酒丫鬟,可能想起了之前那朵鲜艳欲滴的野花,显得坐立不安。
    这时候蔡文烨的老婆李氏慌着问道:“李老先生,那该怎么办呢?”
    李守道捋捋山羊胡,想了想说:“等明儿个,咱先到你家祖坟那里看看,先把这个男人肉身找出来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蔡文烨让下人套了三辆马车,吃过早饭以后,蔡文烨陪同刘义、李守道一起赶往县城城南五里外的小青山,随同他们一起去的还有老管家蔡章、宴席上倒酒的丫鬟小兰,还有和两个护院家丁。这两个护院家丁原本是不用带的,但是丫鬟小兰胆子小,蔡文烨就派了两个家丁陪着她,主要是给她壮胆儿,因为这次要全靠她找到四年前蔡清君采那朵野花的地方。
    路上,马车里,刘义不解地问李守道:“师傅,蔡小姐只不过是给‘护花鬼’缠身咧,咱把那鬼收了不就中了,咋还要去找那个男尸,咋这么麻烦咧?”
    李守道这时候正在吧唧吧唧抽旱烟,弄的满车厢二手烟味儿,呛人的要命,刘义无奈,只好把车帘掀开。
    李守道听刘义这么问,一双老眼狡黠地朝外面赶车的车夫看了一眼,然后烟袋杆子一挑,把车帘挑了下来,低声骂了刘义一句,“你孩儿懂个屁,这鬼是‘护花鬼’不假,想除掉它也很容易。但是,这鬼是你的大媒人,是你的大恩人,你能忍心把你的大恩人收了么?咱不能干那种恩将仇报的缺德事儿。”
    李守道这话,听的刘义一头雾水,刚要开口再问点儿啥,李守道把眼一瞪,直接给他堵了回去,“从现在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咧,话不要多说一句,我叫你干啥你干啥,不要问,只管做,听见没有?”
    “听见咧!”
    听李守道这么说,刘义再不敢多言语,把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虽然刘义这时候弄不明白他师傅今天葫芦里想卖啥药儿,但他知道他师傅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理由的,说那“护花鬼”是他的大媒人、大恩人,可能这事儿真跟他有点啥关系吧。刘义为人憨厚,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心里也从不想那么多,对师傅李守道更是惟命是从。
    半个小时后,马车停在一座小山山脚下,刘义扶着李守道下了车,四下一看,这小青山真不愧小青山的名头,青山绿水风景宜人,漫山遍野奇花异草,俨然一处世外桃源,连李守道看了,也对小青山赞口不绝,说蔡家之所以官商两旺,就因为祖坟地方选的好。
    蔡家祖坟在小青山半山腰位置,一个还算平坦的小山坳里,下了马车还要爬一段山路,虽说不算陡峭,但是对于李守道一个百岁老人来说,爬上去比登天还难,只好由刘义背着他。
    一袋烟的功夫,到了地方。刘义把李守道放下以后,李守道抬眼朝四下瞅了瞅,嘴里忍不住赞道:“好风水,好风水,这里是一个‘犀牛望月’局,祖坟安在“犀牛”眼下位置,主官运恒通、生意兴隆,福荫后世子孙呐。”
    旁边的蔡文烨一听,赶忙双手作揖,问李守道,“李老先生对风水堪舆也精通么?”
    李守道摆了摆手说:“可不敢说精通,只是略知一二而已。”说着,李守道把话锋一转,说:“风水啥的,咱以后再说,眼下找到那具男尸才是正事儿。”说着,李守道把目光看向一旁的丫鬟小兰,说道:“丫头,你家小姐在哪儿采的花儿,你还记得不?”
    丫鬟小兰这时候脸色有点发白,虽然有两个家丁一左一右陪着,但是看得出来,她还是有些害怕,她没说话,紧绷着嘴唇,快速点了点头。
    李守道朝她呵呵一笑,“莫怕莫怕,有俺师徒俩在这儿,你还怕啥咧,走,带俺们过去看看。”
    由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丁一左一右陪着,丫鬟小兰领着头走在前面,刘义再次背起李守道,和蔡文烨、管家蔡章并肩走在后面。
    蔡清君采花的地方离她家祖坟不算远,也就不到百米的距离,在一个山体突出的小石包上,这小石包不大,也就两平方米左右,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长,在四周绿意盎然的衬托之下显得非常诡异突兀。
    丫鬟小兰远远停下,不敢再往前走,抬手一指小石包对李守道说:“就在那里,俺记得很清楚,当年那朵花就长在那里,小姐走过去把它采下了,俺跟小香还说,这花真好看。”
    李守道闻言点了点头,对众人说道:“行咧,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跟宣义过去看看。”说完,李守道示意刘义背他过去。
    等来到石包近前,刘义把李守道放下。李守道站在石包旁边,再次向四下看了看,说道:“么想到这么个风水宝地,竟然还有‘断门局’。”
    李守道听刘义问他,叹了口气说:“断门局也叫绝户局,在这里下葬,家里边儿的人三五年之内都得死绝,看来这个‘护花鬼’生前是给仇人杀死勒,那仇人杀死他也就算了,还不想放过他家里人,把他埋到这儿,是想他家里人也都死绝,够狠的呀。”
    “那咱咋办师傅?”刘义一听,有点犹豫,感觉这护花鬼也挺可怜的,当下心就软了。
    “咋办?”李守道看了看小石包,“来时候我都想好咧,把他尸首挖出来,给他找个媳妇儿,结个阴亲,再找个地方连他媳妇儿一块儿埋掉就行。”
    “咱在这儿人生地不熟,上哪儿给他找媳妇儿?”刘义有些为难。
    李守道一摆手说:“这个你就别管咧,走,把我背回去找蔡老爷。”
    回到蔡文烨他们那里以后,李守道给蔡文烨列出一个清单,让他按照清单上列举的物品准备,当时他们并没有带笔墨纸砚,好在这位蔡老爷记性极好,一一记下。
    清单如下:真人大小纸人一个(女);青布一块,五尺长三尺宽(黄布最佳,但是在那个时候,黄布只有皇室才能用,普通老百姓用黄布等于造反);黑布一块,七尺长四尺宽;草纸至少六张,裁成六寸长四寸宽;公鸡血一碗;崭新毛笔两支;十八岁以上童男六人,需身强力壮、胆子大者;大红女嫁衣两套,大红新郎衣两套;上好棺木一口;红头绳一根,二尺长;银针一根。
    众人从小青山回到蔡府以后,蔡文烨吩咐管家蔡章去准备这些物品,李守道则让刘义陪他来到城北,在城北一片荒地里给“护花鬼”找了块坟地。李守道说,这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风水宝地,但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护花鬼”还有家人活着,把他埋在这里,他家里人将来可以一帆风顺、无灾无难。
    一天无话,到了晚上,李守道所列清单上的物品已经基本备齐,只是那六个十八岁以上童子太难找了,过去那时候男人十八岁已经成家。管家蔡章在县城里找了一天,只找到五个,倒是还有几个,但他们一听是来蔡府,心里不免发怵,因为蔡小姐那克夫命在那里摆着,再说管家也说不清要他们来蔡府干啥,死活不肯来、给银子再多也不来。
    蔡章回到府里对蔡文烨说,准备第二天到县城附近的乡下看看,乡下十八岁以上没成亲的男丁比较多。李守道忙制止他说:“等不到明天咧,今天晚上就得用,么事,俺徒弟也是童子身,算他一个,刚好六个……”
    吃过晚饭以后,李守道把那五个童子,包括刘义聚到蔡府前厅大院里,这时院里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的满院通明。
    在院子中央放着一张檀木方桌,方桌上放着一碗鸡血、一只毛笔和六张草纸。李守道站在桌子前,蔡文烨夫妇和管家陪在他旁边,刘义则带着其他五个童子一字排开,站在他们对面。这个时候蔡府下上很多人聚在大院里探头缩脑偷看着。
    李守道吩咐刘义用少量墨汁兑水,把鸡血稀释了一下,然后他用毛笔蘸着稀释好的鸡血,分别在六张草纸上郑重写道:甲子神王文卿;甲戌神展子江;甲申神扈文长;甲午神卫玉卿;甲辰神孟非卿;甲寅神明文章。
    写完以后,吩咐管家找人去熬些浆糊,李守道自己端着那碗鸡血走到刘义他们六个人跟前,用毛笔蘸着鸡血在他们眉心各点了一点。眉心点鸡血,可以增加阳气。
    这时候刘义大概猜到李守道这是要做什么了,只是另外几个人大眼瞪小眼,被弄的莫名其妙,不过好在几个人每人收了蔡家五十两纹银,只要不让娶蔡小姐,就凭这些银两,让他们去杀人也绰绰有余了,此刻眉心抹点鸡血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啥。
    鸡血点好以后没过多大一会儿,管家把熬好的浆糊端来了,还热乎着。李守道让蔡文烨的老婆李氏回避,然后让几个人把胸口衣服敞开,坦胸露肉,用刷子把浆糊在每个人胸口抹了一片,将六张写了六甲神位的草纸每人胸口贴了一张。最后李守道叮嘱六个人,“把里面的衣服贴着草纸勒紧,别一会儿动起手来让衣服把草纸给磨破喽。”
    这个时候,五童子里有人仗着胆子问李守道,“老爷,您这是叫俺们干啥勒?又是抹鸡血又是贴草纸,啥意思?”
    李守道一笑说:“叫你们干啥勒?其实也不干啥,就是跟我去小青山刨个死人……”
    李守道这话一出,除了刘义以外,其他几个人全都炸了营,半夜去刨死人还叫“也不干啥”?这比叫他们去杀人放火还恐怖。
    五个人里有两个当即转身就想走,李守道见状,不紧不慢说:“走吧,走了以后那五十两纹银拿不到手还是小事儿,你们被我点了鸡血,贴了六甲护身符,已经算是六甲阳神附体,六甲神里么有胆小鬼,现在要是走咧,就是辱没了六甲神的名头,我敢保证你们走不出蔡家大门,六甲神就会下凡要了你们的小命儿。”
    两个想走的听了这话,立马给唬住了,关键还是古时候的人对神明怀有莫大的敬畏心理。
    想走的两个人里,其中一个闻言,又气又怕,可能是感觉上了贼船骑虎难下了吧,恼羞成怒问道:“你们到底想干啥咧!”
    李守道依旧笑着,对那人说:“不想干啥,就是去小青山刨个死人,你们可以放心,你们现在是六甲阳神附体,啥邪物都不能近身,只要听我勒话,一点事儿么有,等把死人刨出来以后,你们就能拿着银子平平安安回家咧,要是现在想走,那就是个死,你们好好想想吧……”
    几个人一听李守道这话,全部大呼上当,但也没办法,一方面是那五十两纹银的诱惑,一方面是六甲阳神的威胁,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不过据我估计,他们在心里肯定把蔡府上下骂了个遍,包括李守道和刘义在内。
    临行前,李守道郑重交代了蔡文烨两件事:一,即刻找“土工”把白天他和刘义在城北选的那块穴地的墓坑打好;二,蔡小姐今天晚上不能睡,要穿戴整齐在大厅里等他们回来。
    蔡文烨这时已经对李守道十分信服,连忙点头答应。
    蔡文烨接下来如何吩咐管家蔡章找“土工”打墓坑,让丫鬟到阁楼去喊蔡小姐,咱就不再细说了。
    这时候单说刘义和李守道。李守道吩咐刘义把那碗没用完的鸡血和之前准备的那块七尺长四尺宽的黑布带上,然后又吩咐那五个童子拿上一些刨坑用的工具,几个人准备停当之后,分别坐上早就备好的马车,一路颠簸,直奔小青山。
    路上无话,半个小时后,马车到了小青山山脚下。这天天上无星无月,整个小青山不但寂静,更是漆黑一片,再说这里全是墓地,漫山遍野不下百座坟冢,可能是心理作用,除了刘义和李守道之外,另外五个童子包括几个车夫在内都一脸惊悚。
    下了马车以后,李守道见那五个童子缩头缩脑有点胆怯,就给五个人鼓舞了一下士气。李守道鼓舞士气的那套说辞无非就是,五十两银子,六甲阳神附体,百邪不侵,刨这个死人是在给自己积阴德,将来会有好报等等。
    其实这些话里大部分内容是在糊弄人,就像先前贴六甲护身符,只是因为夜里挖墓冢阴气重,怕他们挖开墓冢以后,被里面的阴气冲身。六甲神属于阳神,阳气极重,加上他们全是童子身,有阳气护体,这样夜里挖男尸就不会出问题。如果说他们当时离开蔡家就会被六甲神下凡惩罚,纯粹是在吓唬他们,在蔡府时如果他们执意要走,李守道还真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守道把几个人糊弄一通,士气算是给鼓舞起来了。还由刘义背着他,两人走在最前面,其他五个人拿着应用物品跟在后面。
    很快的,几个人来到白天看过的那个小石包跟前,刘义把李守道放下以后,李守道从一个童子手里要过那碗鸡血,把碗口倾斜,一边走,一边往地上倒鸡血,围着石包转了一圈以后,手里那碗鸡血刚好被他倒了个干净。
    倒鸡血也是抑制墓里阴气的一种,在我们这里很多人家迁移祖坟时,偶尔也会用鸡血冲一冲,有的是冲晦气,有的是冲阴气,现在冲晦气的居多,其实也没啥讲究,就是求个心理安慰。
    李守道倒净鸡血以后,把那支碗朝石包上猛地一摔,瓷碗四分五裂的同时,他朝那五个童子把手一挥,喝了一声:“动手,挖!”
    李守道一声令下,几个童子却犹豫起来,拿着工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畏缩不前,这个时候,刘义抢过其中一个童子手里的工具,第一个在石包上挖了起来。
    凡事就怕有人带头儿,刘义挖了几下以后,其他几个人见也没啥事儿,胆子立刻壮了不少,随后跟着抡圆了家伙,七手八脚挖了起来。
    这座小青山其实不算大,方圆大概也就三四里地,高度可能不足一百米吧,目测是这个样子,因为太小,地方上没有具体的数据统计,其实说它是“山”不太恰当,称之为“岭”倒是很贴切,不过当地人都是小青山小青山这么叫。
    这小青山土质很特殊,属于土石参半,并不是完全石化的,要不然在这里打墓坑,就凭过去古代那些简陋工具,普通人家很难做到。
    护花鬼的墓坑,打的并不深,试想给仇人打墓坑能打多深,也就三尺左右,也就是一米左右,上面碎石铺就,下面就是泥土了,很容易挖开。
    刘义带着其他五个童子,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把石包彻底挖开了。
    这时候李守道把带来的灯笼点着,举着灯笼朝里面照了照。
    石包下面没有棺椁,只是一张烂草席裹着一个人,这时候草席已经烂的不成样子,就像一层粪土似的碎末状滩在尸体上。
    可能因为土质问题,尸体保存的还算完好,已经变成一具干尸,身上的衣服也烂的差不多了,看不出什么样式,整个身体呈紫黑色,咋一看,就像风干的腊肉差不多,干瘪瘪的一副皮囊包裹着一具骨头架子,四肢骨、肋骨等,一根根一条条清晰可见。
    在尸体小腹位置,干瘪的肉皮上有个拳头大小的口子,从外面隐约看到里面有少量植物根茎之类的残留物,不过早已经枯萎,可能之前那朵野花就是从这里长出来的。
    整个男尸最恐怖的是那颗脑袋,一层干皮紧贴着一个骷髅头,鼻子已经没了,剩两个黄豆大的小黑点。嘴唇只剩两张黑皮,里面的牙齿白森森支楞着,眼球已经塌陷,眼皮紧贴紧眼眶里,就像吃完紫葡萄吐出的那层皮,整个头部看上去既恶心又恐怖。
    其中一个童子看到尸体这副尊荣,“啊”地一声,转身就跑。恐惧就像瘟疫,是可以传染的,其他几个童子见状也都扔下手里家伙没命地跑开了。
    不过他们都没跑多远,站在远处探头缩脑驻足观望,一是人类的好奇心驱使,二是跑了就没银子可拿了。
    李守道举起灯笼朝几个人站定的位置照了照,摇了摇头,然后示意刘义把尸体从墓坑里抱出来,用那块七尺长四尺宽的黑布把尸体包严实。
    尸体上裹黑布其实没啥实质性意义,完全出于对死者的一种尊重,不至于让死者尸体直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像现在用白布遮住死者遗体一个性质。
    刘义这时对包尸体这种事已经没啥感觉了,一是过去练过胆,二是这么多年来他和李守道也做过不少类似这样的事,早就免疫了。
    尸体包好以后,李守道招呼远处那几个童子过来,要他们把尸体抬到山下马车上。几个人一开始不大乐意,李守道又糊弄了他们几句,说这尸体生前是财神爷赵公明的转世,挖出来是为了给他换个好穴地,抬尸体等于在帮财神爷,将来会发大财的。几个人听李守道这么说,将信将疑,最后壮着胆子把尸体抬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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