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收获!”终于李瑞洁放下手中的纸,下了这么一个结论。史记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就在上一分钟,李瑞洁才分析出在甬道里跟踪他们的可疑人物的情况,怎么转瞬间又说是毫无收获?史记可想不明白,他只明白了一件事情:凭借武力自己是干不过这个李瑞洁的,但是自己有超高的智慧,还有充裕的时间,自己可以将这些所有的线索一一分析,但是自己不能过早的暴露,也许暴露的越多,自己会越危险,与其这样,自己继续可以装傻。
    李瑞洁注视着史记可,见他沉思着,不由笑了出来:“瞅啥?不是毫无收获是什么?”
    “可是你刚刚……”
    “我问你,今天我们晚上出去,首要目的是什么?”
    “是……狱长说的,他被人监视……”
    李瑞洁打断了他的话:“你他妈长点脑子好不好?我们今天的首要目的是出来探路的!什么叫探路?不知道?我*怎么遇到你这种蠢材了?熟悉环境,摸清路线,好在需要的时候加以利用。明白不?我们今天在探路这件事情上根本毫无收获!我们回忆的路线根本就驴头不对马嘴,没有一丁点参考价值。知道现在该干什么吗?”
    史记可摇摇头,李瑞洁取出记载史记可这天晚上经历的纸:“现在,我认为是解决你的精神疾病的时候——”
    “沙……”
    一种奇怪的声音同时传进两人的耳朵,两人同时抬起头看着对方。那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黑暗之中传来,充分引诱出一个人心底深处能有的最邪恶的联想。史记可只觉自己的心里仿佛有一口废弃百年的荒井,井黑色的大口狰狞地长开着,一股巨大的如同井水一般充沛的冰凉透过他的全身每一寸皮肤。
    在凭空的想象中,那似乎是一种极缓极缓极缓的脚步声。但是,如果是对照人走路的声音的话,会马上发觉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区别。
    良久,没有更多的声音。李瑞洁缓缓拿起笔,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写道:“别出声,你刚才听到了?”
    “是。”
    “以前听到过没有?”
    “没有。”
    “有其他人提起过吗?”
    “没有。”
    李瑞洁点点头,他慢慢站起身来,从侧面走向门上的透气孔。在他的视野里,透气孔慢慢地变大,自己的阴影挡住了屋内油灯的光线,他站住了,好让自己的瞳孔略微收缩以适应外面甬道的黑暗。渐渐的他看清楚了外面的甬道,以及对面那个黑暗的,没有人居住的空房间。
    李瑞洁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既然自己和史记可同时听到,那么说明都没有听错,那声音确实存在。史记可以前没有听到过,而且也没有人提起过,那说明不是什么动物或者自然现象。另一方面,这说明这声音是针对自己,特别是针对自己一行今天晚上的行动而来的。
    他拿出钥匙,但并没有第一时间开门,而是俯下身去,从钥匙孔里窥探。但仍然没有看到什么令人怀疑的。钥匙空里并没有他预想的人的身影。于是他轻轻地将钥匙插进门里,轻轻地转动,锁“咯”地一声开了。
    “沙……”
    又是一声!
    李瑞洁猛地推开门,门外空无一人。
    如果是史记可在这种情况下,想必会困惑地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才好。更准确的假设是,史记可在这种情况下早已吓得不敢动弹。但李瑞洁不是史记可。他的目光迅速地扫向周围各个方向,连头顶也不放过。在没有目标之后,他慢慢地朝甬道另一侧,也就是自己的房间走去。
    屋里仍然没有人,似乎甬道里已经排除了监听者的存在。他继续往前走,在拐弯处听了下来。因为在甬道和另一条交通甬道交接处站岗的马东均匀地鼾声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他探出头,仔细地观察马东。脚是容易暴露行踪的地方,衣服背面也许有靠在墙上而带下的沙土……马东一切都正常。
    “沙……”
    又来了。那人没有离开!李瑞洁掂起脚尖快速地跑了回来,但除了脸色苍白的史记可以外,没有任何人的踪影。史记可竖起手,直直地指向对面。
    李瑞洁的眼睛跟随着史记可的手,慢慢聚焦在对面理论上应该是空无一人的房间门上的透气孔上。他摸了摸腰间,将被他捏成尖锐匕首的油灯拿了出来。在一瞬间他已经断定,这是个看守。也许他是x,他是y或者z,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将他捉住,而又不惊动门口偷懒的马东。这倒是个难题。在这么短短一瞬间,李瑞洁至少可以想出一打悄无声息将对方杀掉的方法,但要活追,那还是个新课题。甚至连强悍如同李瑞洁也不能打百分之百的包票。
    狱长交给李瑞洁的钥匙是狱长自己的,可以打开监狱里所有的门。而史记可那里的是开史记可门的备份钥匙。李瑞洁不知道,在同一时刻,狱长已经决定用一种他自己的方法——也只有以狱长的身份用起来才妥当的方法——解决监听者,而在一段时间内狱长应该不会需
    要什么钥匙。
    突然李瑞洁停住了用钥匙打开门的尝试。因为他忽然发现,对面的这扇门根本就没有锁上!暗赫色的锁上绣迹斑斑,布满了灰尘。锁齿合进在锁体里,根本就没有——以后也不大指望——弹出来。但那锁分明已经失去作用很久了。
    “吱呀~~”,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声,李瑞洁轻轻地将门推开了。屋内仍然没有任何异常得值得注意的东西。李瑞洁恼怒地回头瞪了史记可一眼,但他很快又来到另一个空房间,也就是自己牢房的对面。这一回,锁却是完好的,象征狱长身份能够打开所有门的狱长钥匙派上了用场。
    依然没有人。
    史记可跟了出来,见没有人,他长松了一口气。他指指门口,耳语道:“马东?”
    李瑞洁恼怒地回身摇头,表示没事,他压低声音:“你不是说在对面吗?”
    “那里没有?”
    “那里只有你的*!”
    史记可走进这个他天天起床就能看到的、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的门。门里的牢房除了和他的牢房因为需要位置对称而将炕移了位置以外,并没有更多的不同。炕上没有棉被枕头,露出黄色的土胚,一盏布满灰尘和沙土的油灯歪歪斜斜地吊在墙角,里面也不可能有什么灯油。看得出,这里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在李瑞洁对面的房间里,想必也是同样的情况。
    看上去,有看守在监听的怀疑已经解除了。可是,明明两人都听到的声音,又做何解释呢?尤其是,当李瑞洁在甬道口的时候,史记可分明听到的、从对面空屋里传来的声音。
    李瑞洁皱着眉头用油灯将虚掩的门拉回来关好。他问:“你一共听到了几次?那声音?”
    “三次。”
    “嗯?嗯……”李瑞洁似乎对这个问题有点琢磨不清。这声音是什么?或者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史记可并不是胆子吓破了昏了头,如果他写的他的经历是真的话……
    李瑞洁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抛在脑后。监听者到哪里去了这个问题现在暂时抛在一边,他仔细地回想着那声音,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他试着用自己的鞋底摩擦地面,不对;衣服摩擦墙壁,也不对;慢慢地走动,这更不可能,穿着布鞋慢慢地走动,连个屁声音都不会有。
    那么,如果这是那个监听者的声音,如果是存心要监听他们的话,完全可以不发出任何声音来。
    “沙……”
    粗粗听起来,象是布摩擦在地上的声音,但自己做起来,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李瑞洁看了看同样一脸困惑的史记可。他问:“那声音,你听上去象什么?”
    史记可道:“似乎象是衣服或者鞋摩擦地面,但是又不象……”
    要是在以前,听到这样的话,李瑞洁会毫不犹豫一巴掌打过去,但是现在他却打心底里同意史记可的说法:“我也认为是这样,那声音象……”他用自己的鞋模拟了一下,并不太成功,史记可也点头,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一件事情上达成一致。史记可说:“也像是那种有人走动的声音,像——”
    “砰——”一声闷响传开了,凭李瑞洁的经验,那是把口径不大的手枪开火发出的声音。在一瞬间他就笑了:“不知道是谁遭殃了。快,各回各屋。”
    ……
    李瑞洁点燃一支烟,暂时休息一下。史记可也点上一支。狱长宽容地看着。如果说狱长的脸在绝大部分时候都如同雕像一般冰冷而没有生气的话,他敏锐灵活的眼神则多多少少暴露了他的心理活动。与此绝对对立面站着李瑞洁。李瑞洁的表情相当丰富,嬉笑怒骂皆在其中。但是,李瑞洁的眼睛却时刻都如同死鱼一般空洞。如果走到停尸房,随便翻开任何一个身披遮头白布躺在冰冷硬板的人的眼睑,就会看到李瑞洁的眼神。
    看到史记可好奇询问的眼光,狱长将手摸向茶杯:“我从来不抽烟。烟不是我的。这与你们无关。”他喝了一口茶,又道:“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既然如果是看守们在盯梢,那完全可以不发出声音。那么以此推断,发出声音的监听者就不是看守?”
    “不是这样,”李瑞洁回答道,“任何人都可以不发出声音。不管是看守还是犯人,大家都穿平底的布鞋。当然不排除也许有没有经验的人存在。我刚才已经说了,那声音不是鞋或者衣服发出的。你是凭空朝门外开枪吗?”
    “当然不是。我听到了门外的动静。记得那天我把史记可找回来之后的事情吗?我是说,我们听到了动静,出门看到一个看守的背影,当然最后我们没有追到他。”
    李瑞洁断然否定:“不是这种声音。那声音很奇怪,很古怪,怎么说呢?就象……就象……”
    狱长一摆头:“说话一样。耳语那种?”
    “对!”李瑞洁一拍大腿,“就是那样!对、对,对极了,我一直想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声音,对极了,他妈的,就是那样!”
    屋内烟雾缭绕,狱长厌恶地一摆手,似乎对这样污染空气并毒害他人的做法非常不满。对于一个不吸烟的人来说,这是正常的,尤其是南山监狱所有房间都缺乏对流空气的情况下。但是史记可觉得狱长并不是真的对他和李瑞洁的二手烟厌恶。在以前无数次和狱长闲聊的时候,狱长总是端着茶杯看着史记可一支接一支的吸烟,毫无介意之色。史记可觉得,狱长不会因为多出一个人就如此的敏感,他是在借此掩盖什么东西。
    史记可问道:“狱长,你以前听见过这种声音吗?”
    狱长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俩,注意过油灯有什么古怪吗?”
    史记可和李瑞洁一齐摇头,狱长道:“我听过类似的声音,只不过,不是那种沙沙声,而是油灯的声音。似乎是没有灯油了,发出的声音。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刚才说到枪声,乌鸦该来了吧?”
    “不错,是乌鸦来了……”
    史记可垫着脚尖,将脸贴在透气孔的木栅栏上,看着乌鸦被两个看守押送进来。他们将乌鸦关进了李瑞洁对面的牢房。史记可感叹自己没有李瑞洁那样魁梧的身材,这样艰难地观察实在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
    李瑞洁冷笑着看着乌鸦牢房的透气孔。两个看守照例是一顿踢,不过和马东不同的是,他们选择的是闷踢,“啪啪”声如同在打一个没有生命的沙袋。李瑞洁摇摇头,他虽然知道看守拿囚犯活动活动筋骨锻炼锻炼身体是天经地义,但是乌鸦这么瘦弱一个人,似乎应该有更好的对付手段才对。乌鸦比他想象中的有种,没有啃一声。
    待两个看守走后,规规矩矩倦缩在炕上的乌鸦站起来,他对对面的李瑞洁道:“李先生,我来了。”
    “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个他妈的熟人,”李瑞洁看着乌鸦肿得半边高的脸说,“这个世界真*小——是狱长安排你来的吧?”
    “对。李先生,可不可以问一句你怎么来了?”
    “哦?”李瑞洁眉毛一扬,“凭什么断定我不会失手?夜路走多了,总也得遇上三两只鬼,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乌鸦无奈地摇摇头:“抱歉。外面的看守,不要紧?”
    “没事,老子担保他现在睡得比埋在地下还塌实。好吧,给你说了也无妨。我是进来做一只的。”
    “谁?”
    “你。”
    仿佛有一只强力血泵从乌鸦脚下抽去了他所有的血液,乌鸦红肿发胀的脸突然变得惨白,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李先生还是那么爱说笑。上次的事情,真是谢谢你了。”
    “没关系,我只收钱,不用谢我。该谢谢我的是那个让我服侍上路的人,他也确实非常领我的情,脖子断了还瞪着双死鱼眼睛笑迷迷地看着我。对了,上回忘了告诉你,那人死像还不错,断了的脊椎直接从后背插出来,相信会让他养成不仰卧的好习惯。另外他死得也挺快的,差不多有三个小时吧。”
    史记可忍不住问道:“你杀了谁?”
    李瑞洁冷哼一声:“你这么关心干什么?反正不是你老娘。”
    乌鸦道:“你是史记可吧?好奇心挺重的那个?”
    “对,是我。”
    “没什么,那回是我们请李先生清理一个吃里爬外的败类,”乌鸦道,“是清理门户。你们是真的想越狱吗?”
    不等史记可回答,李瑞洁道:“你不想?”
    乌鸦惨笑道:“我这辈子活到现在四十多年,进过的监狱和看守所我自己也数不过来。但我从来没有想象过有象南山监狱这样的监狱存在。你们来的时候,总经过那些大戈壁和甬道吧?”
    李瑞洁冷笑道:“看起来,南山监狱对犯罪分子的威慑力还不小,可以让一个从几岁街头小偷干起的老资格惯犯产生悔不当初的心理。看来南山监狱是该领一个金字招牌才对。”
    史记可打断道:“李瑞洁,你杀人都是……那样吗?”
    “什么那样?哪样?”
    “就是,什么脊柱……什么脖子……”
    乌鸦和李瑞洁同时笑了起来。李瑞洁道:“你想说什么?我很残忍是不是?废话,如果你是只猪,去屠宰场看看那里有没有仁慈?那里血淋淋的器官对你瘦身倒是大有帮助,说不定你会就此吃素,然后得到成仙,素食不是会让人长寿不是?不过,不,你错了,我很仁慈。”
    “你很仁慈?”
    “我当然很仁慈。看看那些被我杀的人,比方说,上回乌鸦他们那伙人的败类,”李瑞洁看向乌鸦,乌鸦点点头,“那家伙卷走了他们所有的钱,我给他留了个便条,于是他从东北一路跑到海南岛,又跑到新疆,整整三个月!想想看,三个月!一百天!想想看,整整一百个焦虑、不安和恐惧,一百个战栗、悲观和绝望。他知道是我在他的后面,他知道我不急于杀他,这是我的风格,我要追到他筋疲力尽没有任何能力反抗的时候,要追到他对命运投降的时候,要追到他求生的本能消磨干净的时候,才会满足他心里涌起的让我快点杀掉他的愿望。你不知道那三个月他是怎样熬出来的,但是我知道,我天天都看着他,他起码掉了二十斤肉。到最后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是怀着欣慰的心情离开的。”
    “听你的口气,你很喜欢杀人吗?”
    “不,我一点不喜欢。我有那样的能力,也有那样的向往,但我不喜欢。那样的工作让人非常陷入思考的泥潭。思考是件好事情,对,哲学家都是这样。我不能从杀人中体会到乐趣,我甚至也不能从操纵他人生命的过程中体会到权力的成就感。但从中我却能亲身经历并感慨人生如同白驹过隙,苦短而无常。”
    “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为什么不把我们全部杀光,然后一个人逃出去呢?”
    李瑞洁停了一下,然后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能那样快,让人在惊惧中死亡是连条没有打过狂犬疫苗的狗都能做的事情,我老人家怎么能这样自降身份?当然哪,如果你有这样强烈的愿望的话,我也没有理由拒绝的,有道是恭敬不如从命——好了史记可,我已经没兴趣和你鬼扯了。老子现在的眼皮已经重得快掉到地上。乌鸦,你他妈那么处心积虑来见我,想必不是来跟老子套交情听老子闲聊狗屁的。说吧,什么?”
    “是,是这样。”乌鸦吞了口唾沫,才道:“李先生的身手本事,或者脑力,那都是没得说的,嗯,李先生既然来了,我们也当然没有理由不为李先生洗尘,另外,我们也听到了风声,大概是李先生嫌弃这里,如果李先生想出去的话,嗯……”
    “什么?捎带上你们?”
    乌鸦谄笑道:“对,就这个意思。”
    “那放那么多屁干什么?直接说老李什么时候出去老子们也去来来大家一起走一起走,不就完事了?”
    乌鸦笑道:“我哪里敢,李先生说笑了。”
    “客气,客气,”李瑞洁道,“情况怎样?”
    乌鸦摇头道:“不好。非常非常不好。对了,钱森也在这里。”
    李瑞洁点头道:“我识字,也有看看报纸新闻关心国家大事的良好习惯,你们是五年前赶上严打,一起失手的。他还是跟你不对付?怎么,要我帮你处理他?你现在看上去不像有什么我感兴趣的东西。”
    乌鸦道:“不是。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都出不去。在这里动手没有意义。”
    李瑞洁打了个哈欠:“有屁就放,老子要困觉了。老子起码有三十个钟头没合过眼你知不知道?”
    “是,这里……这里……”
    “这里什么?”
    “这里有些东西,您才来,也许还不知道。”
    “什么东西?”
    “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仿佛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同时捂住了所有人的嘴,突然三人之间出现了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除了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以外,史记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良久,乌鸦低声道:“看来你们是知道了?”
    史记可心里一突,张嘴欲答,但李瑞洁抢先道:“不,不知道。我只是好奇世界的随机性,一向头脑很好用的你,居然会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耽搁上五年,并把自己潜心修炼弄成神经病。”
    乌鸦苦笑道:“我早就料到你不会相信。从这点基础出发,你的讽刺很有道理。”
    李瑞洁道:“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为我接风洗尘么?”
    “如果你认为我疯了的话,这些就毫无意义。”
    史记可再也忍不住了:“乌鸦,我知道。我知道这里有很多不对的东西!”
    这是一句憋了很久的话。从第一次看见地上的影子开始,到刚刚和李瑞洁一起听到怪异的“沙沙”声,史记可持续不断地同自己内心的魔鬼做着艰苦的战斗。无时不刻,他都处在难忍的煎熬中。然而,狱长根本不耐烦听他说话,在李瑞洁面前他更是提都不敢提,所以他只能将自己内心的战栗和额头的冷汗尽数交给自己的孤独予以应付。
    而现在,终于有一个人和他有一样的观点!终于有人和他一样认为,这个监狱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存在。他只觉心头如释重负,就象在战壕里孤独一人挨了几天的时候突然看到面前出现一个盟友。尽管乌鸦未必能有多大的能力,但至少在这一时刻,乌鸦一句话将他心里的恐惧分担了许多。
    李瑞洁出人意料的没有出言讥讽,乌鸦道:“不错史记可,这个监狱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从第一次看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知道了。记得吗?第一次,你在地上划下瞎子的字样。你还记得,第一次,你问我瞎子是谁的时候,我怎么回答的?”
    “你说瞎子是邪恶的,可以预料许多可怕的事情。”
    “不错,正是这样!他一件一件地说着恐怖的事情,然后事情就一件一件的,按照他说的顺序发生了。”
    “是什么事情?”
    “许多许多,许多许多……最后,他说,除了他瞎子以外,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南山监狱……”
    史记可觉得透气孔的木条快嵌进自己的脸里,但他全然不顾这些,因为他知道自己快接近一个迷团的谜底。他看着斜对面那扇门里的乌鸦,眼球拼命地往右看,直到眼球后面的视觉神经被他自己拉扯到疼痛不已。乌鸦的声音忽然低沉起来,喃喃地似乎忘记了两个听众,转而向自己叙述。
    确切地说,只有一个听众。李瑞洁门上的透气孔里传来李瑞洁标志性的呼噜声。
    “你睡着了?”狱长打断史记可的叙述,转过头看着李瑞洁,眼睛里全是好奇。
    李瑞洁耸耸肩:“面对这样胡编乱造得如此拙劣的荒唐梦话,你指望我有什么其他反应?”
    狱长用食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很有意思的推断。你凭什么相信乌鸦的话不是真的?或者说,你凭什么以为他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李瑞洁道:“很简单,他来见我,因为出于某些原因他无法越狱成功而他认为我能。如果确实如同那个狗屁瞎子大禹什么说的只有死人能出去,而乌鸦又确实相信这一套的话,他为什么来找我?来请我杀了他,好让他的灵魂出壳越狱么?”
    “那么你对这个很邪恶的黑暗预言家瞎子有什么评价?”
    “乱屁一通。”
    狱长点点头:“从某些程度来说,我很高兴你这样说。这说明你思维敏捷精神正常意识冷静。”
    李瑞洁裂开嘴:“哪里哪里,谬赞,谬赞。”
    狱长又道:“那么,如果我说,我不只是从乌鸦一个人那里听来的关于瞎子的事情呢?”
    李瑞洁收起笑容:“那说明乌鸦用心险恶,乔装成一个被孤立的囚犯意图取得我们的信任,其实却是有相当多的同伙,更有可能是有相当多的手下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而说着他编造出来的废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外面他曾经是个老大。”
    “目的何在呢?”
    “制造恐慌,乘机越狱。”
    狱长道:“如果我说有人真的见过瞎子呢?”
    “谁?”
    狱长伸出手,食指只差一点就戳到史记可的眼睫毛。
    “他?”李瑞洁一愣,既而笑颜逐开:“一提到这事他就快疯掉了,别理会他。”
    “怎么?”
    ……
    梦中的木门被人疯狂地拍打着,门外的人似乎非常想进来,史记可枯坐在地上,打着火机,将一张张报表点着,然后万念俱灰地看着它们变成灰烬。史记可知道这是没用的,因为他知道有备份存在。他只不过是在等待着门外的警察冲进来将他提起按进警车的这段时间里找个事情打发时间。
    但是很快的,门外的人更加用力地拍打起来,他撕扯着嗓子叫道:“来人啊——救命啊——”
    史记可扭过头,看见门上有一个透气孔,里面是乌鸦被恐惧蹂躏变形的脸。
    史记可坐起来走到门边,刚好看见马东和另外两个个看守冲过来。他们对于乌鸦的性命是否需要被拯救毫不热心,并对乌鸦在夜半时分装神弄鬼地怪叫打断他们靠在墙上打盹的行为十分的不认同。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照例是一顿好打。
    李瑞洁幸灾乐祸地欣赏完对面的午夜暴力,他同样对于这件事情和看守们抱有相同的认知,因为乌鸦也惊扰了他的好梦。
    “鬼叫什么?你实在无法激荡起人们的同情心。”待到马东等人离去,李瑞洁道。
    乌鸦不回答。
    “喂,乌鸦?你没被打死吧?不然是你狗日的皮很厚,刚才被挠痒痒挠睡着了?”
    乌鸦仍然没有任何声息。
    “说话!他妈的!不然你大爷会过来完成看守们未竟的事业。”
    还是没有动静。
    李瑞洁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甬道那头的马东没有声息,史记可明显是醒了并且靠在窗边,在这里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他等了一小会儿,考虑到马东的睡眠习惯,于是他轻轻地挖开墙壁上一快泥土,拿出藏在里面的钥匙打开牢房门,走到乌鸦的门口。
    乌鸦倦缩在墙角,将自己的头埋进膝盖里嗦嗦发抖。李瑞洁摸进去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膀。
    “哇——”
    李瑞洁及时地捂住乌鸦的嘴,让这声惨叫只回荡在乌鸦的腹腔内。“还没有叫够是不是?”他恼怒地问道。
    看清是李瑞洁,乌鸦冷静下来,逐渐也不发抖了:“是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你爷爷要是连锁都对付不了,还谈什么对付人?真是没脸见阎王了——你鬼叫什么?”
    乌鸦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也许他是看见了什么?”
    李瑞洁回头,看见史记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他不理会史记可,接着问:“你看见了什么?”
    乌鸦一抹尚还未断的鼻血,喘息道:“你,你来这里多久了?”
    李瑞洁皱紧眉头:“你的语言表达能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我问你看见什么了?”
    乌鸦将头移向史记可,“六个月。”史记可答道。
    乌鸦道:“你一直住在这里?”
    “对。”
    “你住在这里半年,有没有发觉,这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是说,就这条甬道。”
    史记可疑惑的和李瑞洁交换了一下目光,摇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的……”乌鸦埋下头,喃喃自语起来。
    李瑞洁提起乌鸦的衣领:“听着,不管你看到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你最好现在告诉我。”
    乌鸦望向史记可:“你在这里半年时间,就没有发觉,你的对面那个牢房,其实一直都有人?”
    李瑞洁将三人的门虚掩上,这样可以在看守们前来检查巡视的时候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准备,甚至还可以出其不意地应用他的技巧来解决不必要的麻烦。在这一短短的时间内,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在有看守前来巡视的情况下自己用什么样的动作才最有效率地让他们不发出声音。
    他凝听了一会儿马东的鼾声,然后回到乌鸦的房间。只见史记可急切地扶着乌鸦的肩膀问道:“你看到那个人了?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快说啊——”
    “不得要领,”李瑞洁评价道,“别让他激动起来,看起来他似乎有点不大正常。乌鸦,你听好了。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欣赏你,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不是你的敌人。你应该能了解到,将你刚才所看到听到感觉到的一切告诉我,对于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大有裨益。”
    “是声音。”乌鸦道。
    “什么声音?”
    史记可接口道:“是那种怪异的‘沙沙’的声响对不?”
    “对,”乌鸦道,“是‘沙……沙……’的声音。”
    史记可和李瑞洁对看一眼,史记可道:“你接着说。我们也听到过那种声音。那是隔壁那个人的声音吗?”
    乌鸦脸色惨白地蠕动着嘴唇:“不是……不,不是!”
    “那是什么?”
    乌鸦定了定神:“那不是人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
    “看见了!”李瑞洁和史记可异口同声,声音之大让李瑞洁也吓了一跳。李瑞洁道:“你看见了什么?一个人?在隔壁?”
    “不,我看见,我先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不,是那种‘沙沙’声,从甬道那头走来,然后,我就奇怪是什么人会在这里。最先我以为是你(他看向李瑞洁),然后,我就在窗口上望去,我什么人也没有看到……”
    李瑞洁恼怒道:“可你刚刚说了你看到了一个人在隔壁!”
    “不,听我说完,我没有看到有人,然后……然后……我看到一个人,从史记可那边,爬了过来……”
    史记可只觉全身的毛孔开始收缩起来,一股说不上是寒流还是热流的感觉迅速地从小腹升起。李瑞洁接着道:“然后呢?”
    “然后,我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然后,那人,一路向我爬来,在我面前站了起来,他、他……”
    “你认识他,对不对?”
    李瑞洁敏锐地感觉到乌鸦的神情迟疑了一下,一秒钟之后,乌鸦断然摇头否认道:“不,我不认识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人长什么样子?”
    “他……没有眼睛。”
    “你是说,他的眼球被挖出来了?他的眼球是白色的,象白内障那样?”
    “不,他没有眼睛——在眼睛的地方,只有一片皮肤。一开始,我以为,他的眉毛是眼睛,所以我以为他在笑。然后,然后——”
    “然后你发现了他没有眼睛,然后开始大叫救命是不是?”
    “是。”
    乌鸦埋下头去,谁都看得出来,他还没有从惊惧中恢复过来。李瑞洁转过头对史记可道:“趴下。”
    “什么?”
    “趴下!”
    史记可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李瑞洁是想干什么。李瑞洁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史记可的衣领,伸脚一绊,将史记可放倒在地。“现在,往前爬。”李瑞洁命令道。
    史记可开始有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双手一撑,膝盖往前一挪,开始往前爬。但马上他的脸开始变白,白得几乎和面前看得目不转睛的乌鸦一样。
    那怪异的“沙沙”声又出现了,正是从他自己身上传出。
    李瑞洁转头出去,窥探隔壁的那间应该是空的牢房。那里依然空无一物。他回身走进乌鸦的房间,乌鸦仍然将头埋在膝盖里,史记可却默不作声地依靠在一边墙上。这种时候,史记可应该是想到了什么?李瑞洁笑道:“问个问题,史记可。毫无疑问,你是个普通人。我很好奇普通人的心里在遇到这样的情况下会是怎样。为此,我曾经无数次尝试让自己表现得象个普通人。我是个普通人,这是个非常好的假设,可惜也只是假设而已。大量的事实证明,我不是普通人。”
    “啊?”
    “我是说,你想到什么了是不是?”
    “对。”
    “说说看。”
    “乌鸦看到的,是和我们听到的那个,是同一个人。”
    “你是说,在地上爬?”李瑞洁竖起手,模仿着一个人爬行的动作。“这不好,”他摇头道,“那天我们彻底检查过,没有人。站着的或者爬着的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回头看着乌鸦,乌鸦正将头从双腿间抬起,眼光闪烁。
    李瑞洁道:“行了乌鸦,别再盯着自己的*,再瞅也不会发芽。知道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吗?”
    史记可和乌鸦一齐摇头。
    “睡觉。正常的健康的睡眠,有助于你们不再胡思乱想。想想看,一年四季白天黑夜不分的甬道,一尘不变的生活,与世隔绝。在这样幽闭的监狱环境里,幻觉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罕见和遥不可及。”
    “难道你是在说,一切都是幻觉?包括跟踪你我的人?”狱长喝了口茶。
    李瑞洁连连摇头:“当然不是。跟踪你我的确有其人,除非我们两人在同一时间产生幻觉。至于史记可看到的什么,天知道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极限在什么地方,也许他已经疯掉了也说不一定。”
    狱长用食指弹弹杯子,伸了伸脖子,长时间的静坐让人浑身肌肉都不舒服。他试探着看向史记可。
    史记可知道狱长的意思,他说道:“我认为我没有疯,不然,不可能我和乌鸦看到同样的事情。”
    “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李瑞洁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道:“你所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一切都不过是你的神经脉冲电流在你大脑里的反射活动,如果你的脑子坏掉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史记可有点听不大懂,他望着狱长,狱长解释道:“他是说如果你疯了的话,乌鸦看到过什么有什么行为也许都是你幻想出来的以符合你自己的幻觉。一个人不可能知道自己是否疯掉,因为没有绝对客观可靠的参照物。”
    史记可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狱长看了看手表:“这个该死的故事在什么时候结束?我认为如果我们还希望赶得上午饭的话,就需要拿出效率长话短说……”
    乌鸦的到来让甬道里的气氛活跃了不少,更重要的是,让人气聚集不少。半年以来,史记可无时不刻诅咒建造这座监狱的人。除开每天三两个小时的放风时间和偶尔在狱长兴致高时被招去让他开涮,绝大多数时候史记可都是独自一人枯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禁闭这样的词语在这里是不合适的,因为没有哪天不象是在被关禁闭。在这样的时刻,史记可暗自庆幸有李瑞洁陪伴。而乌鸦的到来,似乎在一瞬间让这条甬道拥挤了不少。
    虽然每当回想起甬道里诡异的影子,或者莫名的“沙沙”声,亦或乌鸦描述的恐怖的没有眼睛在地上爬行的人,史记可都会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但隔壁李瑞洁的鼾声总是提醒着他,他不是一个人。而另一方面,乌鸦却总是可以补充李瑞洁对他所有恐怖经历的不屑一顾,让他在心里多少可以安慰自己并不是疯掉了。
    事情似乎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那是他和李瑞洁被关狱长所谓的禁闭的第三天晚上,奇怪的“沙沙”声又来了。
    李瑞洁一如既往地睡着了。他总是睡得很早,起得很晚,除了吃饭以外,他总是喜欢赖在他那张可怜得几乎容不下他魁梧身躯的炕上。偶尔他也发表一些诸如“人都该死”“人生苦短”之类的谈话,乌鸦无一不满脸崇敬的洗耳恭听,而史记可却虽然对此毫不感冒也不出言驳斥。毕竟,多一个人说话,不管说的是什么,总比没有的好上太多。和李瑞洁相处得长了,加上明知道有狱长这样的大靠山在,渐渐的和李瑞洁相处已经找不到当初那种惶恐紧张的感觉。
    这天值班的是张鹏。张鹏阴沉着脸,将三人的碗取了,检查一遍牢门就顾自去了。史记可曾经想过向马东或者张鹏询问爬行的人的事情,但被李瑞洁制止了。李瑞洁也不说明理由,但毫无疑问的是,在这三个人的小团体当中他说的话有绝对的权威。所以更多的时候,是史记可和乌鸦两人闲聊。经过两天无所事事的聊天,两人似乎有默契地认为李瑞洁关于幻觉的分析很有道理,绝口不提监狱中的怪事,而自欺欺人地谈一些在入狱之前的生活。闲聊中史记可发现,乌鸦并不象他在李瑞洁面前表现的猥琐,恰恰相反,当谈到某些得意事情的时候,乌鸦的面容会冷峻而桀然,眼神阴鸷犀利。同时,史记可也得知狱长直接透过门枪毙了一个企图偷听他说话的看守,并栽给乌鸦。这事情让李瑞洁听得不断击节称赞,让乌鸦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在另一方面,乌鸦也了解到,史记可和狱长的关系非同寻常。而李瑞洁也确实恰如其名的疯狂。
    待听不到张鹏的动静,史记可打开自己的牢门,窜到乌鸦的门前。史记可那里有狱长派发的可以抽到足够让*凝固的香烟,两人点上一支,隔着门说话。谁也不去,也不敢去吵醒睡梦中的李瑞洁去拿他那把可以打开所有门的钥匙。
    “操!”乌鸦喷出一口烟,“我说你小子怎么满脸油光水滑的,来了半年到越发细皮嫩肉起来,倒是把你给养胖了。敢情关禁闭吃得那么好!足两的馒头一顿五个,还有汤。我操,还有烟。”
    史记可道:“外面吃得很糟么?”
    “操,糟?你知道我们吃饭是怎么吃的?用手一块一块掰着吃!还生怕一口吞下去就没味道了。幸好活儿还不重,不然怕是没什么活头了。五年多了,”乌鸦拍着肚皮感叹,“五年多了,老子还是第一次吃上饱饭。”
    “乌鸦?”
    “嗯?”
    “听说,”史记可酝酿一下词汇,“听说你跟钱森的关系不好?”
    乌鸦瞪着眼睛,看得史记可浑身上下不自在。
    “算了。当我没有问过。”史记可退缩了。
    乌鸦瞪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来第一天就知道。我来第一天就碰见钱森,他让我给他洗衣服……”史记可将第一次看见钱森的情形说了一遍。
    “哼,好威风。这个老大很是不赖啊。”乌鸦冷笑道。
    “可是,乌鸦,”史记可问道,“我一直想不明白,钱森一伙人只有五个,他们凭什么在南山监狱里称王称霸?”
    乌鸦笑道:“什么五个?他给你说他是只有五个人?那大家还不把他皮给扒了。他糊弄你的。别信他,他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么?”
    “你们是一起进来的?”
    “我才是老大。”乌鸦压低声音道,“听着,我才是老大。”
    “什么?”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五年前我们刚到这里,我,钱森,还有其他几个人。我们手脚干净,大事都遮盖得严严实实,想最多歇上几年,吃上几顿官饭就能出去。谁知道,突然出了岔子,一锅端上去,就被弄到这里来了。一路上钱森他们就怨声载道,谁都没听说过什么南山监狱,加上路又远,又不好走。我操,其实钱森那逼没什么脑子,关键是一个叫小崔的,你认识么?”
    史记可努力回想小崔的样子,点点头:“见过几次,后来呢?”
    “我呸——还什么后来?后来那小崔让钱森坐了老大的位子。他们在这里威风八面,那又怎样?饭都吃不饱,一天到晚瞎*吆喝什么?”
    “可是,你们来的时候不是四十五个人么?”
    “上回你告诉我,非正常死亡四十个,还剩下有五个,就是你们了?你们凭什么让原来的犯人听你们的?”
    “什么你们?是他们!钱森他们。”乌鸦忿忿不平。
    “对,是钱森他们,为什么?就凭他们四个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一共一百二十二个犯人啊。除开你、我和李瑞洁,还剩下一百一十九人,他们四人对一百一十五人吗?”
    “当然不是,嘿嘿,那怎么能啊。”
    “那是怎样?”史记可问道,看乌鸦笑而不答,他连忙将剩下的半包楼兰塞了进去。
    乌鸦接过烟,点上一支道:“是个傻子也该明白,事情肯定不是那样简单的。谁告诉你那四十个非正常死亡的就一定是五年前进来的人?”
    “你是说,其实是包括了原来的犯人是不是?”
    “什么叫包括?根本就是原来的犯人!”
    “啊?”
    乌鸦吐出一口烟:“小崔脑袋不错,这点他办得漂亮,也办得够狠。他知道到了这个监狱,不管再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再有什么结果。他们先下手为强,带着夹带进来的刀具削制好家伙,一个晚上的时间,冲进监仓里一口气宰了四十个。整整四十个!剩下的人,都是些老弱病残,哪里还是对手?”
    史记可倒抽一口冷气:“那后来呢?当时的狱长就不管?还有看守呢?”
    “屁话,他们有枪,谁敢惹他们了?他们乐得看笑话。后来听说是见杀人太多,才开枪制止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反正,他们没丢几个人手。”
    “你们……他们杀那么多人,想干什么?”
    “呸!”乌鸦将弹喷出来,不幸的是喷在透气窗口的木栅栏上,“你是白痴啊?你想在这个鸟不下蛋兔子不拉屎的狗屁地方耗上一辈子?这个计划本来是我定的,制造混乱,然后趁机出去!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出去,肯定会有人没那么好运,那也只有听天由命。”
    史记可后退了一步:“计划……没成功,是不是?”
    乌鸦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不错,没成功。一个人都没能跑出去。”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史记可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乌鸦,瞎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说过了,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为什么我刚进监狱的时候,每个人都不愿意提他?”
    “因为他很可怕,是个要人命的人。”
    “可是,我看到过他。”
    “什么?”乌鸦瞪大眼睛。
    “我看到过他。”
    乌鸦定定地看了史记可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别他妈蒙老子了,你小子还嫩了点儿。”
    “我真的看到过。”
    乌鸦摇摇头,示意这个问题没法谈。于是史记可换了个问题:“钱森为什么要告诉我他只有四个人?”
    “你是真的这么傻还是装出来的?”乌鸦疑惑地看着史记可,“你跟狱长关系那么近,要是让狱长知道有这等事情,钱森还那么嚣张,狱长能不把钱森收拾掉么?滚吧滚吧,等那天老子我出去了,你爱问什么问什么?”
    “你真的准备出去?你有把握吗?”
    乌鸦不再搭理他。怀着一肚皮的疑问,史记可讪讪回到自己的牢房。他一头倒在炕上,合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乌鸦的解释逻辑上说得过去,但总有什么地方不对。是哪里呢?也许是证据?那么大规模的斗殴,不,是直接的火拼,前任狱长不可能坐视不管。在任上那么多人一次丢了性命,前任狱长的日子一定也不好过。史记可回想起那天自己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泥浆来到南山监狱,见到前任狱长的情景。也难怪那中年狱长唉声叹气,一脸颓态。和现在的狱长相比,他确实根本就什么都不算。现任的狱长虽然独断专横,但铁腕有力地约束了囚犯们不再闹事。何况,这是监狱,不独裁,难道还让犯人们投票民主选举自己的狱长不成?那成什么话?
    慢着,如果是死过那么多人的话,看守们为什么不说?就算看守们不必给自己说,可狱长这样一个精力旺盛无事也要找人来辩论的人,一定会很有兴趣研究。
    可很明显,狱长对此一无所知。
    难道看守们也参与其中,所以要隐瞒狱长?如果是那样的话……另外,四十具尸体,他们怎么处理的?
    很明显,乌鸦有什么隐瞒着他。可是为什么呢?乌鸦是想出去的,这一点可以肯定……
    史记可躺在炕上,在他的大脑渐渐慢了起来的时候,他的眼皮也渐渐重了起来。朦胧中似乎听见李瑞洁的声息一顿,似乎翻了个身,鼾声跟着又跟着响起。
    似乎中间还有什么声音?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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