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虽说宦官当道天灾四起,但濮州城内相对而言还是一派繁荣之象,就好似丝毫未受城外数万难民的影响一般,城内的居民该劳作的继续劳作,该行商的继续行商,一派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模样。
    一道城墙便能隔出两方世界,陈遥对此也是叹为观止。
    正望着街对面小店在外招揽客人的小娘子胡思乱想,陈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马蹄声,的的的的声响很大,速度非常惊人。
    有人在市井间策马飞奔?
    马蹄声方起,陈遥便扭头朝来人处望去,这一望还真是。
    “滚开!通通滚开!”
    马蹄声如重槌点鼓面,人还未到而连串嚣张的怒骂声便已先至,紧接着陈遥便看到数名鲜衣怒马的少年如旋风一般骑着高头大马自街角方向疾冲而来。
    沿途所遇,无论是路上的行人亦或是道旁的商贩,统统被这群少年毫无停滞地策马撞翻,无辜者倒伏无算,惊恐与哀嚎此起彼伏,但这些声音全淹没在少年们的马蹄与嬉笑怒骂声中。
    “是鱼家人!快躲!”
    “鱼家大少们来了!不好!”
    “快躲开快躲开!”
    州城间的市井小道不比长安,当下道路本就拥堵,被这群少年这么一闹,道上行人纷纷不约而同地撒腿向路两旁逃窜,唯恐跑得慢了遭此飞来横祸,濮州地界谁不知道这鱼家的手段,要真是倒了霉被撞翻在地,别说伸冤无门,甚至都有可能被鱼家大少们勒索一笔惊马费,这是谁也遭受不起的。
    岂有此理!
    任何时代都有烂人,陈遥起初也懒得管这些破事,毕竟他也没什么本事和时间去管,但眼瞅着疾冲而至的马队转眼便要撞上对面那招揽客人的小娘子,这才让他怒从心头起。
    这还没到乱世,怎么濮州城内就出现了这等目无法纪的纨绔子弟,薛崇瑞贵为一方节度使也不管管?
    那小娘子估计也被这一幕给吓傻了,都忘了转身进店躲避,陈遥也没多想,骤然闪身冲将过去,不由分说抱起那小娘子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旋即借力合身一扑,两人便堪堪倒进了店铺之内。
    千钧一发,马队此时正巧自二人身侧呼啸而过,大概是突然有人自马前穿过,领头几名少年的马匹受到了惊吓,纷纷扬起前蹄顿然止步,继而人立而起,咴咴惊鸣,便这么硬生生停了下来。
    这一停倒好,马背上的几名少年可就吃了大亏,一个个猝不及防如滚饺子一般当即跌落马下,扑起团团黄尘,其中一人大概摔得较重,当即哎哟一声倒在地上哭爹喊娘起来,看得陈遥好生解气。
    低头再看怀中的小娘子,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话不能言,只顾噙着泪水愣愣发颤,好似全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此时店铺内的主事惨叫一声也跑将出来,颤巍巍接过被吓傻的小娘子,不住地给陈遥道谢,但一抬头看到店外的情景,登时老脸一僵,不由分说迅速将陈遥推出店外,还没等陈遥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店门“哐啷”一声便自身后给关上了。
    行吧。
    到底来自一千多年之后,陈遥对于这类破事也见怪不怪了,他也没什么好埋怨的,毕竟当时也没想太多,看了人家半个来时辰,危难之时顺手帮个忙也没什么,反正主家刚才不也道过谢了么?能理解。
    拍拍身上的灰尘,陈遥揉了揉脸,这才将目光挪到面前几名怒目而视的锦衣少年郎身上,看来想要安稳晃荡到日影西斜……估计是不可能了。
    人生在世遇到几个烂货太正常了,如果你觉得人生很顺畅,那只能说明你就是个烂货。
    况且遭遇烂货这种事完全和阶层境界没太大关系,无论身处泥泞还是手可摘星辰,只要周围还有人,就一定有烂货,这也是为什么人们老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的意思——
    这不,陈遥穿越人生道路上的首个烂货,这便是出现了。
    面前少年共计六人,陈遥拍去身上尘土时还有一妙龄少女也堪堪策马赶至,大概是胯下坐骑跑得较慢,使得少女落在了众人身后,刚到地方她便惊呼一声,陈遥见她翻身下马去检查地上那两位被甩下马背的同伴,边帮他们检查伤势还边责怪其余几人,神情很是焦急。
    陈遥冷笑一声,自己人受伤就是受伤,区区坠马而已,大惊小怪。
    他这一笑不打紧,马背上另几名少年算是被彻底激怒,他们方才还未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刚安抚好胯下坐骑,正欲拿路旁这不知死活的臭要饭质问,不想还未耀武扬威地搭上话,这臭要饭的便如此目中无人。
    这还了得?
    这岂有此理!
    为首少年郎气得脸色铁青,当即拔出腰间佩剑,欲策转马头将陈遥砍毙于当场,陈遥心思活络临危不惧,反正被人拿剑指脸也不是头一遭了,正想找个空挡朝狭窄小道方向逃窜,不想那少年马头还没调过来,马缰绳便被先前跳下马背那少女给拽住。
    “鱼凡信,你疯了?!当街杀人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还嫌阿爷烦心事不够?!”
    少女声音不大,倒也喝止住了正在气头上的持剑少年,少年面上愤然不减,但举剑的手却稍稍放低了少许。
    见他如此,身旁同行几人也纷纷开口劝阻,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为了个臭要饭的脏了手不值当,而且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要赶着去听什么授业讲课,在此耽搁太久也不好。
    “便是如此,这厮也伤了我等两个兄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
    为首少年郎意气风发器宇轩昂,就是脸色一直不太好,这时街巷那头也跟过来几匹快马,看打扮应是这群公子哥的跟班下人们。
    也怪陈遥太过淡定,见势没跑误了先机,不等他有所动作,一群奴仆家丁已是一拥而上,不由分说便将陈遥给绑了个结实。
    陈遥当下不过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哪会是这群恶奴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完全制住,他也没了脾气,没好气地反问是要将自己如何,反正身无长物也赔不起药钱,就算绑了自己也无济于事不是?
    为首那少年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用剑尖一指陈遥面门,朗声喝道,“无耻狂徒,胆敢冲撞本少爷御驾,今日定饶你不得,现在就将你绑去府衙见官!”
    陈遥闻言简直哭笑不得,还御驾呢,这话要是传到当朝天子耳中,谁去见官还说不定呢,不过陈遥转念一想,这小子连此等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看来还真是当地一霸,无法无天了。
    也罢。
    见官就见官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陈遥自忖自己也没什么错处,大不了到时候胡搅蛮缠一番,这濮州衙门管事的要是明事理那还好说,不明事理的话就把梁大哥那层关系捅出来。
    反正看这群小王八犊子平日里定然也是作威作福惯了,如此当街策马估计也不是头一遭,濮州府衙若真敢每次都把他们抓去的人给杖毙堂下,那也不用等王仙芝了,这濮州城里的人恐怕早就先反了。
    到底都是些没有根据的瞎琢磨,“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道理陈遥还是明白的,而他之所以不怕被这些少年绑去见官,最根本的原因在于——
    他其实也想见官。
    唐朝初期制度大多沿袭隋制,地方官员编制也很简单,如濮州这一类州城,朝廷都会委派刺史进行管辖,初期之时节度使只管理军事,到了后期由于指挥调度、后勤补给等需要,人事权和财政权才慢慢落入节度使手里。
    简单来说,面前这群少年要将自己绑去见官,那极有可能是直接去见这濮州城最高指挥官,也就是天平节度使薛崇瑞。
    而从薛崇瑞肯动用府库军饷救济难民这一点来看,陈遥认为,这薛大人定然也不是自己所见历史上那个酒囊饭袋,不是酒囊饭袋,那么一切都好说,别忘了,薛崇瑞坐阵的可是濮州城,而陈遥非常清楚,濮州城即将要面临什么。
    为首的少年郎意气风发,当即便想拖着陈遥去府衙找王法,不过一旁其余几人都纷纷表示时辰不早了,若是错过了圣人授课,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少年郎闻言也是眉头紧蹙没了法子,正思忖该如何是好,一旁扯他缰绳那少女此时也已再度翻身跨上了马背。
    她看了一眼陈遥,而后对那少年说道:“且去先听圣人授业,此间之事稍后再议。”
    众少年纷纷附和,方才不幸跌落下马那两位当下也颤巍巍重新上了马,看样子并无大碍,就是面皮上有些挂不住,满身的尘土让他们憋红了脸,若非那少女有言在先,说不得他俩也早跟着拔出佩剑,颤颤巍巍地过来找场子了。
    “那这厮当下如何处置?”少年郎又问。
    “暂且带他一同前去。”少女又看了陈遥一眼,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怪异之感,“路上莫要伤了他性命。”话毕少女头也不回,直接打马前行而去。
    “小子,你给小爷等着!”
    少年见状恶狠狠冲陈遥啐了一口,吩咐家奴带上这臭要饭的,也一并打马跟着去了,周围其余人等纷纷紧随其后,片刻便继续一路冲撞着消失在了街角。
    这群倒霉催的。
    一群恶奴虽没把陈遥这臭要饭的放在眼里,但显然也不敢违抗少女之命,只得匀出马匹来,将五花大绑的陈遥往马背上一抛,一群人也随着自家主子远去的方向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可怜陈遥就这么束手束脚地趴在马背上,的的的的差点没颠得他一呕千里。
    纵马掠过几条街道穿过几条小巷,马队停在了一间深幽别致的小院前,众仆从纷纷下马立于道旁,那几名少年此间也已下了马,陈遥来到之时他们都在各自整理衣襟幞帽,看架势似乎一会要面见什么非常之人,一个两个神情都变得异常庄重,全然没了先前那副嚣张跋扈的神情。
    陈遥看着他们当下这副模样暗暗觉得好笑,小小年纪怎得如此秉性,这些豪门世家子平日里的生活看来还真是丰富多彩。
    “尔等就在门外静候,待我们听罢圣人教诲再将这厮押至官府问罪!”
    为首那少年郎见仆从们押着陈遥也到了,摆摆手吩咐过罢,便领着众人鱼贯进了小院,撂下陈遥跟个粽子一般立于小道两侧的树荫旁。
    “他们这是去干嘛?”
    陈遥不知这些人如此兴师动众地专程跑来此地所为何事,不过从他们之前的谈话内容来看,似乎是有人在此地开堂授业释讲礼学,那此间应是类似私塾一类的场所,而能让这群无法无天的世家子弟如此恭敬……
    想来授业讲课的老夫子当在此地极负威望才是。
    反正当下闲来无事,陈遥便起了打听一番的念头。
    身旁一仆从闻言白了陈遥一眼,似乎对一个臭要饭的也敢打听圣人之事感觉甚是好笑,当即不阴不阳地表示,这里可是吕圣人专门授课讲学之所,而一般人根本没资格听其释讲礼学,自家公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又是焚香净身又是祷告祭祖,走了不少关系这才蒙天眷顾拜入圣人门下,巴拉巴拉之类的。
    在现代人眼里,圣人这个词早已不再流行,而纵观历史,能获此殊荣者也寥寥无几屈指可数,但在唐代,圣人这类称呼使用最多的其实是皇帝,比如唐玄宗就非常喜欢别人这么称呼自己,而当下民间若有人被称之为圣人……
    陈遥想了想,好像能被冠上这个名号的往后推最早也是朱熹与王阳明,往前推的话就更没边了——当然,李隆基那个肯定不算。
    思来想去,唐末时期好像还真没什么圣人现世,如果有的话,陈遥认为自己没道理不知道。
    “是何人啊?”
    仆从的态度极为轻蔑,陈遥也不在意,当即摆出一副乡巴佬的姿态虚心求教,面对这类狗仗人势的家伙,只需适当满足一下他们那点虚荣心一切就都好办。
    果然,见陈遥什么都不懂,那仆从当即恨不能将白眼翻到天灵盖上,他哼哼唧唧地表示:
    “吕公乃三朝元老治国大才,曾跻身宰辅之列,乃当今在世儒圣,才气浑厚冠绝古今!书生谱上有贤名,英雄榜上亦如此!裘贼乱我大唐社稷知道吧?当年余姚城外何其凶险,吕公奉旨讨贼,于万军阵前挥毫伏尸三百里!当真是如缘巨笔,肩挑道义!就这手笔,啧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遥本不过闲着无事想打听打听究竟是何人在此开堂授课,方才那群世家子的态度让他有些好奇,虽说陈遥对读书人并无太大兴趣,不过此间到底是以儒学治天下,读书人很多时候都比武夫能说上话,若是能结交这位老先生,加上薛崇瑞,那么到时候自己在这濮州城内的地位也能拔高不少,至少不用再等着天黑想方设法去讨生活。
    陈遥这么想倒也没错,和薛崇瑞打交道说实话他心里也没什么谱,毕竟对方是统领天平军坐阵一方的节度使。
    众所周知,大权在握的武将一般都不太好说话,自己也没有十八般武艺可以说服对方;但读书人不一样,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要在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面前抖露一点穿越者独有的学识,那很容易就能引起对方关注,结交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当然了,陈遥所谓的“穿越者独有的学识”指的也并非背诵唐诗宋词,在真正的文人面前抖机灵可谓百害而无一利,他想展现的东西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打打年龄差,简单塑造出个天才少年的形象便可。
    所以此番陈遥想打听的大抵就是何人在此、又有何地位声望,但这不着调的小厮张口就来一通什么儒道至圣的怪异言论,还什么挥毫伏尸三百里?这都是些什么?怎么听起来像是剑仙干的事?
    大儒指代什么陈遥知道,圣人的意思陈遥也明白,但唯独这儒圣……他就有些不理解了。
    刚想开口再问,只见小院深处噔噔噔兀自跑出一人,此人神色匆匆,满脸涨得通红,不问可知,正是那鱼姓少年郎。
    “少爷,您这是……”
    眨眼的工夫自家少爷便从讲堂内匆匆离场,这让守在堂外的众仆人家丁皆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纷纷上前询问是否出了什么状况,而那少年脸色一直很难看,这一点从陈遥第一眼见到他时就没变过。
    闻听仆从打探,少年郎抬起一脚便将最近那仆人踹翻在地,而后气急败坏地指着陈遥骂道。
    “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快松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让众仆从如坠云雾,就连陈遥本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这一眨眼的工夫自己的角色就变了?看面前少年郎的神情,似乎此番现身还有些情非得已的意思?
    心念一动,陈遥很快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即便当下还不太清楚儒圣是种什么样的存在,但能于万千读书人之中超凡入圣,想必这吕老圣人肯定也非昏庸之辈,大概是通过某种途经,得知了自己这群不成器的学生还绑着个见义勇为的老实人一同赶赴学堂来了,当下便命始作俑者亲自出来为其松绑,估计也算是种言传身教的治学手段了。
    想明白这一点陈遥当即一扭头,朝先前还翻着白眼冲自己吹嘘那仆人撇了撇嘴,示意他还不赶紧?
    那仆从被自家少爷无故踹了一脚,嚣张气焰早已是荡然无存,当下也不敢怠慢,三下五除二便给陈遥松了绑,事毕立即往远处一站,俯首垂眉再不敢多言。
    “怎的?不去见官了?”
    揉了揉发麻的手腕,陈遥佯装不解问那少年郎道,话一出口便见少年又下意识伸手想去摸腰间佩剑,不过他似乎忘记了身上佩剑早已在步入学堂之前取下,这一摸自然是摸了个空。
    见他如此陈遥冷哼一声也没放在心上,年轻人就是太过浮躁,既然圣人都已发话,量他此间也不敢再生事端。
    摆了摆手,陈遥头也不回迈步正欲离开,突就听得身后有人开口挽留。
    “公子且留步!”
    是个女声。
    不用回头陈遥都能猜到说话者是何人,这声音他认识,正是先前下马检查同伴伤势那名少女。
    此女一席春衫,轻腰欲折,一头青丝挽了个灵动的美人髻,如墨盘般乌黑的秀发上斜插着两三枝发簪,衬得春颜秀美,凝脂如玉。只不过当下年纪尚小,此时周身还未散发出成熟女性那种惹人遐想的意境。
    这少女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先前策马赶到之时陈遥便曾仔细端详过她,天生丽质自不必说,然而就凭他们这群人在市井那一番作为陈遥便不愿待见她,所以一直也没怎么将其放在心上,当下见她也自堂内行脚而出,陈遥微微蹙眉,转身一拱手,不咸不淡地回道。
    “在下不过就一浮逃落魄户,公子二字实不敢当,敢问小娘子有何见教?”
    “你这厮——”
    “凡信你住嘴!”
    这二人当是兄妹,但表现出的感觉却像是姐弟,大唐尚武,民风开放,女子生性豪放当街策马亦是常事,只是没想到这二世祖如此不济,也不知这鱼家是否同眼前这兄妹二人一般,也是阴盛阳衰之象。
    这二人的对话让陈遥莫名想起了唐初名相房玄龄,正不着调地胡思乱想,那少女已是正正经经起手,朝陈遥行了个武人的拱手礼。
    她也没计较陈遥言语不逊,再次开口说道。
    “公子今日涉险出手一事妾身已是知晓,家师亦是,正因如此,家师才命我等出门相迎,还望公子不计前嫌,随妾身入内一叙,家师也想见一见公子。”
    她这话一出,周围众仆从家丁全面露骇然神色,而少女身旁的鱼家大少更是面涨如血,不问可知,此间定然是挨了圣人一番训斥。
    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也让陈遥稍感意外,不过他其实也没多高兴,毕竟想藉由此事面见薛崇瑞的计划到底落了空,好在能脱身也不算是件坏事,当下天色尚早,晚间偷盗粮食一事尚未被耽搁。
    想是这么想,不过少女此时这番话却又让陈遥有些犹豫。
    先前所想关于结交大儒什么的……陈遥也不是不想,但他总觉得当下还不是时候。
    读书人较之武夫更好说话是不假,但同时也特拧巴,自己今天见的若是薛崇瑞,那一番交谈过后,有关生计一类的问题定然也能一并得到解决;但如果见的是读书人……那会面完毕该干嘛还是得去干嘛,这便是武夫和读书人之间的区别。
    简单来说,如果今天陈遥见的是薛崇瑞,若事情顺利,那么事毕定然能拿到不少打赏;但若是去见了这传说中的儒圣,极有可能只是得到几句暂时没什么大用的赞赏,出了门还得继续偷鸡摸狗讨生活。
    而且更糟糕的是,倘若白日里见过所谓的儒圣,晚上偷东西被抓的话……那可就不是五十大板那么简单了。
    若非社畜,还真不可能考虑得如此周全,若是在场众人得知陈遥这臭乞丐心里还有这番盘算,估计下巴都能掉地上。
    见还是不见,这是个问题。
    陈遥稍作沉吟,说心里话他并不想见,或者说今天此时不想见。
    民以食为天,一切仁义道德在饿肚子面前都毫无意义,自己又不是圣人,更没有舍生取义的想法,能得当世圣人几句赞许是不错,然而这些东西也需要和身份配套使用才能显其效用。
    圣人称赞乞丐又如何?世人也只会对前者愈发尊崇,谁又会在乎被赞的乞丐如何?
    所以当下对陈遥而言,圣人几句称赞还不顶果儿一个吃饱喝足后的满意笑容来的实际。
    但话又说回来,能得当世大儒面见及赞许也是笔上乘的买卖,如果此人的威望确如此间这些人形容的那样,那么这些赞誉陈遥迟早能派上用场。
    而且说句实话,陈遥对刚才仆从口中那句“挥毫伏尸三百里”确实是非常非常在意。
    大唐年间的文人一向不弱,比如李白,这家伙号称诗仙的同时其实还是个无双剑客,而文弱书生这种形容词说的大抵都是两宋及之后的文人,更何况即便在两宋期间,也有能文能武的奇才横空出世,比如辛弃疾;
    所以很多时候,书生上阵杀敌也算不上何等奇事,更何况非要说起狠辣无绝,读书人那才真是冠绝天下当仁不让。
    意识到在此授业讲学的老先生极有可能是李白那种文武兼修的大能,陈遥当即便动了心思。
    文官武将相互不对眼的血泪史自古有之,究其根源还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武将看起不文官满嘴仁义道德之乎者也,文官瞧不上武将头脑简单粗鄙无礼,但这吕圣人若是有一夫当关的本事,那么薛崇瑞定然是会对其礼让三分,如此,见他和见薛崇瑞也就没太大区别了。
    一念及此陈遥心中便有了计较,他也不看那少年一脸愠怒神色,当即一拱手,冲那妙龄少女说道。
    “如此甚好,在下早也听闻吕公贤名,都说吕公府中藏书汗牛充栋,今日有此机缘得以一窥圣人真容实属三生有幸,烦劳姑娘带路,小生谢过。”
    见他如此懂礼数,少女也微微一愣,不过旋即便捂嘴浅笑道。
    “公子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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