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往复,风不止息。山河自平地而起,贯穿平地。烈日,烈日,烈日。灼灼燃烧着大地。仓兀鸟嗷鸣刺破暴雨前的浓密诡暗的层云。
    我是太子文。泉泽水国最尊贵的太子。
    生于五洲泉泽国,也将死于五洲泉泽这片土地。
    可是。
    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
    人为什么来到这世上?
    人为什么而活着?
    我问我自己。
    我问苍天。
    我问你。
    有谁知道?有谁能向我讲清楚?
    我已活着十七年。
    我母亲自我出生之时便死去。像一只孤独寂寞的仓兀,嗷叫着消失在层云的天幕。
    这个世上有魂灵么?
    魂灵能入梦么?
    若有。
    为何她从未曾到我的梦里看过我。
    噢。我知道。
    我的梦里全是这泉泽深宫的样子。太孤冷与寂零。
    没有叶子的梧桐,满地的冰霜。冰冷的湖面。沉默的从不发一声言语的御花园里的石子。
    这样的泉泽深宫里寂寥的景致母亲她看了十几年,大概也看得像我一样腻烦。
    在生我之前的许多年前,母亲也曾受父王隆宠。后来父王有了满院后宫的繁华,便将母亲冷落在空无的梧洗宫。
    繁华缤纷的景致一下子暗淡。每日只对镜自语。日日空守妆台,等一个永不会来的老熟人。
    我有时经过母亲曾住过的地方,那里早已易主。如今住在那里的嫔妃日日为父王莺歌燕舞,不知父王可曾在那样的繁华似锦中忆起昔日母亲的温婉音容。
    我只在乳娘的故事里零星听过一些关于母亲的事。知道她喜欢夏日的荷花,喜欢吃桂花糕,夏日里常穿青色,身姿像一枝显瘦必直的翠竹。
    我母亲死后,我便被终无所出的王后接去抚养。她让我叫她娘。
    儿时我曾怀着敌意问王后,但王后放下整理鬓发的手,挑眼看我,说,“不,是你害死了你娘。她死于难产。”
    我害死了我娘?
    一个生命的生竟逼迫一个生命痛苦的死去。
    那么为什么要叫我生?叫我一出生便成为一个杀人的凶手?
    我恨我自己。
    王后说。“不过别怕。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娘,你就是我珍贵的王儿。我必会对你好,扶你成为泉泽日后的君王。”
    “君王有什么好?”我问
    “君王可使你拥有无上的权利。无穷的金钱。尊贵的地位。你想要什么便有什么。”王后说。
    “真的么?我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是的。你想要什么?”王后说。
    “我想要我的娘活过来。”我说。
    “傻孩子。唯独这个不可以。”
    我嘤嘤哭泣。王后守在我身边。她冷漠的看着我,说,“君王是不可以哭泣的”。
    君王不可以哭泣。
    君王不是想要什么都可以么。
    王后揽我入怀。说,“唯独哭泣不可以”。
    她跟我说了很多的唯独。
    这所有的唯独加起来。我并未看出当一个君王有什么好。
    “你以后就会知道了”。“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了”。王后无数次的这样告诉我。
    无数个夜里,我在我的梦里哭泣。我不想让我的娘亲死去。请把她还给我。若是不生我,她便可不死。
    我恨我自己。
    我也恨这尔虞我诈、表面冠冕的政治王权,还有看上去华美善良,却背地里流淌鲜血的深宫。
    总有一天,我要逃出去。
    可是我逃出去做什么呢?
    我要找什么呢?
    我似乎漫无目的。
    我已到了17岁,已是将择偶大婚的年龄。各国使节及泉泽达官贵族已明里暗里往我身边送了不少女子。
    绝色外貌的,身材丰腴的,身世极其显赫的。可我都不爱这些政治傀儡戏里的女人。
    她们不知趣。
    不知我。
    总有一天我是要离开这里的。
    或许像一只自由的雄鹰在外边多彩的天空翱翔过一次。便死。
    我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等着我。终点是什么。
    但我总算逃出去。
    我乘着五洲王室齐聚一堂的盛会,扮成王宫宴会中的一个舞姬,混在歌舞乐姬艺人的队伍里混出王宫去。
    我叛逆。
    不爱这王权政治的虚伪。
    不爱这王家盛宴的昙花般的喧嚣繁华。
    不爱父王给我的太子的地位。
    不爱王后许诺将来将给我去争的江山。
    我爱什么?
    我不知道。
    我将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若得知。我之幸。
    若不得。我之命。
    我的离奇失踪,让泉泽王室上下慌了手脚。
    我的父王在找我,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
    王后在找我,因为我是她政治的依靠。
    但我决意不回去。
    他们找我却寻不到我。我痛快。
    而我的贴身侍卫阿呆始终跟随着我,他不仅是我的侍卫。更是自小与我一同长大的人,与我一起习武练剑,许诺要跟我一同闯荡江湖的人。
    我们化身二侠。
    执剑走江湖。
    问天。
    问地。
    问苍生。
    活着的意义。
    我们杀鬼,杀贪官,杀恶人。
    看着为非作歹之人在我的剑下刀起头落,血顺着剑锋滴落,我直呼痛快。
    做一名杀人如麻的正义剑客,活在别人的传说里,我很痛快。
    给我一壶酒,卧于天地间。
    我可就此生,也可就此死。
    痛快痛快。就此任性痛快活一场。
    “太子,你的眼里有泪。”阿呆问我。
    “有么?”我哽咽。泪眼望他。我不承认。这不是泪,是滴血的心。
    “太子,你为何流泪?”阿呆问我。
    “为何我不可以流泪。”我反问他。
    “噢,太子可以。我只是以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利地位富贵,无所不有。如今又游侠自由,何来可流泪之处。”阿呆说。
    “我流泪,因为痛快。哈哈哈!来,你我兄弟继续喝酒!”我继续欢笑,与阿呆碰杯,开怀畅饮。
    我不会告诉一个男人我心里的事。只拿坚硬外壳面对世界。
    我似乎已然活成了我想要的样子。可是心里有一个总不能填满的地方。心里总有一个空洞,黑暗又凄冷。
    直到。
    她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她像一道夏日的微风,像一抹冬日的暖阳。
    我与她,不打不相识。
    她是个贼,偷我寻妻的爱铃。
    她是个贼,偷走我的一颗心。
    初见她,只觉得她美。
    倒不是如何惊艳众生的美,而是温和灿烂调皮的美。美得朴实而纯粹。她的眸子里有装了三千银河的星光,有我忘不尽的浪漫天真。
    她像一朵初生的雏菊,甫一绽放,便让我不由驻足。欣赏她的一份清雅贤秀,一份清新纯洁。
    她,与旁的女人都不相同。
    她无需粉饰,便美貌娇俏,清新明媚。
    她点亮了我心的一处。
    令我对她好奇,想要探究她的来处与去处。
    她生的卑微,不过一介平民的女子。
    而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我告诉她,跟着我。
    若她想要宁静,我便陪她宁静致远,过渔蓑踏歌的流年
    若她想要热闹,我可给给她戴上令人艳羡的凤冠,给她世间最权贵的景色与繁华。
    若能使她欢笑,使她高兴。
    我愿意成为一切她希望成为的样子。
    无论淡泊的隐士。或是权谋中的君王。
    只要,她想要。她愿意。
    可是。
    我看出来,她已有了喜欢的人。
    她说这一世生为平民女子,可是她上一世曾是个仙子。在仙界欠了她一位故人的命。这一世她要守护于他。却不知不觉,渐渐爱上了故人。
    我问她,那个人有什么好?
    她满脸的喜悦,她说,他现在很弱小,很平凡,但他是她要找的凡尘中的夫君。她愿意陪他一起平地建高楼,愿意陪他打下自己的江山。
    我心里想。哦?是吗?可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江山,却不是你想要的么?
    我没有告诉她我有心于她。
    我选择了默默在她身旁守侯。
    当她有危难,我总是第一个出现。
    当她不开心,在她心之所喜处受尽误解与屈辱。当她痛哭流涕,当她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信可以哭诉的人。
    是我借给她肩膀。让她靠在我的肩膀哭。让她挥下她的泪水,让那泪水尽情打湿我肩上的衣襟。
    若她愿意,我还可借我的胸膛给她。让她在我的怀里哭泣。
    我会拥抱她,告诉她,没关系,还有我。
    我会拍拍她的背,捏捏她的脸,告诉她,傻丫头,以后跟着我。
    可是我没有。
    我心里落寞。
    我连自己的心都没有收拾好。如何收拾她的心。
    在她的一千零一次伤心之后。她说,我们乘飞鸟去游历世界吧,突然很想去看一眼这世间的山河,方不负这一世落入凡尘!她说,这一次,她一定会就此将他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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