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药材中没有相克的成分,可那个心腹也不是专精医理的,这种事儿她也不敢找太多人看,心中存了疑,总是不踏实的。
    孝庄喝得很慢,她的半边舌头都是毫无知觉的,动起下颚来咀嚼也格外困难。幸好呈上来的粥也并不浓稠,不用她一口嚼上半天,里面加了参片,也不用吃太多就能吊住命。
    说实话,都活到这份上了,她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儿子不孝就算了,现在还生死未卜不知去向。几个孙子死的死过继的过继,就剩下一个孙女了,估计以后也是远嫁蒙古的命。
    孝庄费力地喘了一口气,微微把头撇开,表示自己不想再吃了。苏麻喇姑看着只下去了浅浅一层的小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却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劝,怕她闻着饭味犯恶心,便都撤了下去。
    现在连用饭都变成了一种酷刑,孝庄还没来得及歇一歇,就听到旁边娜木钟道:“姐姐可得多用点啊,您健健康康地,是咱儿子的福气呢。”
    “咱儿子”这三个字简直就如同钢锲一样打入了她的心底,孝庄如同溺水一般,狠狠而猛烈地吸了一大口气才控制住下巴的抽动。
    ——狗屁的咱儿子,哀家有儿子,我有儿子!
    在清太宗皇太极还健在的时候,娜木钟的身份是要稳压孝庄一头的,那时候是孝庄得称呼她为“姐姐”。
    后来孝庄当了太后,两个人的地位就到了一个个儿,轮到娜木钟做小伏低了。孝庄对此确实颇为得意,胜利者的喜悦都是从失败者身上榨取来的,所以她喜欢经常把娜木钟叫入宫中来说笑,她喜欢看昔日压她一头的贵妃为了博果尔得顺着她的意思讨好她的样子。
    她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已经有十年了,太长了,她跟睿亲王斗,跟自己的儿子斗,安抚蒙古发展大清,她的眼光是整个天下,孝庄都快忘了被另外一个女人强压一头是什么感觉了。
    她宁愿娜木钟现在再次改口叫她“妹妹”,也好过故意维持现在这种刺耳的称呼,更别说“咱儿子”了,她的儿子就是被博果尔给害的,孝庄恨不能化为厉鬼生生咬断博果尔的喉咙!
    幸而她口不能言,连面部表情都不能够做出丰富的变化来,只是眼神实在骇人。苏麻喇姑矮下身来帮她捻了捻被角,悄悄遮住了娜木钟看过来的眼神。
    她心中也是酸痛无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此时凄惨无比的太后,却还得硬撑着对着敌人赔笑,苏麻喇姑知道娜木钟一定看到孝庄刚才凶恶的目光了,圆场道:“多谢娘娘关心,太医倒是说了,吃着这个方子,用食少些也不妨事儿。”
    现在最尴尬的是慈宁宫中有了两个太后娘娘了,称呼起来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娜木钟肯定是名副其实的圣母皇太后,是当今皇上的母亲,可惜孝庄仔细来算,其实称不得是母后皇太后。
    母后皇太后,代指全天下人的母亲,按理说该是皇上嫡母才能有这个位份,而孝庄当时在皇太极的后宫里基本上是排不上份的,要严格说来,她只能算得上是上一任皇帝的圣母皇太后。
    两位圣母皇太后加在一块,当然是现任皇帝的更加值钱,博果尔当上了皇帝,天天到这里来报道,亲自过问孝庄的病情,还斥责了一番慈宁宫下人伺候得不周到导致皇额娘现在还没有起色,借此撤了一大批伺候的人马。
    这一下就灭掉了孝庄经营多年的相当一部分眼线,简直是伤筋动骨。而另一方面,娜木钟声势浩大地带着三四十口子下人入住慈宁宫,就算是还有孝庄的心腹,在此情境下,也不敢同苏麻喇姑再有多密切的联络了。
    苏麻喇姑在心头不住地叹息着,听到外面来报一声长长的“皇上驾到”,连忙起身迎接。
    平心而论,博果尔来慈宁宫来得比福临这个亲儿子都勤,他打着是来看孝庄的名义,其实大多数时间都是跟自己的皇额娘在一块说话。
    他此时快步走过来,对着苏麻喇姑很亲热地略一点头,苏麻喇姑回了他一个笑才福下身行礼。
    博果尔跟两位太后问了安好,又说了遣返蒙古庶妃回草原的事儿,毕竟事关福临的妃子,还是得给孝庄打声招呼。
    孝庄此时连自己的死活都不在乎了,更不可能在乎那帮子她也压根没有入眼过的女人,闻言就闭上了眼睛,从嗓子里憋出一声“嗯”。
    倒是娜木钟多问了一句:“那静妃怎么办呢?”几个庶妃算什么,不论在大清还是在蒙古,静妃的份量才够数。
    博果尔微微犹豫了一下:“回皇额娘,儿臣想着,还是留静妃在宫中,陪伴二位皇额娘更为妥当。”
    要按照他们还在草原上的风俗,连父亲死了其女人都能被儿子接手,更别说兄弟了。可既然都入主中原了,自然得考虑汉人的风俗礼仪,博果尔见过未来三百年的历史,他当然很清楚,满清早晚会被一步步汉化,这是必然而无从更改的,他会选择顺应历史潮流,但也要适当控制进程。
    博果尔对福临睡过的女人压根没有兴趣,因着他实在是太厌恶福临了,要真跟他睡一样的女人,光想想都觉得恶心。
    既然不打算沾手,那像静妃和宁悫妃那样得留在宫中的,肯定不能跟他自己的妃嫔混住,都要挪到慈宁宫来陪伴太后。
    可惜这么一算,慈宁宫的位置就不大够用了,都塞下了两个太后了,难道还得塞下两个妃子?更别说这两个人一个曾经是福临唯一的皇后,还一个是福临现存唯一皇子的额娘,都轻不得重不得。
    博果尔来这里就是想商量着看是不是把自己额娘挪出去,慈宁宫就专门用来收罗福临留下来的娘啊女人啊,自己的额娘就别跟着掺和了。
    他倒是能理解娜木钟对慈宁宫的独特渴望,毕竟这里才是太后名正言顺居住的地方,可跟孝庄挤在一块,一来烦心事儿可能会多,二来也怕被过了病气。
    娜木钟听他提了个头,当然博果尔没有明着说,只是微微表示了一下小担忧,娜木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有几分不舍,却也极为痛快道:“这么说倒也是,姐姐还病着,这么多人难免搅了她的清净,不如哀家挪出去吧。”
    娜木钟曾有个名号是麟趾宫贵妃,可惜麟趾宫是沈阳故宫的宫殿名,北京紫禁城里是没有的。
    自家额娘就是靠得住,博果尔对着她笑了笑:“皇额娘想要挑哪个宫殿,儿臣立刻命人大修。”
    大头都给了,小头顺着儿子又如何?娜木钟并不肯自己拿主意,有意全他的脸面,便道:“住哪里都是一样的,皇上替哀家来选吧。”
    博果尔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便跟娜木钟商量道:“儿臣觉得,永寿宫寓意、位置都很不错,不知皇额娘意下如何?”
    毕竟福临刚走,不好大动土木修缮宫殿,永寿宫在顺治十二年就大修过一次,若是想要住人,小修一段时日就能完工。
    更何况永寿宫是距离养心殿和慈宁宫最近的宫殿,他去给娜木钟请安或者娜木钟还想来刺激孝庄,都是十分方便的。
    永寿宫还经常作为筵宴场所,热闹喜庆非凡,跟娜木钟的性情较为相配,反正自家额娘也是爱张罗这些的人。
    他想得这么周到,娜木钟十分满意,含笑应了,又问道:“事事都准备妥当了,潜邸里的人也该接出来了,哀家也想看看孙子孙女了。”
    博果尔入宫就只带了赫舍里氏和长子德瑟勒克,赫舍里氏还大着肚子,眼看着就要临盆了,还得到处为了他的事儿跑,博果尔也在考虑着把侧福晋等人接来帮她处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了。
    更何况他的孩子们年纪都很小,放在宫外他也不放心,博果尔想着反正宫中的势力都清洗得差不多了,把孩子接进来就近看着才好,便点头应是。
    ☆、牵桥搭线
    从潜邸接人进宫,当然不能是简简单单的派几辆车把人拉过来,这是有说法的。
    博果尔抽空拟了一份册封妃子的条例,侧福晋封为淑妃,两位格格分别为丽嫔和成嫔,至于赫舍里氏的册封反而需要往后拖,得钦天监选出好日子来祭祖才能册为皇后。
    比起福临后宫中出了寥寥的妃子其他都是庶妃的情况来,他给几个女人的册封可以说是相当优厚了,毕竟也是伺候了几年的老人,不看相处出的情分,好歹也得为孩子们考虑。
    博果尔的长子今年都虚岁五岁了,次子也有三岁了,三阿哥才两岁,还有个大格格四岁,赫舍里氏肚子里还揣了一个,暂时不知道是男是女。
    虽然孩子数量并不算很多,并且离长大成人还有一大截的距离,但以他的年龄看,能生这么多还各个都活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要不是他这一年时间基本上没有去过后院,估计带球跑的妃子还得有上一两个。说实在话,博果尔对此很有几分小得意,他上辈子死得早,身后凄凉得连点香火都没有,两厢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等到五天后册封的圣旨发下去,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入宫了,博果尔还专门把长子和次子叫到身边来,简单考校了一下他们的功课。
    满人是从鞍马上打下来的江山,博果尔也不打算放松他们这方面的学习,可相应的也得适当地有所侧重。
    他不怕养出来一群狼一样的儿子,博果尔见识过上辈子的九龙夺嫡,深知其中的惨烈,优胜劣汰虽说能够选择出最为优异的血脉传承,可毕竟都是他的骨血,斗可以,决不能出现康熙朝后期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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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又一次长长的、不知道具体耗时的睡眠中醒了过来,福临睁开了眼睛,带着几分茫然地左右看了看,似乎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
    四肢的断骨都已经被接上了,只是那个似乎是博果尔潜邸时就跟着他伺候的黄大夫——现任太医院院首委婉地告诉过他,关节处的骨头都碎掉了,接无可接,他后半辈子都没办法像个正常人那样走路了。
    福临前几天一想起这个来,就难受得非要嚎啕大哭一场不可,可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命了绝望了,他反倒觉得无所谓了。
    哪怕四肢俱全又如何,他日后就只能在这小小的四方天地里活动了,这里也没有纸笔供他挥毫泼墨,福临也早就没有了那样雅致的心情来享受人生了。
    他闭了闭眼睛,一脸僵硬地躺了半天,都没有听到房间里有第二个人呼吸的声音,董鄂氏更没有像以往那样见到他刚睁开眼就过来嘘寒问暖。
    说起这个来,福临不由得有点心虚,他这几天心情不好,见了 董鄂氏莫名其妙就生出一股反感厌恶来,对着她大喊大叫了好多次,态度非常恶劣。
    经过了这将近一个月的冷静期,福临也渐渐接受了现实,横竖皇帝都当不成了,现在这样吃穿不愁,也只好生受着。
    他当然是不甘心的了,连每天说梦话都要恶狠狠咒骂着博果尔,做着吞吃他血肉的美梦才能安稳入睡。可现在他连个屁都算不上了,再不甘心也没用,除了接受现实,他没有第二天路可走。
    一想到博果尔,福临习惯性地走神,各种污言秽语从脑海中溜了一遍,觉得脑补还是不够过瘾,还是骂出来最痛快了。
    他因而张了张嘴巴想要出声,却觉得喉咙干哑,口不能言,可偏偏这时候董鄂氏仍然不见踪影。
    他这段时间真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福临一时间又把刚刚才升起来的愧疚之心给抛掉了,含糊地咒骂了几句,想着等董鄂氏回来,自己一定得让她接受教训,竟然敢用这样敷衍的态度来伺候自己,这也太过分了。
    然而又等了好一会儿,竟然还是没有动静。福临这时候渐渐冷静下来,心道别是她出事儿了吧,正在想着,就听到“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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