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午后。
    春雨淅沥沥,如烟尘如轻纱如绣花,敲打在画舫的竹帘上。
    一艘小舟上,孤影戴着斗笠撑篙破开湖影而来。
    啪嗒嗒...
    竹篙搭在了这画舫上。
    宋典压了压斗笠,走入春雨里,又仿着渔家绑好了小腕粗细的缆绳,使得小舟不会从画舫边飘走,然后才深吸一口气,正色走上了画舫,虔诚跪在了竹帘前。
    匍匐,叩拜,行大礼,虔诚道:“学生见过老师。”
    夏元揉了揉眉心,盘丝也不松动,他就这么坐在半空,看着竹帘外的身影。
    宋典是十近侍之一,手掌死士营和青龙会,是十足的地下大佬。
    而这地下大佬对自己发下了等同于“卖身契”程度的心魔大誓,只要他有一点点背叛自己的念头,他就会被心魔拉入无间深渊,堕而为魔,即便未来发达了,点燃了三盏魂灯,他依然无法背叛,否则就会化为怪力乱神。
    所以,他找来了宋典,因为他需要宋典的势力去帮他查询许多东西。
    此时...
    这位地下大佬就是来汇报了。
    宋典条理清楚,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现在的状况。
    很久前,他是天子的奴仆。
    后来,他是权势滔天的十近侍。
    现在,他是老师的学生。
    如果要来个先后排序,那么必然先是学生,再是十近侍,然后才是天子奴仆。
    此时,他把老师需要知道的信息一一汇报。
    良久。
    夏元听完汇报,大抵是了解情况了。
    红岩寺山腰香客禅房昨晚大火,那从西方而来让方丈做了一场法事的方家人也没能逃过,一家四口里只有一个十一岁的女孩逃了出来,那女孩叫方莲,被六扇门的人接了回去。
    方莲原原本本把事情讲了一遍,她之前一直晕乎乎的根本无法开口说话,从上了马车到后来她就记不得任何事,只是在昨晚她忽地清醒过来,看着大火噼里啪啦地烧着,这才拼命逃出房屋。
    据那方莲说,她根本没有弟弟,爹也早就死了,从小到大都是娘把她带大的,她家也没有养一条纯种的中原犬,更加没有尼姑来她家化缘过,她爷爷很久前就去世了,留下了一个金色小佛像。
    至于那名为方明的男人,还有方亮的男孩,尸体都被找到了,但仵作查了查,两具尸体都像是已经死了几年了。
    而方莲的娘确实是死在了大火里。
    很快,六扇门发现这一切都和“红岩寺邀请函”上的古刹图案有关,现在已经封锁了红岩寺正在进行调查,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进展。
    除此之外,六扇门的人也和祝镇岳联系过,老祝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午夜出门见到恐怖尼姑的事,以及虚空里伸出魔手的事说了一遍,这与大神捕知道的事完全符合。
    大神捕再联想了下,很快就把这事儿和罗睺联系在了一起,然后得出罗睺所在的仙魔,其实是和那恐怖尼姑对立的,金沉铁在现场亲眼目睹的许多事完全可以证明:
    这很可能是两个超凡势力之间的激烈对杀。
    无妄学宫只是不小心被卷入了这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的对拼里,这才被灭了宫。
    宋典汇报完,又轻声问了句:“学生该如何去做?”
    他既然是老师的学生,那也是仙魔的外围。
    夏元道:“整个皇都,包括方圆百里,有任何怪异事件发生,不论什么时辰,第一时间通知我。”
    他总结了几次事件,每一次怪力乱神入侵,都必定伴随着征兆。
    窥探的目光。
    刮皮的海家班女人。
    红岩寺的邀请函。
    深夜画画的男孩。
    显然,那些怪力乱神也不是想入侵就直接入侵,它们必须要进行一些前奏,甚至必须以人类的交通工具从远处赶来,以完成类似于“仪式”的步骤,才能真正地出现到自己面前。
    然后,一旦与自己的交锋形成,接下来交锋的节奏就会快的令人无法喘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那种对杀。
    如今,他竟然可以喘息那么久,加上丰富的收获,如此看来...巨尼姑的恐怖事件应该是过去了。
    竹帘外,宋典恭敬应了声:“是。”
    旋即,依然跪着,欲言又止。
    夏元道:“直说无妨。”
    宋典这才道:“如有开战,老师可否带学生去见识一番?”
    他想看看这个世界的上限究竟如何,以免当了那井底之蛙,坐井观天,还以为天就只有巴掌大小,沾沾自得,却被真正的大人物嘲笑。
    夏元虚着眼,怎么带,自己打起来都是抖活抖活的,带你去,怕不是你会被秒杀了,你可就只有一条命。
    于是,他淡淡道出两个字:“早了。”
    宋典一愣,顿时明白过来,他太弱了,只有半步宗师的境界,到老师那个圈子,怕是老师一个没照顾过来,自己就会死。
    但老师也没说死。
    这位十近侍的地下大佬心底还是有了期待,他深深一拜:“学生明白了。”
    他决定等他突破了大宗师,再来问这个问题。
    现在问,确实是...早了。
    是自己贪心了。
    ...
    ...
    夏元没有大意,他又花费了两天时间去等待,去占卜,然而,怪异尼姑的事确是真的过去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各方的调查推进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那方莲的女孩因为遇到过这恐怖事件但却没死,所以被六扇门特别推荐给了青龙会。
    遭遇恐怖事件却不死,很可能本身就拥有见仙的体质,而青龙会上层的那一小撮人,都是“见仙”的怪物,宋诗就是其中之一,而她之前显身穿的金边青龙袍就是青龙会的特有制服。
    青龙会虽是地下势力,但少有人知这是皇家势力。
    见到风平浪静了,夏元这才返回了无心学宫。
    他才一回去,师妹就如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来了。
    她在外人面前话不多,就算生气也大多是憋着,然后使用八重嘤后就跑开了,但是大师兄和她是青梅竹马,熟的不能再熟了,小时候还一条被子睡过,加上师兄现在又这么帅,这么有才华,她就更粘人了。
    至于之前,她对于大师兄总是消失去陪白龙王的事,生气了一阵子,现在又自己解开了,毕竟...许多时候,小师妹自己都弄不懂自己在想啥,她的思维太跳脱了,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默默原谅你了,内心戏超多。
    换做半个月前,大师兄这么久入夜不归,她肯定要气呼呼地跑开,绝不理大师兄。
    但这几天,皇都发生了恐怖事件,无妄学宫被灭门了,而无妄学宫距离无心学宫也就隔了几条街,小师妹去看过现场,简直恐怖,她吓得天天晚上做噩梦。
    今天,大师兄回来了。
    她一定也要让大师兄跟着她一起做噩梦才行。
    今天...
    小师妹蹬着银白的靴子,羊脂玉般的长腿,露出半截在天光里似有雪色反照,往上直到被一字黑裙绷紧,再上,则是一袭桃花衫,泡泡袖,垂落及腰的青丝末端扎束而起,在风里摇着曳着,让人想起初春四月方开的桃花。
    “师兄!”
    小师妹跳到夏元身侧,别着手,俏脸凑过去嗅了嗅,然后杏眼儿一翻,“处理的挺干净嘛。”
    夏元:???
    小师妹拍了拍夏元:“你身上的女人香都处理啦?”
    夏元呵呵笑着,他可不能说这几天他没和白龙王在一起,否则自己的“自由行动权”就被剥夺了。
    小师妹娇哼了一声,“算啦,不和你说这个。”
    她眼珠一转,露出几分古灵精怪地神色,“师兄,那个...我带你去个地方。”
    夏元温和道:“好。”
    片刻后...
    师妹带着师兄来到了无妄学宫的废墟前。
    然后,师妹开始把一个恐怖故事娓娓道来......
    她结合了神秘的红岩寺邀请函,老祝半夜遇到的恐怖尼姑,又结合了前几天四大神捕来找老祝时透露出的一些恐怖信息...
    继而糅杂了她的想象。
    她一定要吓到大师兄,然后让大师兄和她一起做噩梦。
    身为这些恐怖事件的参与者以及主角的夏元,顿时陷入了谜之沉默。
    小师妹讲着讲着,忽地自己觉得有点儿害怕,她拍了拍夏元,虚着眼问:“大师兄,这件事是不是很恐怖?”
    夏元茫然地点点头。
    小师妹又问:“那你怕不怕?”
    夏元挤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好怕啊。”
    小师妹端详了一会儿,严肃道:“大师兄,你害怕的不认真。”
    夏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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