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娘子含在嘴里,低声喊了声,袁宝儿答得痛快。
    见那娘子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微微的笑。
    “你看,是不是很简单?”
    那娘子笑了下,更小声的道:“我叫雅娘。”
    “雅?”
    寻常人家,就连识字都是奢侈,可不会给家里孩子起这样的名字。
    雅娘显然不是一次的被人这么问,便道:“我出生前,我阿爹给个先生家做活计,那位先生得知我要到月份,就帮着起了这个名字。”
    “小郎就要尔雅,小娘便叫小雅,阿爹说太拗口,又说我是大娘,便叫我雅。”
    袁宝儿微微点头,看来那位先生对还没降生的雅娘很是期待。
    然而,两方学识实在不对等,所以哪怕饱有期待,在擅自篡改之下,也想的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如此,也能显出一丝不同。
    “郭老幺的木匠活是跟你阿爹学的?”
    雅娘点头,眼睛里有着惊奇。
    “你怎么知道的?”
    袁宝儿笑。
    就郭老幺阿娘的个性,若是没有好处,又岂会让他儿子娶她?
    这话说出来可能会伤人,但袁宝儿就是这样认为的。
    别看郭老幺其貌不扬,但在他阿娘眼里,一准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人,不给他娶个天仙,那都是耽搁儿子了。
    雅娘长得不算多秀丽,举止也很拘谨,一看就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人。
    能嫁给郭老幺,定然是背后有着什么。
    所以袁宝儿才贸然猜了猜。
    果然猜对了。
    不过就是这般,她的心情才格外不好。
    工匠们都在忙碌,偶尔趁着没人留意才偷偷瞥过来。
    袁宝儿指了指不远的木头桩子,示意他们坐下。
    雅娘拢着裙子,很小心的看了圈,还是拒绝。
    她裙子早已洗旧,瞧着也不算特别干净,大抵是因为如此,才不敢落座。
    袁宝儿虽然不做采买,但曾经了解过,这些年大夏虽偶有战乱,但京都以及周围都是很稳定的,市价基本没有波动。
    寻常娘子一身衣裳,一两银子足够。
    若是自己做,还要省出好些。
    郭老幺在这里不算能工巧匠,但就算这样,每月也起码五两。
    刨除一月吃用,起码能留下三两多。
    这么多银钱,竟然舍不得给娘子做一身衣裳。
    袁宝儿心软,尤其对娘子尤甚。
    再看那两个丫头也是,一身衣裳补丁叠补丁,最小的那个,裙子似乎是用两三个裙子补成的,就这上面还打了好几个补丁。
    这样的寒酸,便是街头的乞儿也不过如此。
    老实说,若不是有工匠作证,袁宝儿都不敢相信,这竟是她属下家人。
    反而那个老婆子,一身细布衣袍,倒是讲究得很。
    似乎察觉袁宝儿眼底的同情,那丫头怯怯抬头,朝她腼腆的笑。
    平平无奇的脸上满是单纯和好奇,没有半点阴霾。
    看着这个跟自己女儿年纪相差无几的孩子,袁宝儿的心一下子就被触动了。
    袁宝儿从袖袋摸出荷包,左右四顾,寻了主管。
    “照着样子买两身衣裳,”她指了指那孩子,想了想个,又道:“比这买吧,买旧的。”
    “不必太新。”
    她如此吩咐,管事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娘三个一看就是被苛待的,要是买了新的,只怕不等穿上身,就得被卖了。
    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买些半新不旧,又卖不上银钱的。
    说不定还能留下来。
    “余下的买点糕点糖果。”
    两个孩子都瘦巴巴的,一看就像没吃过一顿饱饭的样子。
    袁宝儿是个亏了什么都不能亏嘴的,眼见这样的,哪里能忍住。
    能留下工部当差的,哪怕是工匠也都没有傻的。
    眼见袁宝儿如此,管事更是直接去办,都互相对视,心里怎么想的,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袁宝儿做事只求无愧于心,所以坐下这些之后,她便去看工匠们制作。
    两个小丫头忙不迭的跟上,亦步亦趋,步步紧跟。
    袁宝儿也不介意,只全神贯注的做着事情。
    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
    主管带着大包小卷的回来。
    袁宝儿让两个孩子把衣服拿去屋里比量,请雅娘一道用饭。
    因着招待他们,工坊今天的伙食格外的好。
    两个孩子明显饿的不轻,眼见碗里的肉,眼睛都放光。
    袁宝儿便把自己的碗里的肉都挑出来,给他们。
    两个丫头本来是不大敢的,但经过一上午的相处,加上袁宝儿始终笑眯眯的,两人才算能放开一些。
    吃过饭,袁宝儿习惯要喝消食茶。
    才刚倒上,门外就传来骚动,老婆子急惊风一样的冲进来,直奔袁宝儿。
    “你还我儿子。”
    袁宝儿吓了一跳,茶洒出来,泼在手上。
    那茶是才刚冲好的,滚烫无比。
    她的手背瞬间红了。
    “大人,”管事一惊,忙不地的叫人。
    袁宝儿摆手,把袖管扯了扯,随意甩了下手,温声道:“老人家,咱们之前怎么说的,你这样可不大好。”
    老婆子才不管那些。
    早前她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以为能把人带来。
    但才刚她把所有地方都翻了个遍,也没寻到人。
    她没办法证明,只能耍泼。
    但这套对袁宝儿不管用。
    不讲理耍无赖,她见得多了。
    “您这样,我很难做,”她面带难色,“不然我给您寻个地方,您去哪儿撒泼?”
    老婆子一愣,袁宝儿已经交代雅娘,“劳烦您收拾下衣裳,晚些时候送去诏狱吧。”
    老婆子傻了。
    “我又没犯王法,你凭什么抓我?”
    袁宝儿举起手,让她看手背。
    才这么会儿功夫,她的手背已经一片通红,隐约的似乎还起了水泡。
    “我乃堂堂四品大员,是你说伤就伤了的?”
    袁宝儿板起脸来,冷声喝道。
    她为官多年,论摆官威,耍威风,她要怂了,就没谁敢了。
    老婆子被她突然变脸吓得半句话都没有了。
    雅娘和另个小丫头也被吓得脸色煞白。
    袁宝儿朝最小的小丫头挑了下眉毛,眼里闪过一抹调皮。
    “至于你们三个,看在你们陪我聊了会儿的份上,便把这些衣裳带走,但这只是借你们的,若是不见了,”她冷笑,冷冷的盯着老婆子。
    老婆子吓的一个激灵,急忙摆手,“我们不要了。”
    袁宝儿也不跟她争,只淡淡嗯了声。
    老婆子立马改口,“那,那我们拿回去供起来。”
    老婆子吓得嘴都结巴了。
    “你当这是什么?”
    袁宝儿表情更冷了。
    “那,那”老婆子嗫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既然给了,自然是让他们穿的,”袁宝儿表情冷淡,说得也很清冷。
    老婆子转头,见雅娘正看着袁宝儿,眼里闪着光芒,登时一凶。
    雅娘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再不看抬起来。
    袁宝儿也不介意。
    她想要的已经达成,只要其他,她也不在意。
    老婆子带着雅娘和丫头走了。
    袁宝儿笑着示意众人各自去忙,她离开工坊,回去府里。
    因着顾晟的关系,家里常备着各种药物。
    她随意上了些,没多会儿耗子就来了。
    “如何?”
    耗子笑了,“那婆子倒是能跑,可惜人家跑得更快。”
    “抓到了?”
    耗子点头,“都抓到了,也都招了。”
    这就不是一个?
    袁宝儿立刻提起精神。
    “是有人指使他来挑唆的,”耗子道:“说来也不陌生,你也熟悉。”
    袁宝儿挑眉。
    耗子笑了,只是笑容有些艰难,“孟家。”
    袁宝儿神情微动,“哪个孟家?”
    耗子嘴角动了动,眼神飘忽了下。
    袁宝儿就懂了。
    这样一想也就通了。
    辎重外泄,在淮南出现,孟家的势力也是在那里。
    “他们如何联系上的?”
    “郭老幺呢?”
    郭老幺是人证,真的受理案件,他的供证也是有几分价值的。
    “人救下了吗?”
    “已经去了,如果顺利,就能。”
    对于无关紧要的,耗子就比较随意了。
    袁宝儿点头,没有强求。
    郭老幺对她来说,是好属下,她身为上官,有义务在他提供线索之后,解救他归来。
    至于其他,她没有立场去要求耗子。
    耗子能出动人,帮她抓捕审讯解救,已经仁至义尽。
    “辛苦了,”她道。
    耗子笑,“跟我还客气。”
    他抱拳一礼,转头走了。
    袁宝儿目送他走远,手指轻轻的敲着案几。
    耗子没有就孟家之事追问,但袁宝儿心里明白,这事跟辎重一事连上,很多事情都瞒不住了。
    她转去书桌后,给顾晟写信。
    这事关系到侯勇,哪怕知晓他已经背叛,一些事情也还是要知会顾晟一声。
    隔天,耗子派人给她送来一份十分详细的供状,与此同时也带来消息,郭老幺人找到了。
    被打得不轻,但是留了条性命。
    也是耗子他们去的及时,正好在他们痛下杀手之前,把人抢了下来。
    袁宝儿将供状看完,又把供状递给等着回信的布衣卫,“请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布衣卫垂下眼,将东西收好,又快速离开。
    袁宝儿背着手,看着窗外,出了会儿神,才轻轻叹气。
    侯勇是个人才,可惜太过看重家人,也太过不分是非,将大好前程弃之不顾,枉顾兄弟之情,也辜负顾晟待他的信任。
    就这,顾晟也还想帮瞒着。
    奈何,纸包不住火,事情终究还是要告与天下。
    近中午,元哥儿就知道了当初南边叛乱之后的隐情。
    他手用力攥拳,好一会儿才松开。
    “你辛苦了,”他哑着嗓子道。
    耗子本想偷偷看皇帝脸色。
    但才刚抬起头,就感觉不对,他忙又压下去。
    元哥儿收回盯着他头顶的视线,心里略微满意。
    恭顺忠诚,这才是为人臣子该有的态度。
    “下去吧,”他如此说道。
    耗子躬身,片刻又道:“此事涉及太广,臣不知该当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明示。”
    “处置?”
    元哥儿嗤笑,“不是都已经处置了?”
    怨气深深,一听就是不对。
    耗子心里暗自叫苦,面上越发恭顺。
    元哥儿发泄了情绪,便立刻收敛起来。
    “先暂时这样吧,”他道:“现在当务之急便是淮南剑南两地的安稳,其他事情都可以放一放。”
    这就是秋后再算账。
    耗子心里叹气,忽然见有些心灰。
    顾晟如何待皇帝,他是看在眼里的。
    可以说是掏心挖肺,恨不能把全部身家都搭进去,就这也没能换来一份心。
    君王不信任臣子,尤其是他们布衣卫。
    他是能理解的。
    布衣卫的权利过大,君王心生警惕,这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顾帅已经十分注意,甚至在刻意的放权给他,还格外撇清。
    这样也还是不行吗?
    耗子想到自己。
    他身后没有半点可靠,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陛下。
    如果有天陛下像对待顾帅一样的对待自己?
    他心哆嗦了下,小心抬头。
    皇帝嘴巴微微撅着,显然还是很不虞。
    他忙垂下头,等皇帝让自己退,便急忙退出来。
    回到诏狱,他出神了好一阵子,才提笔给顾晟写信。
    不过写了一半,他又把信毁了。
    他跟顾帅前后接替布衣卫,这是一早就定下来的事情。
    现在,皇帝对他的信任远胜于顾帅,若他现在抽身,就等同把顾帅、自己和家人都置身于危险之中。
    后继的布帅一定不会容忍他们存在。
    他沉沉叹了口气,只觉得手里的笔沉如千金。
    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便是退也退不得了。
    早在十年之前,他的身上就已经打上顾晟的标签。
    而今他又背着背叛的名头,若是抽身,只怕整个大夏都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耗子这厢长吁短叹。
    袁宝儿已经大包小卷的过去看郭老幺。
    开门的是雅娘,瞧见袁宝儿,她嫣然一笑。
    袁宝儿却留意到她身上穿着的是管事采买回来的衣裳。
    两个正在帮忙做家事的小丫头瞧见袁宝儿,也一溜烟的跑过来。
    袁宝儿笑眯眯的,趁着没人,偷偷塞给他们一包糖。
    两个小丫头急忙把糖藏好,又在老婆子出来之前,默契的跑开了。
    袁宝儿笑眯眯的看他们搞小动作。
    老婆子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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