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然地,她撞上他沉沉目光,一时停顿,双双相视而笑。
    他问她:“剃完了吗?”
    没等她回答,已然取走她手中剃刀,捏住她后颈重重地吻上去,不容拒绝,不容退却。
    这一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澡洗得不够正经,闹了满地的水,连屏风上都沾湿一大片,到最后帐子塌半片,鞋袜蹬了满地,谁来收拾都要抱怨。
    可叹这一闹就到日上三竿才醒,云意赖在床上,浑身无力,迷迷糊糊听他说正事,“昨儿晚上我听父王的意思,多半是要立肃王为帝,抓紧办起来也就在这几个月。”
    “什么!”她猛地坐起身来,惹得眼前发昏,要不是他及时伸手,就要栽倒在地上。
    陆晋将她扶好了,嗓子里带着清晨初醒的沙哑,“这事儿已经定了,劝也劝不住。不过……你我都明白,立新帝是迟早的事,天下三分,谁不存此心?”
    明白是一回事,听他口中坦白说出又是另一番感触。她深呼吸,闭上眼,绝望的情绪翻江覆海席卷心头。
    他亦不解释,静待她释然。
    她长舒一口气,问:“此事可有我二姐一份?”
    陆晋道:“据我所知,是她暗中推动。”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痛心疾首,语不成句。
    “我知道。”他答得掷地有声,决绝使然,“她如此作为势必有人背后指使,立新帝,天下局势将不再维持表面平静,必将使战火四起,民不聊生。但倘若不立,出师再战便名不正言不顺,封赏提拔自何处来?缴饷征兵奉何人旨?此事乃不得已而为之。”
    她心中明了,只问:“昨日,王爷许你哪一等爵位?”
    陆晋看着她,不躲不闪,“封安国侯,擢升正二品上护将军,总领西北军二十万,内外京营四十八卫,为南下备战。”
    贺喜的话说不出口,她心中苦涩,苦不堪言。“往后……二爷少不得要杀我亲眷、毁我江山,我已嫁做人妇,此事无从劝解,二爷既下定决心要一争到底,便决不可如我一般瞻前顾后,妇人之仁。今后无论是谁,若有不服,皆可杀之。”
    他一时间百感交集,却无从说起,只得握紧她双手,以此传递他难以意表的心绪。
    云意站起身,突然在他脚下跪地不起,他要拦,她不肯,一定拜过这一拜才直起腰,跪坐在地,仰望他,“但求侯爷……手下留情,为我顾氏一家留一息香火,将来或是让他南下安南国,或是北去高句丽,从此隐姓埋名,再不问世事。”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他蹲下*身揽起她来,内里少不得五味俱在,许多心事不堪言。
    他继而说:“世事难料,成与不成都看天命。我这里且应了你,若有可能,则必重诺。”
    她点头,擦了泪,忽而不明白究竟悲从何来。
    陆晋道:“咱们尽早搬进侯府,地方都已经挑得差不离,总之是离王府越远越好。”
    云意问:“不再重新建府了?”
    “如今城内空置的府宅多得很,挑一间好的摘了牌子就是。也不拘什么风水格局,我去了,任是大凶之地也成兴旺之宅。”
    这人在衣食住行上,却都不大讲究,再同她说:“不过你二姐在,我总是不放心。过几日派胡三通领兵西行,入蜀地,赶跑了早先占地威望的顺贼许义,正好在四川驻兵,以备不时之需。”
    云意不甚赞同,“这个时候分兵,恐怕不妥。”
    陆晋自有判断,“你放心,南京与江北各怀鬼胎,要联合起来绝非易事。对付贺兰家,四成兵力已足够。”
    他早已经成足在胸,从未将贺兰钰那位书生公子爷放在眼里。战场上的事他更有远见,她不好多说,便转了话题,娇声道:“我这里还有一桩正经事,二爷可得给我办好了。”
    “夫人有事,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倒也不必你赴汤蹈火,只不过需你翻翻书,写写字。”
    他不解,打完了仗就懒得费脑子再想其他,她捏他一把,面含愠怒,“冬冬满月都过了,还没个正经名字,你这个做爹的就一点不着急?”
    他适才恍然大悟,连忙赔笑道:“着急,着急……夫人息怒,我这就翻书去。”
    头悬梁锥刺股,折腾了三天三夜,才终于拟出一个“泽”字来,捧着书咬文嚼字,“泽者,言其润泽万物,以阜民用也。我认为极好,夫人以为如何?”
    “陆泽?”反正乳名已归了她,大名反倒不在意,因此极快地点头答应,“我看极好,便就是如此了。”
    他这厢得了肯定,自有万分欢喜。但离家太久,总归不放心。闲下来便找人来问,这一问便惹出了另一桩事,闹得京城里风风雨雨,众人皆知。
    ☆、第109章 登基
    一百零九章登基
    事情发生得出乎意料,不在预期。
    他办完正事,将绿枝召来回话。潜心埋伏多时的暗线,总归要派上用处。他离家之时发生了什么,云意见过什么人,与旁人说过什么话,事无巨细,全然上报。
    先说永安侯府不识抬举,指派个烧火丫头打发人。他最气不过这类事,于座上冷哼,当即指派查干领一队齐颜卫到永安侯府拿人,“没得推脱,给夫人调理身子是他们三世修来的福分,若不惜福,便去诏狱里吃一回苦。”
    查干领命而去,斜阳落日前奔赴永安侯府,闹了个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永安侯红着脸指着他大骂狗贼,窃国之臣,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却还敢上门来辱我一门忠烈。举起拐杖来就要打,被查干一掌挥出,到底不起。
    外头只听见女人哭,各处推搡,似生离死别,还当永安侯犯了吵架灭族之罪,平日里走得近的几家人眼下都开始战战兢兢后怕,唯恐被牵扯了去。
    再说宜安公主府,陆晋借地办公,正听绿枝说到生产艰难之时,云意临终托孤,对德安一番嘱托,可叹是惊心动魄。
    他于高座上绷紧了面庞,眉心有阴云笼罩,令人猜不透,看不明。
    忽而出声,问:“夫人说了什么,一个字不许漏。”声音冷得骇人。
    绿枝跪在当下,心中惴惴,可怜一家子性命都让人攥在手里,哪敢保留,坦白陈述只差跪地求饶,“夫……人同德安大人说如是夫人不成了,嘱咐德安大人务必带孩子回太原去,就此隐姓埋名,安稳度日——”
    啪——极其惨烈的一声响,桌上茶盏被扫落在地,带着满身怒气,重重砸向地面,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绿枝让吓得泪流不止,牙齿紧咬下唇,叫自己没办法哭出声来。接连不断地磕头,想在盛怒之下的陆晋手中求一条活路。
    夕阳落尽之前,血红微光慢慢移动,将暗影都留在身后,也同时将他僵直挺拔的影埋在晦暗中。
    绿枝猜不准黑暗中他是何种表情,会又何种动作。
    久等不来,连恐惧都懒得持续。收尾处等来他平静依然,仿佛方才的暴怒只是他人错觉,他依然故我,摆摆手,“下去吧。”
    根本不必叮嘱其他,身家性命通通在他手上,她必然尽心竭力以求苟活。
    等到人影散去,他艰难起身,莫名蹲下*身去拾地上碎瓷片,一片片捡起来,拼不回一个完整的茶盏,也拼不回瞬间撕裂的胸腔。
    但他做得尤其认真、格外专注,事情做完了,抬起头,才发觉浑身乏力,需得坐会原处好生将养。
    直到夜幕拉开,四下寂寥陡生嘈杂,听乔东来回话才知道,查干自永安侯府将二夫人抓了过来,只听人说这是个做药膳的厉害人物,才不管身份几何。
    他问询赶来时,正厅里云意正指派红玉去将发髻散乱衣衫狼狈的永安侯府二夫人周氏搀起来,自己口中只轻轻巧巧一句,“都是下人们不懂事,冒犯了夫人,我定要好生罚他们一回,让这些个平日里欺上瞒下的东西也知道知道厉害。”
    再瞧她啼哭不止,少不得要再出言安慰,“夫人快擦擦眼泪,这是我的不是,我这儿便给夫人陪个不是,还请夫人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回。”
    话都说道这份儿上,再哭就是给脸不要脸。余家人经此一劫,知道陆家这位二爷是个霸道人物,再也没胆量闹腾,从前口口声声的气节?早藏在眼泪后头。
    周氏低头一拜,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是臣妾的错,臣妾原早该来伺候殿下,只不过家中事忙,一时脱不开身,才闹到今日。还劳动齐颜卫查干将军亲自来请,真是罪过。”
    云意适才勾了勾唇,对周氏的卑微乞怜尚算满意。一抬头瞧见门边站了许久的陆晋,见他恍惚中沉默不语,心下已有了思量,面上仍是笑,脆生生开口道:“二爷来了,正巧我这里来了客,是永安侯府二夫人,说起来早先也与二爷说起过。”
    陆晋微微颔首,缓步向前,沉着脸吩咐说:“夫人就在此住下,公主产后体虚,还需夫人尽心调理。”口吻就像是支使下人,半点情面不讲。
    周氏或是见不惯如此满身杀气的武将,吓得喉咙眼里都打着颤,结结巴巴说道:“是……是……”
    “如此便好——”再抬眼看红玉,“还不送夫人下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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