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前夕。
    龟缩了四十多年的玄天派道宫中,元一寿有气无力地对旁边黑炭头般的筑基修士道:“老二,师父不在家,我怎么觉着,不管如何做,尽皆是错!”
    闭目养神的贺一雷睁开眼:“不做便无错,道家本该无为,大师兄!”
    元一寿轻摇下头,叹息着道:“哪能不做?便说草民繁衍几无止境,他等为修者之根,不耕牧不足以维生,使得灵根断绝,灵气稀薄,长久以往,如须弥山洲般天地都要败坏,倒要修者尝此恶果......”
    贺一雷皱眉打断对方的诉苦:“大师兄,此人族痼疾,绝难根治!自上古以降,多少有识者已言,仙凡实不宜共居,只是地界六族生灵同争性命,若无修士护佑,凡民只好去当别族点心,我等修的又非魔道,哪能不当人子,真就视而不见?不得不行也,天无绝人之路,真到天地败坏时,或又能因乱而治,再立新规新界,只是你我修为不足的,不知可能活到那时。”
    除贺一雷所言修者仁心之外,比起只凭运气机缘的妖族来说,为不浪费有限的灵药,修士门派从凡民中甑选初入门道童时,就极重资质? 上百孩童中选出一二优秀者而已,而大道无涯? 有造化精进到更高处的又只是极少数,为多得几名有望大道晋金丹、元婴的门徒,修士门派也不得不广养凡民,靠提高人口基数增加几率。
    可惜,这如饮鸩止渴般? 使凡民安居繁衍? 免不得或耕或牧,总在破坏自然? 区域性灭绝对修士来说命根子一般的灵根。
    平日这二师弟潜心修道,不理俗事不说? 师兄弟面前话语也甚少的,先前话语被打断,元一寿也不生气? 等贺一雷说完? 才再道:“老三那大道之敌? 如今根脚渐明? 能养废仙种为灵根,此等本事? 于天下修士而言? 却如救世良医一般!须知已十数万年未再有飞升天界的真仙、天妖? 究其元婴? 便是天地灵根已少得太多;且于本洲各大派而言? 须弥山洲能得添补灵根,或就不那么急出来争地!”
    贺一雷眯起眼? 直接问:“大师兄何意?”
    元一寿干咳两声,才向他解释:“依师父临走前算计,自是打杀那白鹿妖才好。但我想着? 此一时彼一时,念及广大修士? 明日还请师弟手下留情,饶那白鹿妖性命,最妙是活捉!我想了几日,便师父在,也当是这般应变局的。”
    黑炭般的贺一雷冷笑起来:“果然一做就错,大师兄!”
    怼得元一寿低头无语,贺一雷才继续道:“那鹿妖才只是妖将修为,便得些福运造化加身,却非亘古永存,永能为地界添灵根!那厮手段,只解一时之急而已,且向妖族买灵根,各门抛费甚巨,说难听些却是在资敌!如此瘦己而肥彼,那鹿妖本事不小,采日华、制法器,妖族已大得受益,再过一两千年,养出真正头疼的敌手来,还卖灵根与你么?本洲人族哪里合算?师父若在,定不会这般决断,恐是师兄想差!”
    论争斗本事,元一寿远不如元婴时的贺一雷,最近几十年代师执掌门派,又连犯了好几个错,威信渐失,听完黑炭头师弟解释,他沉默半天,自家也有些怀疑了,只得苦笑着认输:“此事我也不知对错,明日师弟自作决断就是!”
    贺一雷才点头:“那厮能与妖王放对,本事不小,师父都说,真对敌时不可小觑,又有妖圣压阵的,不觅到良机,想打杀都不易!明日且看对阵,能擒便擒,但得机会,必打杀了,永绝后患!”
    次日天明,贺一雷出门时,元一寿领门里所有元婴已等在外送行,再以下只有个空有辈分的张梅姑。
    人妖两族局势紧张,道玄再次往九幽炼器,按他临走前安排,门里所有元婴弟子都被召回来留守,合派龟缩在道宫,少管外间风雨,今日往红枫山决斗白鹿妖,是关系人妖两族的大事,玄天派也就贺一雷、张一福两个携着张梅姑去,元一寿等只在道宫里送行,并不随往。
    贺一雷的修为,现在和张梅姑一样,也只是筑基修士而已,三人同行,唯只张一福是元婴。
    元一寿领头送行,略说些“马到功成”的场面话,好似把昨天的谈话都忘了,没再多啰嗦。
    师兄弟中排行老五,门派遭劫后才回山的何一卜笑呵呵地道:“二师兄,我昨日沐浴斋戒,专为你起得一卦,中吉!”
    卦象自有千般解说,真正的天机其实难觅,对修士来说,信卦还不如信人心算计,贺一雷并不在意,与师兄弟、小辈告辞完,就催张一福起飞。
    张一福带着两名筑基飞走,赵一梦才扯着何一卜问:“当年九师兄追杀进那桃妖地界,你的卦象,不也是大吉?”
    “噤声!”何一卜按住赵一梦:“卜卦偶有不准,也是寻常!我平日里不是算得准?”
    天空中,张梅姑并未开口,贺一雷倒难得主动问她:“小十三既与那白鹿妖相熟,怎未替他求情一回?”
    梅姑微微一笑:“入门至今,二师兄与我说话还是头一遭,平日哪敢来造次,打扰师兄清修?”
    张老三带着几分小心,也开口问:“我是个蠢的,至今尚不知小十三心意,于那白鹿妖,你究竟如何想的?要如何待他?”
    “三师兄好耐性,今日才问出口!”
    被带着飞,看不见张一福面上表情,梅姑只轻笑着:“门里就三师兄最巴望他早死,知晓小妹与他有旧,却又待小妹最好,梅姑生来蠢笨,尚不明师兄何意!”
    张一福答她:“略有些算计心思,还想借着师妹窥窥他的道,可惜师妹入门几十年,明里暗里与他并无往来,全不得头绪!”
    “算计不说,想要明白他的大道,妖奴们打探来的消息,还不足么?连我都从弄风处知晓甚多,何况三师兄!”
    “小十三说得容易,我由人生人养,为人族谋福祉便是大道所系,此属寻常;然那厮只是妖哩,又非吃百家米、六族饭长大的,怎会生出所传那般大道?”
    白鹿妖曾拼死为三千里人族凡民求活,在打杀了寒蝉的炼真阁龙头山与圣猿有一番辩论,从那后,白鹿妖自称的大道不再是秘密,玄天派也能查到。
    可惜张一福难信。
    决斗在即,一路飞掠着,张一福和梅姑扯开话题,已忘记今日主角其实是黑炭头般的贺一雷。
    对贺一雷来说,这是常事,每次元婴议事,师兄弟们都会忽略他。
    “已九十多年不见,他的大道,我哪里能尽知?”张梅姑幽幽道:“不过又因他的关系,我才被录入玄天派门墙,师兄们各个元婴,都不知可曾真心认我大道难寻的师妹!”
    非但张一福,贺一雷也出声答她:“认!”
    老三目的性太强,他的话估计小十三不怎么信,贺一雷才开口道:“便终无望金丹,你是师父收的弟子,师兄弟中谁敢不认你这师妹,就是对师父大不敬,我第一个不饶他!”
    梅姑笑着脆声问:“那二师兄能容我为那妖求情?”
    不想黑炭头又摇起头:“师兄妹归师兄妹,求情不行!我还要反劝一句,人妖终究有别,此身是人,若要觅得大道,不好与别族牵扯不清!”
    听得张梅姑垮了脸。
    直飞到人妖两族边界上,受道玄请托来的仲春、憎恶两位化神已在这等着。
    再往西去,便是曾经的灵桃峰周边,人族东进后又被迫在五十年前放弃的三千里地界。
    圣猿不出,人族东进三千里;圣猿现世,人族又只得弃地搬迁。
    玄天派被迫撤出这三千里地界,刚开始并无妖王敢来占地,只妖祖二十一把神识扩过来而已,随着两族交易渐频繁,货物中又有白狮谷着紧的稀兽,二十一才遣直辖的丁甲王领追风王、白山君、商羊王几个妖王把山场迁来,后又有些走单妖将过来开山场,原本人烟稠密之地,现已完全归妖族所有。
    当初为大道福云,张一福还曾使过计,要迫使西望搬回圣猿山的,现自免不得唏嘘。
    两下汇合,玄天派师兄妹三个执完晚辈礼,憎恶对贺一雷开口:“我与仲春道兄受你师父所托,护你此行,但本洲各家已议定,元阳也叫我传话,白鹿妖既有夺造化植灵根之能,此战便只能生擒,绝不可取他性命!”
    听闻这话,张梅姑俏脸上又有笑靥绽放。
    除大师兄和小十三,连化神也来劝阻,全要泄我战意么?
    大师兄和小十三的求请,贺一雷可以直接拒绝,这两位化神前辈面前却不好太生硬,他略皱起眉:“妖奴们探回的消息,那白鹿妖神通广学,手段已很是不凡,与他一战,我也不敢说就胜,生死只在转瞬之间,只想着留手,是束住自己手脚,别说生擒,只怕斗赢都难!那厮于本洲妖族而言,已是最是要紧,为人族长远计,岂能因小利放过!”
    “得生擒那厮,本洲妖族或都要不战而降,不胜过你打杀了?到时你玄天派获利还最大!”
    憎恶解释一句,仲春又接上:“我们不是与你商议,若不应允,此次赌斗作罢,我与憎恶便自回门去,等你师父来扯皮就是!”
    若无两位化神护着,贺一雷哪有深入圣猿山去赌斗的机会?从四千五百年前迁洲时算起,玄天派一直欠着御宵门、雷震门两家的情,憎恶和仲春此时传的又是本洲除道玄外所有化神的共同意志。
    前番离离原大战,玄天派的表现已叫别家很不满,再一次忤逆化神意愿,会有什么后果?
    贺一雷再憋屈,此时也只能点头应允。
    仲春兀自不放心,又逼他以天道立誓。
    贺一雷依言立誓之后,憎恶才显出撑天拄地的大法相,迎圣猿山方向一声大喝:“老猿,出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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