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只在变兔子时骑过大鹅, 从来没骑过马。
    我将他圈在怀里, 一前一后坐在马上, 他老是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滑下去,我只能腾出一只手将他的腰揽着,让他靠在我怀里。
    其实双人同骑有些影响速度, 我和他讨论了一下变不变兔子的问题,玉兔说他很想体验一把策马听风的江湖感,我便批准了。
    好在这马是一等一的良马, 不出四个时辰,我们便已经跟上了大部队。途中,我们还遇见了那姓花的少年,他跟我问了好, 再向我表示自己实在是不能打, 所以走一半便停了下来。黑龙陪在他身边,为了表示对我们的支持,又送了我们两块鳞片。
    玉兔很好奇,他问那黑龙:“拔这么多鳞,你不疼么?”
    黑龙道:“还好。你若是心里过意不去, 也可拔几根毛送给我当碗刷。凤凰毛的已经不好使了,我想试一试兔子毛的。”
    少年擦了把汗,握拳往黑龙的大脑袋上一锤, 再很不好意思地对我们道:“抱歉,这条龙他脑袋有点问题,最大的爱好便是洗碗。”
    黑龙挨了打, 立刻眨巴着眼睛卷去了那少年身上 ,往他面颊上舔了舔。少年马上将他的尾巴拎起来,顺势像卷春卷那样将他卷成了一团,将这黑黢黢的一团家伙塞进了一个布袋子里。随后这少年抖擞精神,送我们走了。
    玉兔对于黑龙可以卷到主人身上的先天优势感到很向往,还准备多留一会儿,和黑龙讨论一下当宠物的经验,我揪着他的后领子将他扯了回来。
    这一路追着御林军的人马,照例是那位桑姓的军师在带兵调度。这些事我没做过,也不熟悉,他来得显然比我有经验得多。我赶上前同他们会合了之后,这位军师叮嘱了我几句,让左前锋为我腾出位置,领路探向的事情便大部分交给了我。
    判官上回来信感谢我和玉兔时,顺便将他在豫地探查的东西一并寄了过来,其中也包括河南往京中几条比较重要的道路和山区,地界分边之后,这份调查结果还包括了张此川以往的住址、各个豫党重要官员的藏身地,白兔教以前的成员赶尸、储存尸体的几处场所,无所不周,极其详实。我牢牢记着这些信息,同他们讨论过后,选择了最合理便捷的一条道路。
    五个时辰过后,天色再度陷入黑暗,天际最后一抹深青彻底沉降下来时,我们发现了张此川的踪迹。
    斥候来报:“前方悬崖断道,峡谷崎岖,有御林军动向。”
    “峡谷?”
    我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军师便已直接做了判断:“收整全队!前方有埋伏!”随后,身后的人立刻变阵,换了一个队列,骑兵全数上马,持火把火镰的人不约而同地灭了火,转瞬之间,这仅有一千余人的队伍便跟着天色一同沉降在黑暗里,静静蛰伏着。
    这地方其实叫断肠崖,正是诸多武侠传奇小传中容易出现的一个地名。但此地名字的由来却不是“断肠人在天涯”这般意趣引起的,而是从谷口开始,一路都是崎岖的羊肠小道,从正中被一道断崖口拦住,仿佛被人用刀切断,“断肠”二字,取的就是字面意思。
    要从这里走,就要老老实实从峡谷小道中穿过,被劈开的那一节断崖处,只有一条窄窄的索桥悬挂在那里,供人行走往来。
    这一路走来都是通天坦途,好不容易遇到一回天险,按照张此川的性子,不埋伏一下,那便不是他了。
    我有此推断,完全是出于对张此川这个人的了解,那军师却是凭着带兵的经验与直觉,当机立断地下了命令。这人有着传说中北诏人的狠劲儿,虽说表面上不太看得出来。
    他纵马走了几个来回,喝道:“抢攻!”
    我还在琢磨着这个“抢攻”是什么意思,揽着玉兔左右不定的时候,便见到身后的骑兵列已经抢先冲了出去,沿着峡□□急进,快如闪电一般。此时,身后剩下的人也下了马分出了几路,一些纵向攀上靠近峡谷口前段的山顶静等着,余下的死守在峡谷口。
    我看出了他们的打算:张此川要是在峡谷中设埋伏,必然先居高地,守株待兔。
    骑兵先手抢攻,一方面足够惊动张此川的人马,引诱他们动手,另一方面可以快速脱离战局,将他们往断崖口引。据我所知,张此川手中的御林军虽多有骑兵,但大部分马匹都折损在礼部的那场大火中,烧死的和惊跑的不计其数,除了御林军,其中还混入了兵部的一些杂牌军,调度困难,行动也无法完全一致。论速度,江陵城主的这支队伍,远远胜于那些御林军。
    他们要追,往深处走,前面的人立刻过桥断道,让他们无人可打。他们一旦要回头,峡谷两边的人便会重复一遍他们刚刚设下的埋伏,从高地发起进攻——后路被断,张此川的唯有往峡谷口跑路,但那里也有人等着了。
    这番布置谈不上多新奇,却足够狠绝,要求的是主帅对自己队伍的绝对了解与信任,能在一瞬间分析情况、设计战术的能力。那军师抽出长刀,十分跃跃欲试地盯着前路。他虽面无表情,但我和玉兔都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兴奋。
    玉兔偷偷在我耳边道:“谢樨,这个长得好看的城主夫人好厉害,我想认识一下他们城主。”
    我瞪他:“你想干嘛?”
    他摸摸鼻子:“可,可不可以找那个城主,让他把夫人借我几天呀。我不做别的,就看着。”
    我:“……”
    我跟着把他的鼻子也捏了捏,冷淡地道:“那我过几天就去青楼中捞个小倌儿,也带回家,不做别的,就看着。”
    玉兔立刻抱住我:“谢樨,我刚刚说的话都不算数的。出于我们谈恋爱的平等关系,你的话也要当作不算数的。”
    我没理他。
    话是这样说,我看着那军师的身影,也是很有些惆怅。我这一路过来遇到的人,无眉,江陵城主的这个军师夫人,哪个不是有头脑有行动力的人。偏林裕一人不成器,一头扎在情爱里再也没出来过,连陈姣瑶一个姑娘家都比他干脆。
    祉嫔还会骑马呢。林裕若是再不奋起一把,林家可是真的要翻船了。
    我一面想着这些事,一面护着玉兔,带他往旁边不会被波及到的地方走。
    一切如同计划,张此川布置了埋伏,却调度不起来,也没有应对这种天险地势的经验。他们在看见前路被断之后,甚至不需要山上的伏兵发动攻击,便已经往峡谷口冲了过来。
    那军师手起刀落,一刀一个。我瞧见了一匹马上坐着一个低头蒙面的黑衣人,认出了他便是张此川。他驾着马,由一小队人护着拼命往外冲,旁边的那位城主夫人杀得兴起,踏过几人的马鞍便跳了出去,一个闪身掠过好几人身前,我还什么都没看清的时候,便见到泼天血光冲上,惊起马匹的长嘶。
    张此川周围护卫都带了火把,马匹一时不敢近身,那军师一人也无法将他们全数拦下。
    前面的人越来越多,我眼见着张此川调转了马头,竟然是要再折返一次,往他们来时的方向冲过去了。
    我心下生疑,让玉兔变了兔子等我,接着紧跟着纵马追了上去。后排人有些稀落,空当不少,显然也没料到他们会回头跑,还好我反应得快,追进了近一里路,便见到了他们说的那道索桥。
    对面有火光,是我们的人。索桥已经被砍断了,我一鞭子将马抽得如同飞一般地窜了出去,将将要赶上张此川的时候,前面一个人陡然从马背上跳下,面目狰狞地劈刀向我砍来。
    我头皮一麻。
    不是因为这个人会砍到我,而是我挥剑抵挡的时候,已经望见了张此川的马冲到了悬崖边缘,与此同时,我身后也闪过一道漆黑的影子,寒光闪过——
    两面夹击,正中后心。
    我听见了尖锐的刀刃捅入血肉的声音,和我前世临死前听到的没有丝毫差别。
    但这一次受伤的不是我,我一丁点儿血也没有流。
    玉兔死死挡在我背后,扑上来抱着我,替我挡了那一刀。有了这片刻的喘息时间,我一剑将那人狠狠钉死在一旁湿润的山壁中,随后弃剑,几乎是暴怒地将玉兔拉过来抱着,吼他:“你他娘的在干什么!我叫你变兔子等着我!你在掺和些什么!”
    我下了马,把玉兔平放在地,小心地去查看他的伤口。玉兔拼命给我解释:“谢樨,我没事,我是神仙,我不老不死不寿的,你不要担心。”
    我将他后心那把匕首拔了出来。他痛得浑身一哆嗦,然后吸着气,继续对我道:“不,不疼,我一点也不疼,谢樨。”
    他捧着我的脸,轻声道:“谢樨,你说说话,理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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