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没有说话。
    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想了半天后,才开口道:“你们来啦。”
    玉兔的声音哑得厉害。
    他吸了吸鼻子,很努力地压着声音:“我,我这几天都很好,没有穿帮。这个什么阁,我住得也很好,你们,你们这几天在哪里,进展怎么样?”
    我道:“在张此川那里,一切都还好。”
    他楞了一下,张了张嘴巴,像是想说话,但是声音一出口就成了颤音。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他拼命眨着眼睛,终于慢慢地、慢慢地流下了眼泪,他不停地用袖子擦着,解释道:“我,最近,冬天很冷,有点风寒的症状,容易流鼻涕眼泪。”
    我的心应当是痛了一下的。因为我又想起了那个醒后手中握着桂花粒的清晨,我有一句没有说完的话。
    他说:“谢樨,我喜欢你。”
    我道:“我也……”
    所幸当时他在睡梦中没有醒来,我没有说完。我还来得及抽身而去。
    我听见我的声音道:“上仙这几天的事我们都已知道了,还劳你多忍耐几天。我和无眉会有安排,到时候判官过来,会将上仙你接出去。”
    玉兔将自己一张脸擦得湿漉漉的,呆呆地望着我,眼圈通红。
    我对他笑了笑:“没什么熬不过去的,是不是,上仙?”
    不过是再将这个谎话延续几日,替那个未度过半生的女孩儿完成一次劫数。有始有终。
    不过是当一世人,可真真正正的人没有法术,也没有在星盘上昭然若揭的命数,好提前做个准备。神仙是神仙,凡人是凡人,他们认为无足轻重、所夺走的我的东西,已经是我仅剩的全部。
    我始终是个凡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写得超憋屈,心态崩了,好想把这段跳过写甜甜甜……抱住大家。
    ☆、白兔子变黑兔子
    冷宫内没什么人走动, 只有每天三餐时会有人送饭, 且都只送到门口。生活起居, 全部都需要自己动手。我和无眉便没什么顾虑地在这儿住下了,挑的都是很偏僻的小房间,积了不少灰尘, 遍地蛛网。
    我选的是靠庭院的柴房,随便铺了棕垫和褥子,进出都方便, 也好随时探听外面的动静。
    以前的日子像是反了过来,陪玉兔待在宫里的变成了无眉,出门走动的大多变成了我。
    玉兔这几天学会了自己打水,也学会了叠被子。我们每天早晨用饭时, 他便跑去给我们收整床铺, 等我下桌离开之后,他才慢吞吞地挪过去吃饭。
    无眉基本不吃东西,宫中送来的通常只有一人的分量,我尽量不动筷子,但玉兔一向饭量大, 他每次吃过后,还会偷偷地变兔子去啃些干草,我后来便不留在这边吃了, 而是每天出宫买两个烧饼慢慢啃。
    没什么熬不过去的。
    话是这样说,我自己却有些熬不住了,成日与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心, 我去了外头却觉得空落得很。每天要做的事半个时辰便能做完,剩下的时间全数花在闲逛上。灯节快到了,我身上没有法术,只拿了个面具挡脸,走在街上掩饰身份,也没人觉得奇怪。
    四年时间,我生前有些联系的人悉数离世。我一日看完书市,顺道往我以前的私塾中走,却发现从前教我的老先生已经走了,家中只剩一个老夫人。
    老夫人接待了我,没有多热情,却也不怠慢,给我倒了茶水,嘱咐我随意看。她给我指了指书柜:“老头子爱看的书,放这儿被虫子啃了,也没什么人要。公子要是喜欢便挑些走罢。”
    我谢过了她,随意找了找,竟然叫我找着了八九岁时的名册和功课本,还有一本我老早时被没收的小人书。
    不止我一人,先生将学生的这些东西都保存得很周全,我往上再看了看,竟然还发现了一个人的名字。
    张此川。
    他也在老先生这儿念过书?
    我记得他是开封人,自小跟着母亲学养,除了进京赶考、求问文林巨擘时,应当没什么机会与老先生接触。我再看了看,发现他给老先生的一次文章评述后加了日期,确实是他进京的那年。
    那时他多大?十六?十七?
    张此川比林裕年长两岁,我又比张此川大一些,那时候早就没在私塾中念书了,虽说我中间回来探视过几次,但他的考生身份又与此处的学生不同,不必成日来上课,只是个仰仗与求问的姿态,应当没什么机会认得我。又或者在那时候认得了,后来在一起时却没有告诉我。
    我将自己的课业本与小人书收好,把其他的都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临走时带走了先生家的一副挂画,告诉老夫人,用上门时带的银两和糕点抵了。
    老夫人送我到门口,突然问我道:“胡怀风,公子是叫这个名么?”
    我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地反应了过来,道:“是我,您记得我么?”
    二老关了私塾后,隐居避世,多半没听说过我已经死了的这件事。
    她笑了,冬日的阳光里,她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很生动慈祥:“学堂的人我都不认识,倒是还记得你。你有四年没过来了罢?我家老头子走之前还念叨,这么多年了,学堂也多久没做了,只有你和另一个张姓的学生还常来探望。”
    我再愣了愣,注意到她话里提到的人,不动声色地道:“学生近年来去了外地,不常回来,没能见得老师最后一面。您说的另一个人是张此川罢?说起来,我与张兄也是同窗,曾托他替我转达看望,也不知您二老是否有印象。”
    老夫人点头再笑道:“记得的,上次老头子问起,那个小张说你结亲了,原来是搬去了外地么?”
    听这话,我便知道我赌对了。
    张此川的的确确曾背着我单独来看望二老,并在二老面前提及我,看样子,似乎还是我们交情不浅的说法。
    我还没说话时,老人便照着话头接着絮叨了下去。按照惯例,女子出家随住夫家,我死后的那段时间,张此川用借口替我搪塞了,老人便以为我是去了外地入赘:“当赘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娘子贤惠便可,你们都还年轻,时间还长,好好过便罢了。”
    我耐心等她说完,再问道:“那最近几日,他可曾过来?我刚回京城,还未曾与他联系。”
    老人又对我笑了笑:“前日曾来。”
    我叹了一口气,道了声:“知道了。多谢您。”
    她往我手中塞了几个硬邦邦的核桃,一直送我到了街上,这才揣着手颤颤巍巍地走了回去。
    我掂着手中的干果,慢慢想着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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