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隐,纯净灵魂?网友们实在很难将这两者之间画上等号。
    同时,他们脑洞大开,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观点来强行解释。有人说小雪貂会变色的原理还没搞清,目前的信息只是该隐的一面之词;有人说该隐作为小雪貂的主人,或许有专门的手段来隔绝它的感知反应;还有人提出“黑到了极致就是白”的理论,认为该隐可能是个超越了人们的想象极限、最坏最坏的大坏蛋。
    不管怎样,在这个插曲过后,神内琴佳,包括叶云烟在内,都对该隐其人更加好奇了。
    当晚,琴佳在叶云烟的陪同下,将小雪貂送回了该隐的房间,还给他带了一个娃娃。
    那是一个按照他的模样做出来的q版娃娃。大大的脑袋,漂亮灵动的眼睛,再加上剪裁精致的衣服,还原得惟妙惟肖,活脱脱就是一个缩小版的该隐!
    唯一的差别,是那娃娃如新月般高高弯起的嘴角,那是该隐脸上从来不曾出现的快乐笑容。
    “琴佳很喜欢这里照顾我的大家,所以给每个人都做了娃娃,这个是要给该隐哥哥的。”神内琴佳双手捧着娃娃递到该隐面前,认真的解释着,“希望该隐哥哥能像这个娃娃一样笑口常开,据说经常笑一笑也会有好运到来哦。”
    该隐的目光依旧是一如往常的冰冷,他打量着那正冲自己笑得开怀的娃娃,却没有任何抬手去接的意思:“拿回去吧,我不需要这种东西。能够改变世界的,从来就不是虚妄的祈愿。”
    刚好此时,小雪貂从琴佳头顶一蹿而下,蹲伏在琴佳肩头,伸展着小爪子,去拨弄那只以主人为原型的娃娃。见状,神内琴佳也腾出一只手,安抚的拍了拍它。得亏有它调节气氛,给了琴佳一个化解尴尬,开启新话题的机会。
    “虽然该隐哥哥说不用每晚都带皮皮回来,不过琴佳身边有爸爸给我讲故事,该隐哥哥身边却只有皮皮,所以琴佳决定还是让它陪着该隐哥哥睡觉,等明天早上我再来接它玩吧。”
    “不过,琴佳还想先借用一下该隐哥哥的盥洗室,帮皮皮洗个澡。”说话间,她也温柔的轻挠着小雪貂颈部的绒毛,“小皮皮,咱们就要洗得香喷喷的啦!”
    该隐面上隐有厌倦之色,耐着性子答道:“貂儿的皮毛会自动过滤空气中的污垢,它不需要洗澡。”
    神内琴佳认真的摇了摇头:“不会啊,就算是这样,洗个热水澡也会很温暖很舒服嘛。不是每件事都一定要有意义才值得去做,该隐哥哥也应该多学着享受一点纯粹的快乐哦。”抱着小雪貂去洗澡的路上,她还将该隐娃娃顺手放在了房角的柜子上,想来事后也多半会被“不小心”的遗忘在这里。
    叶云烟原本也想去帮忙,但她向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仙女,全副心神都扑在了修炼上,对于给宠物洗澡,别说自己一窍不通了,就连看都没看过。于是,抱着“不添乱就是帮忙”的心思,她很快又退回盥洗室,回到了房间里。
    该隐正倚坐在沙发里,手中捧着一本厚皮书册,姿态优雅从容,像一个从远古走来的贵族。当叶云烟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也抬起头,淡淡瞥了她一眼,视线又转移到了柜角的娃娃上。
    “等你离开的时候,顺便把那个也带回去吧。替我说声抱歉。”
    这大约还是两人在知晓对方的存在后,他对她所说的第一句话。
    叶云烟无端感到恼火。这人的气质里有种很不舒服的东西。他固然是傲慢的,这份傲慢却并不张扬,他不需要在你面前大呼小叫、高谈阔论,即使他只是简简单单的瞧着你,甚至是堪称礼貌的和你说几句话,也会让你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一个天、一个地,仿佛他生来就该是高居云端之上的神只,而你只是在淤泥中浮沉的蝼蚁。
    事实上,叶云烟的性格一向和自卑不沾边,近乎完美的个人条件,也赋予了她永不服输的灵魂,即使是面对众多魔族大佬,她也能保持不卑不亢,但该隐展露出的那份优越感太过自然而然,一种“望高山而仰止”般的陌生滋味,第一次在她心中震荡而开。
    “如果你要拒绝别人,就亲口去表达,我不会替你当中转站。”话一出口,叶云烟才意识到其中的赌气之意,和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赌气。
    该隐静静的打量了她片刻,蓦的,他双手合拢将书收起,淡漠的眼底罕见的有了几分鲜活。
    “是么?那也无所谓。我原本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即使是拒绝,也会采用更加委婉的方式,也能为她减少一些伤害。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这自然是在“委婉”的挤兑她这份“毫不委婉”的拒绝了。
    叶云烟黛眉微沉,诧异于他突如其来的调侃,这简直像供桌上的神灵雕塑突然踢了你的贡品一脚。不过不得不说,他给出的沟通窗口也激起了她的交流y望,令她想要拨开层层迷雾去看清他。
    “坦然接受别人的善意,对你来说就那么困难么?”她回视着他,说出了一句以她的性子显得有些“多嘴”的话。
    那一瞬,该隐似是微不可察的牵动了一下嘴角,与此同时,静室内仿似疾风乍起,将他的长发掀得凌乱飞扬,半晌,又伴随着他微垂的下颚渐次披落,在眉眼间投下深深的阴翳,令人无法分辨那短暂动容下的真意。
    而后,在叶云烟的注视下,他缓缓起身,迎着她走了过来,又面无表情的与她擦肩而过。长发依旧在他身周飞扬,清瘦的背影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萧索,隐约可见的精致侧脸白皙如玉,美得无瑕,却又脆弱得像濒临破碎的瓷器,仿佛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
    叶云烟回身凝望着他,就在她以为他已经不会再回应自己,这段短暂的对话已经莫名其妙的结束了时,该隐突然又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语速却很快,似乎根本就没有特定的谈话对象,空灵得像漂浮在深海中的一串泡沫,又或是沉寂在风中的一声叹息。
    “善意之所以是善意,是因为被投注在了应得的地方。”
    “人们不应该歌颂和期待一场灾难。灾难就是灾难,会带来无差别的毁灭。对灾难抱以的任何肯定和善意,都是对死难者的轻蔑和恶意。这样的善也将无以称之为‘善’。”
    “作为灾难,只需要被恐惧和憎恶就足够了。短暂驻足的人群得不到回应,便会自行离开。可是,如果你接受了他们错误的付出,也就意味着默许了他们的善意变质,变得完全偏离了原本的出发点。对‘善’的玷污,又何尝不是一次恶意的赋予?”
    即使是以叶云烟的定力,也不由心头震撼,惊形于色。
    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他想表达的是,由于自己罪恶滔天,配不上琴佳所给予的善意?
    虽然逻辑上倒是说得过去……但真有这样的觉悟为什么还要作恶?
    除此之外,叶云烟作为纯净灵魂,对灵魂本源气息的感知尤为强烈,她可以负责任的说,该隐的灵魂很干净,是那种一尘不染的干净,这也印证了纯光明系的小雪貂在他身边的毛色反应。诸如“黑到极致就是白”一类的推论是并不存在的。
    但是,在他身上又确实缠绕着庞大而复杂的因果。那是横跨了无尽的岁月长河,与天地同寿般的沉重磁场。而当他漫步在这一潭邪祟丛生的业力沼泽中,灵魂却优雅高贵,一如黑夜中长明的灯火,更似一位手捧火炬,普度众生的神灵。
    叶云烟在修炼之余,曾经一次次的跪在神殿中,为位面的苍生百姓祈福。那时她在那高高在上的神像眼中看到的,便是与该隐如出一辙的庄严与慈悲。
    邪性其表,神性其里。
    在同一个人身上,为何竟存在着如此矛盾的一体两面?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道路?你跟那些妖魔是不一样的吧?”
    当叶云烟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恍惚间好似又跪在了那个空旷冰冷的神殿里,她很想问神明如果真有觉知,能够看得见、听得见这片土地上的悲欢苦楚,他们究竟是如何织就因果,令众生泣血,善恶无报?……神像当然不会回答她,于是渐渐的,在外界总是扮演着不败女战神形象的她,也习惯了将自己成长中的困惑和思索,都向那些永远不回给予回音的石像倾吐。
    该隐久久的伫立不语,从叶云烟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颚线一角。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像是祭坛上一尊不问春秋的神只,肌肤如同精致完美的大理石像,勾勒出不知人间疾苦的傲慢。好一会儿,他才像是重新记起了叶云烟的存在似的,偏了偏头,神色漠然。
    “跟你也不一样,不是么?”
    “当你还处于起点的时候,我早已站在了终点。既然我们始终都不可能和对方在相同的维度上,看到对方眼里的风景,交流的必要性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你所渴望的公正,很快就会以另一种形式来临。当时空在这里交汇,善与恶回归原点,一切有形之物,都将会平等的迎来属于他们的终焉。”
    当他做出这兼具神谕与诅咒的宣言时,室内突兀的暗了暗,似穹顶之上滚过一片乌云,一股阴冷冷的氛围随之弥漫而开。
    “你,到底是谁?”往事的碎片纷纷扬扬,在叶云烟面前,将虚与实的分界模糊成了一条绵长的隧道。每一角飘浮的画面都像是一块拼图,无数个他在同时俯视着她,一言一行,一悲一愁,却怎么也拼凑不出真实的那个他。
    两人之间那短短的几步,间隔的却是他们各自平行的两段长长的人生。她不曾走过他来时的路,也就走不到足以与他并肩的尽头。
    她走不近,彼岸的那人不知另作何想,却朝她回过了头。
    “那么想知道的话,与其等待答案,不如试着自己来确认一下如何?”
    “就让你看一看吧……我的收藏。”
    该隐逆着光朝她走来,当叶云烟还在诧异他的气场全开时,却又后知后觉的发现,周围的环境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原本一间平平无奇的房间,数息间便已是宽敞了数万倍不止,穹顶变得又尖又高,似一柄冲霄利剑,直可刺入云端。浩荡的威严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气势磅礴,动人心魄。人处其间,只觉身外一切所执的、所念的,无不过是天地间最渺小的一粒微尘。
    叶云烟不知道眼前的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空间挪移感,甚至已经记不清初次看到这间屋子时的样子。她只能像一个无意中见识到神迹降临的信徒一样,目光徒劳的追随着那位从神坛上走下的苍白神像,然后她就看到了,该隐想要展示给她的……那一片浩瀚书海。
    触目所及,一排一排的高大书架远远铺展而开,一眼望不到边际。一本本厚重的书籍将书架充填得没有一丝缝隙,精装烫金的封皮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辉,古朴庄严,既有山岳之巍峨,又有海洋之辽阔。现存的任何一座藏书馆,也不会有这般壮观的规模——这又是另一个奇迹。
    “这里,记载着整个世界的真实。”
    该隐的声音在叶云烟身旁响起,带着奇异的叹惋。
    “每一个个体,都是一颗孤独的星球。孤独的星球飘浮在孤独的海洋里。孤独的诞生,又孤独的消亡。”
    “我见证了它们的存在和它们的故事,想要为这些生命留下些什么。它们值得在历史上拥有属于自己的篇章,它们的努力理应被丰碑镌刻,它们留下的教训更值得被铭记。”
    “在无尽的岁月里,我如实记录下了自己的所见所感。每一本书背后,都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或许这些故事并不美丽,也无法满足孩子气的英雄幻想,但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成全任何人以任何目的创造的谎言,史实是怎样,就会怎样封装归档。它们既是每时每刻都会在你面前发生的日常,也是隐藏在人性表皮之下,不曾被窥探到的幽暗。”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只是完整的,毫无修饰的历史,不是所有人都读得懂,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读。”
    短短的几句话,已经足以令屏幕前的无数历史学家们为之疯狂!
    历史一向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也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他们一生所钻研、所信仰的历史,或许有相当程度都仅仅是前人描摹的虚像,是披在帝王身上的华丽新衣。而现在却有一个人说,他记录下了原原本本的真实历史,无分正史野史,绝对客观可信——以他的身份,他们并不怀疑他有做到这种事的能力——那岂不意味着,古今所有的未解之谜都可以轻易的得到解答?天哪,这是何等伟大的一座宝库啊!
    而该隐还在继续说下去。
    “你是来到这里的第一位客人,或许也会是唯一的一位。”
    “当你看过了更多兴衰轮回,拥有了足够的眼界,领悟到了命运的真谛之后,或许我们就可以讨论一些更有价值的问题。当然,是在你了解了‘我,究竟是什么’之后,还依然愿意跟我交流的基础上。”
    “不是收藏者,而是记录者么?好,我会把这当成另一个提示的。”面对这么不可思议的说法,叶云烟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质疑,她只是在心里默默为该隐又画上了一个问号之后,也没做过多矫情的推脱,就迈着脚步走到了书架前。
    每一本书背后都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是无数人的人生啊……作为一座藏书库,它太大,但作为百万年沧桑的缩影,它又太小。近距离凝望着这座微型的宇宙坟场,叶云烟真切感受到了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敬畏之情油然而生。手指在书脊上长久的游移着,迟迟下不了决心。
    有观众提出,这两个人对彼此都有种很独特的认可啊!云烟认为该隐有神明之姿,而该隐也只带云烟进入真理殿堂,总感觉……很有爱!
    还有人说,感觉该隐对待云烟格外毒舌,或者应该说,他在云烟面前的样子更有生命力,他应该真的很欣赏云烟吧!
    而此时的该隐看着叶云烟在书架前犯难,也是“不负众望”的再次毒舌道:
    “你大可不用选得那么辛苦,以你的起点来说,先看哪一本都是一样的。”他稍一停顿,又温言补充了一句:“而且,你随时都可以再来。”
    既然着实是选无可选,叶云烟索性将触手可及的几本书都抽了出来,当她转过身打算正式道谢时,却发现房间不知何时又悄然恢复了原状,琴佳亲手做的娃娃也还端端正正的摆在柜角,笑得无忧无虑。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叶云烟这回并没特别吃惊,她定了定神,故作随意的拿起娃娃,递到了该隐面前。
    “作为向你借书的凭证,我把这个娃娃暂时押在你这里,等我看完了书再交换吧。”
    该隐何尝不知,叶云烟仅仅是变着法儿的想让他收下琴佳的礼物,不过在他将自己的领域向叶云烟敞开之后,或许是默认了两人的关系已经非比寻常,在短暂的迟疑后,当真配合的接了过来……不,是接过后顺手放回了原处。
    “用别人的礼物表达自己的诚意,未免太取巧了吧?”
    叶云烟挑眉望他:“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她听得出他这话已是认可了这份礼物,自然心情大好。
    该隐深深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他的神情很认真,却混杂着更多令人看不懂的东西。
    “我希望你,在了解全部的真相之后,原谅我,然后,远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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