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忙着忙着,他不免就想起那张苍白的脸。
    一贯潋滟风流的青年,这两天顺服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便是那双总是盛满星辰的桃花眼,也只剩下了平静和沉寂。
    君凌霄对着奏折有些失神。
    脑海中不由浮现从小到大总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小身影,从年幼时蹒跚学步需要他搀扶,到后来启蒙读书也宁愿让他来教,而不愿意去求教太傅。
    君凌霄比凌帆大了一岁多点,学识上根本就是这边刚学,那边就磕磕绊绊做了弟弟的老师,想来也是好笑。
    后来年岁渐长,君凌霄有意停下来等他一步,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凌帆大半时间都在他身边,有一阵还让姬凰羽感到唏嘘:“我跟楚天舒争宠争了这么多年都没争赢,没想到我的儿子倒是跟他的儿子这么亲近,还可劲地倒贴,让我这当爹的面子往哪儿搁?”
    九娆对此只是淡笑:“兄弟情深不好么?”
    好,当然好。
    兄弟情深总比兄弟自相残杀来得好。
    姬凰羽嘴上叫嚣着不满,心里当然也是希望皇子们之间感情好,毕竟都是九娆的孩子,谁又想看到他们反目成仇?
    后来其他三位皇子陆续出生。
    每次看到那些个小萝卜头追在后面喊着“大哥”,凌帆就会很烦躁地训斥:“整天喊什么喊,有完没完?乳娘都去哪儿了?怎么照顾皇子的,让他们到处乱跑?”
    君凌霄觉得他的脾气不太好,并且发怒发得莫名其妙:“你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整日追在后面喊皇兄,怎么自己长大了,对弟弟们就不耐烦了?
    “我跟他们不一样。”凌帆人小却老成,“我能帮皇兄做事,他们只会添乱。”
    对此,君凌霄向来不置可否。
    也许小时候的想法到底都要单纯许多,长大之后,反而生了诸多心思。
    不过长达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兄弟之间的情分确实是其他人无法相比的,况且对于男女之情君凌霄从未有过想法,平生未曾喜欢过谁,那三位太子妃也只是基于家世、品貌和学识方面的优势,选了最合适的。
    三位女子接连暴毙,对君凌霄来说,是震怒大过于难过。
    没有感情,自然就没有伤怀。
    只是对于凌帆杀人一事,他所产生的怒火却是跟这些年两人之间的感情呈正比,越是在意,就越不能放任他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然而。
    然而……
    君凌霄揉了揉眉心。
    某人以前曾不止一次傲娇:“本皇子勤奋上进,跟皇兄感情要好,以后可以帮皇兄分担政务,有本殿下在,总不能让皇兄太劳累,尔等懂什么?”
    “皇家兄弟就要自相残杀吗?谁说的?本殿下偏不信邪。”
    “我平生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好好辅佐皇兄,让皇兄做个圣明天子,至于其他的……皇兄如此英明睿智,又怎么会猜忌我?”
    而如今。
    想到某人宁死不愿说出口的心事,想到他说要去南疆走走时的语气和神情,以及今天的那句“皇兄登基之后,不用分给我太多的事情做,让我做个闲散王爷就行。”
    到底是……
    君凌霄思绪回笼,目光落在案上堆积成山的奏折上,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
    君凌帆在玉衡宫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离开了,没人知道他跟姬凰羽聊了什么。回到王府之后继续静养,凌风、凌然和凌云偶尔会去看他,旁敲侧击地想知道他这些天跟太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身体不适,是被皇兄揍了?
    皇兄为什么揍他?
    凌风和凌然毕竟沉稳点,最小的凌云好奇心重,总是隔三差五问上一句:“皇兄虽然性子冷了一些,却不是暴力的人,连我这样的都从没被皇兄揍过,二皇兄你怎么就被皇兄揍了呢?”
    凌帆对这些疑问从不理会,每日就只是坐在廊下乘凉,偶尔跟凌然对弈一局,或者独自倚栏望湖,半晌不发一语。
    明眼人都看出他心里藏着什么事。
    当然,皇子们就算如何心思重,最多也只会猜测两位皇兄之间是否出了什么嫌隙,而绝不会往其他方面去想。
    “太子皇兄要登基了,这段时间可能会忙一些。”凌然性情温润,言语也温和带着安抚意味,“登基之后,兄弟也皆是臣子,君臣之间有些距离还是要保持的,但太子皇兄素来对我们宽容,应当不会太过在意这些,更不会无端生出猜忌误会。”
    君凌帆偏头看过来,眉梢轻挑:“有什么话想问,直接问就好,不用如此迂回婉转。”
    凌然静默片刻:“二皇兄是不是惹了太子皇兄不高兴?”
    “嗯。”凌帆点头,“的确惹了他。”
    毕竟杀了三任太子妃,这已经不能算在惹的范围之内了,而是生生挑战太子的底线和权威,皇兄的震怒又岂是区区一句“不高兴”可以概括的?
    “兄弟之间没有隔夜仇。”凌然道,“太子皇兄也不是记仇的人,二皇兄去跟他认个错——”
    “凌然。”君凌帆笑了笑,眉目又是潋滟风流,“有些错误,不是认错就能化解的。”
    凌然微怔,随即皱眉:“二皇兄莫不是对皇位生出了什么想法?”
    除此之外,他真不知道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仇怨是认错化解不了的。
    夺妻之恨?
    但太子皇兄跟二皇兄之间也没夺妻之恨啊。
    凌然想不通。
    君凌帆也不想多说什么。
    数日调养,他的身体渐渐恢复,精神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好,为了避免引起更多不必要的臆测,他知道自己必须调整心情,尽快恢复以往的状态。
    “登基大典筹备得怎么样了?”他问,数日未进宫,着实不知道进展,“日子定下来了吗?”
    凌然点头:“九月二十。”
    那也快了。
    还有不到两个月。
    凌然道:“母上大人打算早些退位,刚好把今年的秋闱都交给皇兄负责。”
    凌帆淡笑:“秋闱又不需要天子监考。”
    “但脱颖而出的学子都将成为新帝臣子。”凌然道,“等到明年殿试就该由皇兄亲自主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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