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站起来据理力争:“事实上,我的策略不仅仅是简单地依从经济规律。尽管teenstyle当初的定位是最高端的少女时装,但是,正如你们所知道的,劳伦想让更多的人穿上带有她理念的衣服。我们虽然降低了服装的价格,却不会在设计和品质方面打折扣,只是想牺牲一部分利润去换取更大的市场。”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薇薇的解释。
    片刻尴尬之后,负责生产管理的主管不甘人后地站起身,缓缓开口道:“与我们合作的加工厂,常年只为国际一线品牌做生产加工,如果,他们知道我们走打折和价格竞争路线,绝对不会再和我们续签新合同,他们会认为,我们的产品定位不在他们高端服务的范畴之内。”
    “现在说这种话,恐怕还为时尚早……”西斯忍不住开口。
    设计总监将涂着灰色指甲油的手从颈上的小丝巾上拿下来,往桌子上重重一按,用质疑的目光看着西斯,道:“请问,你是以什么立场在这里说话?如果你代表薇薇安,那就不必了,她自己会表达,如果代表你自己,你尽可以私下去发表意见,这种场合恐怕不太适合。”
    坐在薇薇安办公室里的文瑾看到此处,已是心惊肉跳,那个q版赫本说话可真不给人留情面,那个大叔明显就是在声援她!这个漂亮女人更可恶,都不让西斯把话说完,她怎么可以这么霸道!
    眼看着看到自己的好朋友一方势单力孤,被众多大佬围攻,文瑾的小脸都气红了,她呼呼地喘着粗气跺着脚大叫:“这算什么?不是以大欺小吗?”
    话音未落,前台的红发女孩走进来,给她的咖啡续杯。
    文瑾尴尬地一缩脖子,心想,对方一定把自己当成个神经病了。
    即便她整个人都快气炸了,却也没有勇气走到隔壁会议室去帮忙。
    争执仍在继续进行,设计总监两道粗眉紧锁,用笔杆敲击着桌沿,开口道:“我们的定位是适合十五至二十岁女孩的轻奢品牌,这恰好是市场的一个真空地带,在设计、用料和做工方面,我们也都力求高档。一旦公司改变整体策略,打折销售这件事本身,必然会令追求最高品质的客户感到备受羞辱,更留不住公司内部的精英人才。他们在名校苦学多年,来到teenstyle是为了和香奈儿、古琦、迪奥这样的高端品牌一较高下,而不是为了和大众货拼一席之地。”
    不等薇薇安辨驳,市场总监也毫不掩饰心里的不满,说道:“是的,现在时装周取消了我们的发布,很显然,市场和客户对我们的未来的方向采取观望态度,我们自行打折降价无疑是做实了他们的猜测,最后的结局只能是,teenstyle被踢出一线品牌的行列!”
    这时,人力资源总监,一个高大的白人男子清了清嗓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薇薇安,给人感觉,是在兴师问罪。
    “坦率地说,自从劳伦去世之后,人心都涣散了。不仅仅是公司内部没有了凝聚力,就连我们原先稳定的客户群体,也开始质疑品牌今后的走向。突发事件之后,你没能及时地凝聚人心,把握方向,这一点令我们感到非常失望。”
    透过大玻璃,文瑾手里端着咖啡杯,屏息观看着会议室里这一幕激烈围攻的场面,她那突突狂跳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平日强悍高大的薇薇安,此时,像个毫无还击力的拳击手,她被逼到拳击台的一角,而对手远远不止一个。
    一番批评争执过后,会议室里安静下来,穿赫本小黑裙的设计总监先站起来,对薇薇安毫不客气地说道:“请原谅,我不能再为与我理念背道而驰的公司继续效力。愿你好自为之!”
    文瑾放下手里的杯子,手忙脚乱奔到大玻璃前,将脸和手全贴在玻璃上,仿佛想要劝说隔壁屋子里的人先冷静一下。
    情况比她想象的还遭,另外几位总监也纷纷站起身来,失望、愤怒、责备……各种复杂的目光像箭矢般投向薇薇安。
    会议室的圆桌瞬间空了一多半,余下的几个人也都沮丧地垂着头。
    文瑾将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再看坐在会议室正中位置的薇薇安,却仍是泰然自若,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文瑾自己却早就承受不住了,她不敢再看下去,瘫坐在羊毛地毯上,鼻子酸酸的只想哭。
    这时,大玻璃那边传来白发苍苍的财务总监本杰明,一声深深的叹息。
    文瑾抬起头,正看见本杰明那张苍老的面庞,只听他说:“诸位应该不难注意到,在目前情况下,要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营,财力消耗仍是非常巨大,我们的资金链将在一两个月内面临断裂的危险……”
    随着本杰明的说出的每一个字,薇薇安挺直的脊背一点点瘫软下去,无力地陷入身后的座椅当中,强撑的那一点点坚强终于也被击垮了。
    她忐忑不安地抬起头看着本杰明,艰难地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所以……你也要离开?”
    话音刚落,她眼前再次出现无数表情各异的面孔,指责的声音不绝于耳……
    闭目冷静片刻,再睁开眼睛时,她才感到,自己从前太自以为是了。不得不承认,对于公司管理,她仍然只是一个小学生。
    她不想让公司的中坚力量离开,没有了他们,她终将一事无成,而她,一个初出茅庐的高中生,又有何德何能可以挽留住他们?
    劳伦离去了,作为ceo,公司处于这样一个内忧外患的境地,她要对股东负全责,这恰恰是她最内疚的一点。
    一个月前,她还拜访了范宁夫妇,说服他们不要撤资,仅仅是因为一己执念,就把劳伦爸妈拉进了这样一个赔钱无底洞。
    她真想就此妥协,按照众多人的意愿的关掉这间公司。
    “不!这只是我的专业意见,供决策层参考。我是范宁家族的老员工,劳伦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梦想需要有人继续,无论如何我都会与公司共存亡!”
    本杰明一番近乎于悲壮的陈词,令薇薇安眼眶酸涩,她竭力忍住泪水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大家听到嘤嘤的哭泣声,公司前台接待赛琳娜眼泪汪汪地小声嘟囔着:“不要关,请不要关……”
    会议期间,一直是这位十九岁的小姑娘跑前跑后给大家端茶送咖啡,公司之前聘用的倒茶水阿姨早已在半个多月前就辞职了,赛琳娜暂时将这些事务性的琐碎工作全承担起来,她不但从未抱怨,还做得乐此不疲。
    之前,薇薇安听公司里其他同事议论过:这个从公立高中辍学的小姑娘,干起活来勤勤恳恳,大概是担心,凭自己的学历水平,很难在波士顿这样的城市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吧。
    此时,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赛琳娜,她抹了一把眼泪说:“在我高中十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关注劳伦的博客,后来,知道她开了自己的服装公司,就经常去teenstyle官网上看她每一季的新装。十一年级冬季舞会来临前,我看到了一条特别漂亮的亮灰色丝缎礼服裙,再看看价格,根本就不是我们这种平民女孩能买得起的。我很冒昧地在劳伦的推特上留言,表达了自己喜欢,并想拥有那条裙子的心愿,幸运地是,劳伦居然看到了我的留言,并主动联系我要了地址,把那条裙子免费给我寄了过来。穿上那条裙子,我在冬季舞会上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原来也可以成为公主……”
    听了这番话,薇薇安不禁感到惭愧,从前,她也曾轻信过同事们的妄加揣测。赛琳娜对于公司的付出看似微不足道,却足以温暖人的心田,而这一切,既不是为了金钱,更不是为了名誉或地位,仅仅是单纯地出于对劳伦的感激,和对这个公司爱。
    “我不懂公司经营,只知道劳伦是个我见到过最好的女孩,一定要想想办法,不能把她辛辛苦苦创立的公司关掉!”赛琳娜胆怯地看着大家,她说出这些话,显然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赛琳娜的话像一粒小火星,辉映着薇薇安心中一明一灭的信念。
    她想起刚才路过开放式办公区,看着剩下来那些同事们挤在格子间里办公的情景。他们和她一起经历了公司从辉煌,走向低谷的过程,却仍然留下没有走,这让她看到了希望。
    环视会议室里座寥寥无几的同事,她心中升起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觉,此时,他们心里或许和当下的她一样,尚且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隔壁办公室里,文瑾啜饮了一口被子里早就凉透咖啡,心想,以后,薇薇安请喝咖啡这种事,打死也不答应了,这是几口咖啡喝的死掉了一半脑细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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