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鬼迷心窍,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不祈求能得到你的原谅,更不指望能将过往的恩怨一笔勾消……”
    王红低头,眼睫颤动不已,说出来的每句话,都经过数次修饰,流露出来的每个表情,都对镜练习过数次,力求能在关键时刻发挥最佳效果。
    即便,眼角余光留意到薛玲一脸的若有所思,甚至,偶尔还会浮现“动容”“怜悯”这类情绪,知晓薛玲已经“上钩”,继续进行下去,就能如愿以偿,但,作为一个知道剧情,并顺利逆袭数年,差点就将薛玲这个主角取而代之的“重生女”,王红依然觉得特别憋屈!
    ——若非已经被人逼到了万丈悬崖边上,不能前进一步,更不敢后退一步,真正“上天入地,求救无门”的危险境地,她又怎会愿意对薛玲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即便,这只是迫不得已情况下的“伪装”;即便,这样尴尬又难堪的一幕,没有第二人瞧见;即便,事情解决后,她能找出三种以上的法子,让薛玲这位“知情人”闭口,但,就如泼出去的水,经过阳光暴晒后,依然会在地上留下浅浅痕迹般,这样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情况,永远都不能在岁月的长河里抹除!
    不得不说,王红的演技,比八年前的初见,确实强了许多。但,可惜,再完美的演技,也没办法遮掩住她心底那些翻腾的不甘和愤懑,就更不用说瞒过拥有强悍灵魂的薛玲:“你想要什么?”
    正竭力表演出自己悲愤却又无奈、绝望却又不认命一面的王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懵了。
    那感觉,怎么说呢?
    就像烈日炎炎的盛夏,穿了一条最单薄透气的吊带裙,打着遮阳伞,戴着太阳镜,行走在大街上,一脚迈空后,突然就抵达寒风凛冽的酷冬。
    无处不在的寒风,轻轻松松就卷走衣裙配饰上残存的炙热,就连身体里血液流动所带来的温热感觉也都离体而去。让人忍不住就双手环胸,瑟瑟发抖的当下,却又被四面八方喷射而来的冰水浇中,心里疯狂地尖叫呐喊,然而,即便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逃离冰水喷射的范围,最终,只能徒劳无功地看着自己被冻成个冰人!
    “……”王红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在薛玲那双澄澈清冷的眼眸里所显露出来的,和她那一身精心妆扮不搭的狰狞可怖神情中,默默地,默默地低下头来。
    “这样吧,我换一个问题。”薛玲瞥了眼垂头丧气,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透露出一种颓然悲怆之色的王红,嘴角抽了抽,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王红,瞧着顺眼极了!
    “我妈的失忆,是你做的?”
    “我不是!我没有!”王红猛地抬头,一脸的“你别冤枉我”的委屈和愤懑,下意识地吼道,“但,我知道是谁做的!”
    话落,王红就猛地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恨恨地剜了眼薛玲,最终,在薛玲那“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神情中,猛地偏过头,不愿意再面对披了张嫩皮,却做着比老狐狸还要奸诈狡猾事情的薛玲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阵诡谲的静谧。
    在这静得连根针坠落到地上都能听个真切的环境中,等了许久,依然没有等来薛玲第二句话的王红,咬了咬唇,按下心底深处的愤懑和无奈等情绪:“你想知道,他们是谁吗?”
    “他们?”薛玲重复了一遍,跟着就笑了,虽然,笑声轻浅,但,落到王红耳里,却让她不由自主地瞪圆了眼,一脸震惊和不可置信地看着薛玲,就差没直截了当地挑明:那是十月怀胎,精心养育你长大的生母,你怎么能这样冷漠无情地看着她一步又一步地踏入敌人精心准备的陷阱里?
    “倘若,我跟你说,不出半个月,我就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你相信吗?”
    “信!”王红抹了把脸,咬牙切齿地说道,果然,对权贵们来说,这世间,就没什么探查不到的秘密!她,还是小瞧了薛玲!!
    “不过,你得感激我……”若非,刚才,她顺势提出“失忆”这件事,就算薛家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就查明此事,进而顺藤摸瓜地找到幕后黑手。
    “谢谢。”看了一眼因为自己这句突如其来的道谢而一脸怔愣,半晌都不知应该做出什么神态来的王红,薛玲轻笑一声,“为表谢意,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真的?”王红蓦地瞪圆了眼,满脸的震惊中,有着清晰可见的激动和振奋:什么叫“柳暗花明”?这就是!
    “当然。”薛玲点头,却不忘记说出自己的附加条件,“不过,不能超出我的能力之外。”
    “一定一定。”王红连连点头,哪怕重生而来,她依然不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啥?曾经,她也下狠手算计过薛玲,一幅和薛玲不死不休的狠辣?开什么玩笑,外人不知,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其实,她只是杜秀英这个隐于幕后,所谓薛玲生母手里的一枚棋子?——指哪打哪,不想要了,就能随手抛弃的那种?
    当然,这其中,也确实有一定的羡慕嫉妒恨,所以,才会有接下来的种种顺其自然。不过,自从薛玲“清醒”过来,离开g军区后,她就知道,薛玲已经察觉到了这一切,否则,又怎会特意挑了薛建平和杜秀英双双不在家的时候离开呢?
    而,将这对夫妻蒙在鼓里的幕后黑手中,她虽算不上是什么重量级的大人物,但,关键时刻的几个计谋,确实是出自于她手的。哪怕,其实,她只是单纯地出于一种连当时的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却下意识生出来的对薛玲的弥补念头。但,既然做过了,那么,从某方面来说,她也确实算得上是帮到薛玲了。
    不过,她的这些小动作,能瞒过薛建平和杜秀英,更能瞒过同在g军区的其它人,却不一定能瞒过远在京城,却早已达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能耐的薛将军!
    ——这是今天和薛玲再次见面之前的想法,而,现在嘛?王红却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到和薛玲相遇的最初,那么,她一定漠视杜秀英的威胁利诱,绝不成为杜秀英手里一把用来对付薛玲的利刃。
    王红心里的这些想法,薛玲并不知道。当然,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正如同当年g军区的几次交手,她并没有下狠手对付王红那般,否则,王红哪可能那样轻易地逃离,更甚至,还留了数道“反坑”杜秀英的后手?
    简单地来说,就如同大象永远不会将蚂蚁的想法和举动放在心上,而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般——这是强者的特权,即便转世重生,薛玲依然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是这世间的强者!哪怕不是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强者,但,却能像末世爆发前后那般掌控自己的命运!
    ……
    “我这是怎么了?”
    杜秀英晃了晃脑袋,看着屋内陌生中却又透出几分熟悉感的装饰摆设,眨了眨眼,最终,在“咕噜噜”叫个不动的肚子提醒下,不知是睡久了,抑或是出现了其它问题而暂时卡壳的大脑,终于开始了新一轮的运转,脸上的茫然迟疑等神情慢慢地褪去。
    起身的杜秀英,低头看了眼在床上滚了不知多少圈而满是皱褶,上面更是布满了各种不明痕迹的衣服,和无需凑近了细闻,就能感知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汗臭混合着其它东西特有的腥臊味,脸色忽青忽白,最终,停留在如墨汁般的漆黑上。
    “哗啦啦”的水声,不仅成功地压下杜秀英嘴里那喋喋不休的诅咒和抱怨,也遮掩住了那张扭曲得不成样的可怖面容,和身上隐约间流露出来的足可和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复仇的厉鬼相媲美的凶残暴戾气息。
    半小时后,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还化了个淡妆的杜秀英,精神奕奕地推开门的时候,就发现客厅安静得像是没有人似的。
    然而,下一刻,杜秀英就将这个结论推翻了。无它,只往前走了几步,还没到楼梯口,她就见到了站在窗前,不知和那株比人还要高的棕竹说些什么悄悄话,说到兴致高昂处时,还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的薛玲。
    乍一看,确实有几分娇俏可爱。
    “呵!”杜秀英勾起嘴角,无声的冷笑,看向薛玲的目光,犹如看见这世间最肮脏糟心的东西般:不得不说,薛玲这张柔弱稚嫩的面皮,确实有很大的迷惑性,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她精心布下的圈套中,沦落到“被她卖了,还帮着她数钱”的可怜又悲怆的地步。且不说,那些不明真相的外人,就连她这个深知薛玲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家人,不也中了圈套吗?!
    沐浴在诡谲视线里的薛玲,忍了又忍,末了,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和站在楼梯口的杜秀英遥遥相望。即便离得远远的,但,拥有强悍灵魂的薛玲,依然清楚地看见了杜秀英脸上那由狰狞狠厉到阴毒算计,再到慈祥和蔼的变化。
    真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变脸”啊!
    “妈,你醒了,饿了吧?厨房里温着一些点心,我这就去挑几样你喜欢的。”
    话落,不等杜秀英反应过来,薛玲就一溜烟地窜到了厨房里。
    而,杜秀英期盼中的碗碟坠落一地,发出来的“劈里啪啦”的声响;再或者,手忙脚乱的薛玲,碰到刀叉等锋利的东西,伤到身体,发出“唉哟”之类的痛喊求救声;再或者“轰”的一声,厨房爆炸,薛玲也被炸了个血肉模糊的场景,依然只存在于她的梦里,永远不会变成现实。
    很快,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就由厨房方向传来,并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非常快的速度蔓延了整个房间,让依然站在楼梯口,眼神明灭不定的杜秀英,也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包子、饺子、油条、馒头、粥……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放以前,杜秀英连看都懒得看一下,就更不用说拿在手里尝上一尝了。而,现在嘛?或许是一天一夜没吃饭,让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这种情况下,别说面前这些看着简单,但用料实诚,材料更是万里挑一,摆盘也有几分讲究的点心了,就是农家自做的粗面馒头配白粥,她都能吃得喷香!
    于是,这天,向来注重身材管理,吃饭只吃三分饱的杜秀英破天荒地吃撑了。
    这个时候的她,倒是有些羡慕薛家人那“饭桶”般的体质——虽然,别说女人,就是男人,有这么一个绰号,不论在什么场合里,都难免有些尴尬和难堪。但,坦白说,就冲“胡吃海喝也长不胖”这一点,圈子里就多的是人羡慕嫉妒,只恨不能这样的体质降临到自己身上。
    啥?薛建平就有六个月的孕妇肚,完全不符合薛家人“长不胖”的特点?这多正常呢!
    远的不说,就说,薛家人虽信奉“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弄虚作假”的坦荡诚挚作风,但,心里却有一把秤,一个两个都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万万不能做”,真正当得起“表面憨厚,胸有丘壑”这样的评价。
    然而,薛建平却截然不同。他是真正将“不该做的事,偏上赶着去做,哪怕为此洪水滔天,也无怨无悔;该做的事,缩在后面,被人拿枪顶在后脑勺上,也依然倔强地昂着头,一幅宁死不屈的坚贞模样”这句话烙刻到了骨子里。
    简单地来说,薛建平就是薛家人中的异类,基因突变的那种!
    当然,薛玲就是第二个异类——这是吃饱喝足后,就有些犯困,整个人懒洋洋地瘫在椅子里不愿意动弹的杜秀英,在薛玲忙里忙外地收拾厨房,洗涮碗筷后得出来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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