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苏,今天的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是啊,本来以为长苏你病重,这次茶会也不出席的。”
    “我的病已经大好了,谢谢你们的关心。”
    一间装饰典雅的中式茶室内,几名身穿素色服饰的少年,对坐在一方方桌前。
    身下都是藤椅,几个精致的青花瓷茶具,点缀在暗色的桌布上。
    两边的墙壁上,分别挂着一幅水墨字画。
    正对着苏素的正堂,是一个摆放着不少古董的架子。
    此时此刻,他们正在举办一月一次的例行茶会。
    所谓茶会,起源于盛唐,兴盛于宋时。
    虽说这方天地的历史源流,与地星不同,但是茶礼、茶艺颇有共通之处。
    在此基础上,升华出了茶道。
    尤其是此方天地,在道法兴盛的前朝,这茶道更是融入了几分道法元素。
    哪怕仅仅只是通过一些风水理气上的布置,也确实可以净化精神、调和意境。
    苏素轻轻捧着茶碗,坐姿端正,肩膀、脊背、双手无不符合标准的茶礼。
    氤氲的茶水,翻滚在茶壶之中,蔓延而来的,是馥郁的茶香。
    灵眼望去,却能见到丝丝白气,蒸腾在茶室之中,滋养、净化。
    细细去辨这气息由来,却发现很难寻根究底。
    源头似乎在桌上茶壶,但周围的几盆装饰的文竹、插在花瓶中的几株梅花,似乎笼罩着些许薄如烟的水汽。
    静静体悟,在众人轻语之间,有淡不可察的气机,自几人身上透出,渐渐弥散开来,与周围的摆设、书画混合一体之后,似乎形成了某种独特的意境。
    在这种意境中,不知何时,稀薄的白气充斥了这座小小的茶室。
    “原来如此,这茶道确实融入了道法。”
    苏素是何等道行,当下就是明悟。
    “融入环境自然的理念,加上周遭风水布局,确实构成了一种意境。”
    “这种布局,重点还在于人。”
    “繁琐的茶礼,简约的布局,灯光的明暗,都是为使人心静。”
    “人心静下,就符合这主旨,随后生出这种气。”
    “此气稀薄微弱,但长久下来,确实能涤荡秽气,于人有益。”
    “难怪,茶道于前朝兴盛,确有其道理所在。”
    苏素继续品茶,不时与几人闲聊。
    语态娴静,而神色平淡,说话之间,慢条斯理,更是无不符合静趣。
    处处都能见茶礼。
    几人见了,心中都是暗暗称奇。
    “长苏什么时候这么精通茶道了,看这模样,分明是已经入了味,得了茶道精髓了。”
    “真是怪哉,过去怎么不见你露这么一手?”
    有一人就笑道:
    “莫不是临行在即,心有所悟?”
    “长苏要走?去哪儿啊?”
    另一个人也奇怪道:
    “没听说学校休假啊·······”
    苏素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碗,笑着回答:
    “也不是别的,是到了回乡祭祖的时候。”
    “喔·······”
    几人都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祭祖······说起来,长苏你也是徐氏一脉,按道理祭祖你也要到场的。”
    “不过今年祭祖,你可要当心了。”
    有一穿着青衣长衫的少年,面上有着关切,就对苏素说道:
    “我听闻,近来你们徐氏的产业,似乎闹出了些事情·······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都是听家里长辈们闲聊时偶然听到。”
    “长苏你虽然也是徐氏,但这跟你没多大关系,最好是不要牵扯进去。”
    “没多大好处,反而要惹一身麻烦。”
    这个提醒的,是徐长苏的友人,宋晓庆,也是自幼玩大的交情。
    说来徐长苏这一支,早年就自新岭分出,背井离乡,来到京府。
    如今到徐长苏,不过才第三代人。
    说来,跟新岭那边,名义上还是一族,但其实早就已经不亲。
    爷爷那辈人在的时候,逢年过节还有些年礼往来,到徐长苏父辈这一代,就淡了下来。
    至于徐长苏······就更不要提了。
    他十六年来,就只回去过一次,参与过一个族中老人的大葬。
    说句实际的,这种几年都不见一次的亲戚,真要说还有多少情分在·······他自己都是不信的。
    “没办法,这次祭祖,那边明说了,说是涉及到爵位传承,不得不去啊!”
    苏素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不光是爵位,还有些祖辈们传下来的产业,眼红的人,可不少啊!”
    吹了吹茶碗,他自家又喝了一口茶。
    “我记得徐氏嫡脉已经绝嗣了,这县伯的爵位,按例要减等世袭,再传下去,不就是县子了?”
    “不,是减两等,由分支继承,该是县男,勉勉强强搭上县爵最后一等,大约有三百户?”
    “我记得这种绝嗣,朝廷会派专人核查,如果主脉那边不是意外,而是人祸,还要追究徐氏罪责,到时候别说旁支继承,恐怕还要追责。”
    另两个人讨论着如今大晋爵位制度,渐渐偏了话题。
    当然,不排除是他们特意为之。
    别人家的家事,总是不好谈太深的。
    更何况,当年徐长苏这一支为何远走京府,他们可都是知道的。
    徐长苏这一支,真要追溯起来,爷爷那一辈,其实是主脉。
    只因在族中争权失败,一怒而去,这一走就是五十余年。
    如今这新岭徐氏主脉绝嗣,按照道理来讲,徐长苏也该有袭爵之望。
    可······当年这爵位他爷爷争夺时,尚是县侯,按照大晋帝国朝堂爵位法,这降了两代,就是县子。
    县子能有三百户的封地,当然这是虚封,也就是每岁按照定额领取钱粮,挂个虚职养着。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隐性的特权。
    在大晋朝,爵位这东西,相当多,光是开国年间,为了笼络那些投诚的家族,以及出人出力的本地豪强,起码发出去了百八十个县侯以下的爵位。
    当然大部分都是不世袭的,或者是减等世袭。
    这玩意儿其实不如想象中那么好,也就是个名头好听,实权基本上没有。
    苏素知道这几个友人的意思,是在劝他不要争这个虚名,多捞点实利。
    因为如今风向······不大对。
    自打开国之后,大晋就在收紧口子,收回各种爵位。
    开国那两百多个高级爵位,如今还在的,不过三十多个,而且都降到了县伯之下。
    尤其是近些年,往往一年就要废除十几二十几个爵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大晋,不想养着这么多封爵。
    苏素明白他们的意思,但有一点他很看中,也是很容易为人忽视的一点。
    封爵······能开家祠,受乡县香火。
    这点意义其实很大。
    有了这个名义,就能做很多事情。
    如果所料不差的,大晋真正要打击的,其实就是这种特权。
    因为家祠对外开放,广受香火,其实是修道世家的惯常做法。
    一个家族,人口再多,就算多达几百上千人,又能有多少香火?
    不接受外人香火,纯凭自家人,最多能撑得起乡村一级的土地神职,但再多,就不能够了。
    地星上曾有一位民间散修量化香火,进行过考证,关于香火与鬼神祭祀的关系。
    普通鬼魂一餐,仅仅需要半个单位的香火,就可支持一月不食。
    三口之祭祀,一次约为七到十个单位的香火。
    祖先三代人按十位直系祖先计算,一年需要六十单位香火,一月就是五个。
    一人上香,三天则有一个单位香火。
    因此需要三口之家两个月祭祀一次,一年就是六次,或者独生子女,每年一百八十天上香,正好能使得祖先勉强维持温饱。
    这就是堪堪挣扎在温饱线上。
    据这位知名不具的散修之论,要想要祖先过得滋润,最好是除了两月一次的祭祀之外,每月初一十五上香,或者干脆每天都上香一次,如此能让祖先过得稍稍滋润些。
    祖先之灵过得好了,不再挣扎在饿死的边缘上,这才有余力保佑子孙。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是基于这种祭祀的道理才提出的。
    后辈子孙不懂祭祀,饿死了祖先灵,或者祭祀不足,导致三代祖先都挣扎在温饱线上,还指望祖先保佑?
    试问······这种快饿死的祖先,哪来余力保佑你这种不肖子孙?
    祭祀之道,香火之说,虽说虚无缥缈,但也自有道理。
    按照这种量化计算,要撑得起一位县城隍,至少要有二十五万香火,每天六百人上香,才能维持神职,收支平衡。
    乡下土地之神,则需要平均每天十人上香。
    对外开家庙,受香火,能供养家神,主持阴世气运,庇佑子孙。
    这才是爵位的真正意义。
    封爵之贵,就贵在这里。
    能供养出高级鬼神,而这,就是一个修道家族的根基。
    苏素要不是修行中人,也不能堪破这里面的奥秘。
    如今既然知晓,那自然不可能白白让出去。
    不过这里面的计较,却不好对外人讲。
    “道门根基,一半在于灵界,这里却不能放弃,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掌握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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