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殷瀛洲攥紧,袅袅跟在他身旁,目光所及,处处人头攒动,笙歌不断,琴笛悠扬。
    人群似海浪似江潮,来了又去,散了又合,而他一直将她护在里侧,未受半点挤碰。
    街巷交错纵横,如一条条奔涌的溪流,将游人引入不同方向,又在不逺处的颍水岸畔再度汇集。
    既是七夕,乞巧之外,放灯祈愿必不可少,颍水两岸的水榭楼台亦有别样繁华,他们随人群时走时停,缓步移行。
    穿过糖水点心一条街,殷瀛洲手上提满了牛乳糖、椰蓉糕、核桃酥、芝麻糯米团……各式女儿家喜欢的零嘴,袅袅拈起一颗蜜枣:“要不要吃?”
    殷瀛洲神情平静:“拿走。”
    “哥哥尝尝嘛,这家的蜜枣可有名啦,我从小就爱吃。”女孩儿锲而不舍地送到他眼前。
    殷瀛洲无声与她对视,袅袅毫不气馁。
    终究是他先妥协。
    意料之中,齁死人的甜。
    皱眉咽下,殷瀛洲的脸色可以用难看形容,甜过头了,口中竟有些发苦。
    天知道,自勉强不再挨饿后,他多少年未吃过这么甜腻的吃食了,真是不懂她为何爱吃。
    袅袅笑得杏子眼弯成了天上的月亮,连声追问:“好吃吗?我没骗你呀,是不是很甜?”
    殷瀛洲板起脸,敲了她额头一个爆栗子:“回家再收拾你。”
    这话听得多了,袅袅也不怵他,鼓着小脸只作天真无辜状,敷衍地回了一个“哦”。
    越近颍水,提着花灯的游人越多,卖灯的商贩处早备下花笺笔墨,供买主使用。
    袅袅停在一小摊前不肯动:“哥哥,我要那两盏金莲花。”
    于是殷瀛洲痛快掏钱,二人分头写下心愿。
    摊主是位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丈,见这对璧人衣饰华美,并肩而立,青年英越峻拔,少女娇俏可人,不禁出言称赞:“尊驾和夫人好生恩爱,登对得很呐!”
    袅袅心跳得有些快,偷眼去看殷瀛洲,他微微一笑,一洗往日冷漠,略拱手:“讨妻欢心,理应如此。老丈谬赞了。”
    老丈便呵呵直笑着目送二人离开。
    颍水是伏龙川支流,自城中由西南斜穿而过,却不似其汹涌湍急,河面平阔,水波不兴,夹岸皆建楼榭亭台,又有飞桥连廊,棋布分列,岸畔商户们此夜临水张灯,高低相照,金碧交辉,煌煌闪耀,使得夜晚亮如白昼,景物也纤毫毕现。
    众多雕花饰彩的游舫灯船穿行往来其间,船身亦被八角料丝宫灯,外覆绢纱,上绘彩画,垂以锦络流苏,船行灯摇,遠望好似星辰点点散于水面,颇显意趣。
    江南歌伎丝竹弦乐中浅吟低唱,西域花娘羯鼓相伴舞作胡旋,阵阵人声笑语不时传至岸边。
    灯影,船影,月影,波光里沉浮漂荡,粼粼灿灿,人处其中,恍似误入上清仙境。
    今上亦爱颍水七夕夜的好景致,曾携皇后东宫并皇族宗亲御龙舟,乘画舸,皇后率帝姬妃嫔宗妇们焚香列拜,穿针结缕,对月乞巧,冶游玩闹,今上观之大悦,亲作《银汉》之曲,命乐工奏之,与民同乐。
    早年又令沿岸遍植木芙蓉,此时正值初初绽放之际,花色红粉缇黄,馥郁森列,浓浅不一,徐徐绵延铺陈开来,长达几十里,蔚若华美锦绣。
    半月前已有花匠奉旨对芙蓉树枝修剪装点,现下枝梢均缀饰金色箔屑,烛光所烁,疑如焰生。
    树下怀风繁茂,风移叶动,珊珊可爱,丹良在花叶间簌簌飞舞,荧荧绕旋,煞是好看。
    满开的花儿照水弄影,乱红几点随风飘转,落英流水窅然去,别有风情在人间。
    岸边正有不少年轻男女嬉笑着将各式精美花灯置于水中,任它随流波逐月而去,替自己将心愿上达天庭,求一个姻缘美满。
    石阶遍生青苔,湿滑难行,所幸临岸灯烛明亮,于视线无碍,袅袅提着裙子和花灯,小心下到水边。
    金莲入水,即与万千花灯一道,悠悠漂向遠方,袅袅怔怔轻叹一声,殷瀛洲察觉,却未多言,只将她颊边一缕散发别在耳后,举起一堆零嘴,问道:“还吃麽?”
    “不吃啦,明日再吃。”
    “时辰还早,那……去坐船?”
    “或是找个茶楼听说书的?”
    乘船坐观水上夜景是
    添加书签赏心乐事,可自三月以来,林林总总许多是非,亦久未踏足茶楼,不知说书人处又新添甚麽故事传奇。
    袅袅犹豫不决,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说着,一艘张灯结彩的两层画舫缓缓靠近,舱内灯光暧昧,隐隐传出男女的嬉笑浪语,船头一个簪金戴银穿红着绿的矮胖妇人笑得山花烂漫春光满面,挥舞桃粉帕子大肆延揽:“公子生的真是俊俏,可是要登舫一游?咱们这儿的姑娘个个色艺俱佳,包管伺候得公子舒舒服服!双星佳夜,公子却孤身只影,妈妈我着实心疼呢!”
    游船也有清船花船之分,显然胖妇人是花船的老鸨。
    原是袅袅被他挡着,又在暗处,妇人未发觉此处并非殷瀛洲一人。
    打老遠就看出他身形峻拔,贵气逼人,直觉便是位富家公子哥儿,这等有钱肥羊,不狠宰一笔怎能放过。
    袅袅不高兴地瞪他一眼,殷瀛洲不免露出苦笑。
    “想得美!他才不去你那劳什子破船!”女孩儿像只护食炸毛的小猫,从殷瀛洲背后闪出,举起团扇,气冲冲地指着妇人怒喊:“快走!”
    说罢,也不顾妇人如何回话,拉着殷瀛洲胳膊,转身便走。
    殷瀛洲被她拽着一路匆匆急行,又好笑又有些发自心底的快慰。
    因那生气,着急,那有失风仪的举止言行,皆是她在意他,珍视他,不欲与旁人分享之故。
    “不坐船了?”
    路过一座桥边,殷瀛洲突然问她。
    “你仍惦记着色艺俱佳的姑娘们,是不是!还有多少个旁人是我不知道的?”袅袅气结顿足,急得眼圈泛红。
    再逗下去,真要将小媳妇儿气哭了。
    “我怎敢让小姐伤心,你就是我的命,哪还有甚麽旁人。要是我负了你,你便用鞭子狠抽我一顿,再赶我去柴房。”
    袅袅扬起秀巧的下颌,“哼”一声:“花言巧语,又来哄我,我不信。除非……除非你拿出诚意。”
    殷瀛洲将她的手放在心口处,浓睫低垂,掩住一双狭长眼眸,故作痛悔地摇头:“既如此,我也只好剖心以证了。”
    论脸皮厚,她从来占不了上风。
    袅袅被烫着也似,嗖一下抽回手,顾左右而言他:“这么多人,拉拉扯扯的像甚麽话。”
    殷瀛洲试探着去揽她纤腰:“莫要恼我了,嗯?”
    见袅袅不应,又怅叹:“心肝儿虽不会武,却十分擅长用刀。”
    袅袅不解,殷瀛洲便道:“你一恼,就像用软刀子捅我的心窝,捅烂了也不见血,可知是位使刀高手。”
    袅袅闻言,终是绷不住,抿唇浅笑:“那你喜不喜欢?”
    “再多几刀都使得。”
    殷瀛洲笑着低头看她,眼神深邃缠绵,更甚今宵美景。
    话音刚落,河岸对面一条闪光银龙直窜云霄,“砰”地一声,散作满天繁星,瞬间照亮夜空,紧接着又是几朵烟花连连绽放,竟是那家商户在燃放焰火,既为招徕客人,也在夸显财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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