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牧一路解着朝服,扔了朝服直接就将韩覃压到了条案上。外院的书案是按他的身量打的,韩覃趴俯在上头脚都沾不到地,遂两腿反攀在他的腿上。她好容易一回未吃药,此时满心等着怀个孩子,生怕万一怀上了却要叫唐牧糟弄掉,一会儿喊疼一会儿喊酸,逼着唐牧半个时辰不到便完了事儿,这才问:“皇上竟到如今还未贬你?”
    唐牧换了架子上挂的公服,冷哼一声:“我一不触法二不受贿,他为何要贬我?”
    韩覃端了杯茶过来,待唐牧坐到了书榻上,顺势便坐到他大腿上:“我以为疾刀乱剐,总能有个快死,谁知竟是钝刀磨肉,这一下下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难道他真要你死才肯放过你?”
    唐牧见韩覃果真忧心忡忡,也知这七八日来只怕她为自己担惊受怕也悬着一颗心,不知为何,心里那些芥蒂忽而就烟消云散了。
    冷了七八天,他总算想与她谈一谈了。
    那还是他做帝王的时候。他唯一的女儿,也是宫中唯一的公主,那一年只有八岁。
    坤宁宫的西殿,他午后踱过去看她。五色琉璃雕藻的檐廊下,半尺宽的朱漆围栏。那小丫头与她的乳母相对而坐。他很少见她笑出那样的表情来,遂站在葡萄架遮后静听。
    那乳母翻开本书,读道:“今天是我到东宫的第三天,听闻东宫因为不肯吃药……”
    “嬷嬷,你错了。要从在床上那一段开始!”她打断乳母,给乳母一个十分狭促的笑,便仰头靠在柱上,闭上眼睛唇角含笑静听。
    乳母对着公主亦是了然于心的一笑:“在床上相对坐着,他吻上我的唇,舌间的甜意叫我心慌意乱。怎么办?他解了自己的衣服,捉我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我摸了摸,光滑,坚硬,略有些冰冷。
    我的心狂跳着,不能自抑的想靠近他,想拥抱他,我整颗心,整个人都是空的……”
    白话书成,淫词靡调,一个乳母竟给八岁的孩子读这种东西。
    彼时还姓李,还是天子的唐牧听到这里如焦雷轰耳,气的遍身毛发皆竖,当时就命人将公主的乳母拉到宗人府,杖毙!
    后来,那本《我与东宫》便流落到了他手中。
    几百年来,后宫多少嫔妃,也没有人如那韩鲲瑶一般,写出那样香艳的书来。而那乳母,也不知从何处翻出那本两百年前的书,用来教坏他的女儿。
    当然,重活一世,唐牧也未曾想过他竟会遇到那个亲手写就《我与东宫》那本书的韩鲲瑶。
    辗转两百年,唐牧仍还记得韩覃亲笔描述过的,她与李昊之间的爱与绝望,从第一次亲吻,到两个孩子关于人事第一次的冒险,再到她如何扮成小内侍偷偷渡入乾清宫与他幽会,听到太后来巡的消息时的仓皇而逃,她写的有多详尽,他便记得有多详尽。
    彼时的他,曾经羡慕、嫉妒过那份爱情。
    一个皇帝,可以不必去操心后嗣,不必权衡于后宫的雨漏均沾。与一个女子,如民间夫妻一般,平平淡淡。却也恩恩爱爱。在读过那本《我与东宫》之后,他再未临幸过后宫其她妃嫔,那刻板木讷的皇后,若天可怜见不必早亡,他是决心从此只守着她,与她共老的。
    他本是个读者,如今跃入书中,爱上那书的作者,在爱情中,却仍然是个旁观者。
    “在怡园后门上,若不是你突然冲过去把李昊拉出巷子,该被疾刀乱剐,或者钝刀割肉的那个人就应当是他李昊,而不是我唐牧了。”唐牧推韩覃站起来,搁了茶碗道:“我如今所承受的,也不过是你的选择而已。”
    那怕宣府那一回她犯了那样大的错,唐牧也没有像今天一样,看着她时眉间一股恨其不争的蔑视与冷漠。那夜因为她的刻意奉迎他未发作出来,之后冷了她这七八天,今天是要挑开脓疮算总账了。
    韩覃慢慢垂下脸皮,站了起来:“二爷,他是你李姓王朝的皇帝,是你的祖宗,你若杀了他转而去辅佐一个异姓人,那你来此的目的,岂不成了个笑话?”
    唐牧亦站了起来:“我如今姓唐,不姓李!”
    “二爷,无论你会因我而遭受多大的牵连,无论你沦落到何种地步,我一定会陪着你。若是真到了死的那一天,你上法场,我在场外毒鸠陪你,如何?”
    “李昊不是孩子,他是个二十岁的成年男子。可在你眼中,他仍是孩子一样。你为了让他逃出我的包围,心甘情愿陪我这个老古董一起死,情意之深,竟叫我都忍不住要击节赞叹!”唐牧一字一顿,转身戾目盯着韩覃问道:“如此深沉的爱与牺牲,他是否能感受到?”
    “二爷!”韩覃几乎结舌:“我若是果真爱他,那一天压根儿就不会出皇城。”
    唐牧一声接一声的冷笑:“韩覃,你可知督察院督察使陈恪?”
    “知道!”那是陈卿的哥哥,宋国公府的世子,韩覃当然知道。
    “那一天,陈恪带着伏兵就潜伏在外皇城原本属于司礼监的直房内。若是李昊强行拘押不肯放人,我便是血洗宫城,也要把你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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