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微怏,孤鹜齐飞。
    从青阳城望去,西方岳岭山脉上蔓延过来的赤霞,仿佛如同诗画一般,令人为之升起惊艳的感觉。
    书店。
    墨轻尘从学堂归来之后,在与墨林讨论今日在学堂的事情。
    从未接触过学堂的墨轻尘对于学堂感觉特别新鲜,笑容满面,始终没从脸上褪去过。
    在外界面,他伪装成一个成熟稳重的模样,在书店里,在爷爷面前,他还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小男孩。
    墨林也是笑着,墨轻尘自幼待在书店里面,几乎不怎么出去,如今出去走走,再回来和他讲述出去的事情,他已经很欣慰了。
    古道子仍旧坐在窗边看着书,欢声笑语声传来也不让他觉得烦,反而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处红尘之中,闻红尘之事。
    如此也算是修行了吧!
    翻开书页,享受书内大世界的变化、律动,聆听耳边爷孙亲儒的欢声笑语。
    古道子的心静了许多。
    ......
    ......
    声音渐渐熄下。
    墨轻尘侧头望向窗边的古道子,不由得怔了一下,清澈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疑惑。
    不知为什么,他感觉这个时候的古道子没有早晨那般耀眼了!
    感觉...很平凡。
    漆黑飘逸的长发变得干枯、黯淡,像是凡人经过劳碌之后的样子。
    气质也不再缥缈,好似是掀去了一层迷雾,露出很平凡的本质。
    随之而然的,便是那张清秀的脸庞,好像是铺了一层凡尘的污垢,简直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了。
    就好像,他天生便如此。
    墨轻尘疑惑的挠了挠头,他感觉,似乎最初看见书生时,书生就是如此平凡...
    那印象中,清冷脱俗的那个人是谁?
    是...书生么?
    墨轻尘也不确定了。
    似乎,并不是...
    古道子坐在窗侧,正在捧着一本书慢慢细读,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这道目光,抬起头来才知道何事,便看了墨轻尘一眼。
    一眼过去,墨轻尘忽然有所明悟。
    先前那般清冷脱俗是书生,如今这般平凡朴实也是书生。
    书生,就是书生。
    墨轻尘没有离开,想了想,迈步走了过去,辑手立在古道子身侧,看着古道子的脸发呆,心想着书生的脸即使变得平凡了,怎么也这么好看。
    无论是清冷脱俗,还是平凡朴素,他都觉得书生很好看。
    古道子将古书上这一页的记载看完,将书放在桌上,看了他一眼,说道:“坐吧。”
    古道子挥手指向书桌对面,表示出自己的诚意。
    “诺。”
    墨轻尘规规矩矩的坐在书桌对面,想了想,说道:“书生,我和您说件事。”
    古道子说道:“说吧!”
    墨轻尘有些局促不安,心想今天在学堂不经意间说了那么多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给书生带来什么麻烦。
    正准备说话,他看到书桌上的茶壶已经没有了热气,想必茶水已经凉了,便说道:“书生,茶已经凉了,我先给您新沏壶热茶?”
    古道子说道:“也好。”
    看书的时间久了,茶水也就凉了。
    这是世间万物的自然规律。
    若想改变这种自然的规律,唯有修行变得强大,能够轻易改变这种规律。
    古道子看了一眼,放在古书书面上的手指微微挑动了一下,最后平静下来。
    如今的他,并不具备改变规律的能力。
    墨轻尘将墨林买的新茶用热水沏开,放在书桌上,袅袅热气如同支柱般升起,在顶端普洒开来,和云雾一般。
    “书生,请。”
    一杯热茶放在古道子的面前。
    古道子看了他一眼,拿起热茶,吹拂着上面的热气,淡淡地说道:“有事便说吧!”
    墨轻尘恭恭敬敬的说道:“书生,今天在学堂我曾说过一些话。”
    古道子说道:“什么话。”
    墨轻尘将今天在学堂中的所见所闻详细说了一遍,并请示古道子是否会带来麻烦。
    古道子笑了笑,说道:“无碍的。”
    一些话而已。
    即便是墨轻尘说了出去,又如何。
    终究也不过是小事罢了。
    “喝茶吧!”
    古道子给墨轻尘倒了一杯茶,令他略有忐忑的心安稳了下去。
    喝完一杯茶之后,墨轻尘便回到书店里屋。
    他看出来,古道子喜欢安静的看书,不喜欢被别人打扰。
    在墨轻尘离去之后,古道子重新取了两本书,一如既往地坐回了原位。
    夜幕降临,星辉与月辉相伴,缥缈的雾色自天边升起,描绘出夜的朦胧。
    古道子坐在窗边,很安静的看着书,一丝杂音都没有。
    凉风拂过,吹入书店之中。
    他的目光是如此的平静,仿佛是平静的死海,没有丝毫的波澜。
    白袍袖摆轻曳,与白纱轻拂飘荡,如是浮华乱世中一朵安静的白莲,独自悠然。
    窗外,夜色中有人行。
    黑衣如幕,融入夜色中,像是一道无声游动的影子。
    脚步声止在窗外,拂动的白纱后,一双眼睛隔着一层薄纱盯着古道子,犹如一座冰山。
    书店中,古道子轻轻的翻开一张书页,很轻微的声音。
    窗外,那双冰冷的目光一凝,随即微微眯起,蓄势待发的杀气消散一空。
    因为,古道子翻开书页之后,重新恢复到刚才的样子,就像是一座泥塑木雕。
    很自然,就仿佛是平常的动作一般,浑然没有丝毫的刻意。
    窗外,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古道子,仿佛在对比着什么。
    最终,目光逐渐变得平静,就那么淡淡地看着。
    就像是一场无形的对峙。
    一个人隐藏于暗中,对峙着一个看书的人。
    看起来很矛盾,其实真实存在。
    书店中,重新滴上灯油的青灯燃起摇曳的青焰,映在古道子的脸庞上,略有一丝灯明柳暗的夜色朦胧。
    书页簌簌的翻动着。
    时间过了很久,窗外的那人终于有所动作。
    他向前走了一步,双眼距离薄纱近在咫尺,薄纱轻动,便触在了他的鼻尖。
    古道子亦不曾有任何的动作,任然坐在窗侧看书,仿佛沉浸在书的恢宏世界之中,不可自拔。
    窗外的风,呼的一声。
    窗外,那人深深地看了古道子一眼后,身型渐渐倒退,最终融入黑夜中,消失在小巷的深处。
    书店中,古道子轻轻的放下了书,终于打破了常规一律的姿势。
    轻拂衣襟,将书籍摆放整齐,有条不紊的放在书桌一侧。
    窗侧的薄纱微动,自动向两边分开,仿佛被两股绳子束在窗侧。
    古道子望向夜色下的小巷,沉默不语,看了很久,仿佛那里有什么美的景色。
    最终,古道子望向夜空,平素无华的眼睛与明月相映,于眼底的深潭中倒映着明月的轮廓。
    古道子淡淡一笑,自语说道:“当你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夜幕下,一缕黑烟袅袅升起。
    古道子低下头,默默地看书。
    他变得更加平凡了...
    ......
    ......
    三个月后。
    青阳城。
    三个月的时间流逝,对于这座城池而言,是模糊的过去。
    三个月,这是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
    这三个月,在青阳城中,只不过是迎来了不一样的季节,除此之外,似乎别无其他的变化。
    现在是冬季,一个初入冬便很冷的季节。
    寒雪飘飘,笼罩在青阳城这座城市之上。
    漫天飞雪,在阳光下散着金光,仿佛是无数颗金色的星辰。
    温度低了下来,一层新雪渐渐覆盖住了青阳城的地面,放眼望去,仿佛是一层白色的绸缎,晶莹洁白。
    青阳城中,往来的百姓和外来客都穿着厚重的棉衣,戴着棉帽,用作抵挡风寒。
    嘎吱,嘎吱...
    脚步踩踏积雪的声音...
    青阳城依旧很热闹,寒冷和新雪并没有打消他们对生活的热情。
    在如此热闹、寒冷的矛盾相辅下,青阳城中,有几处地落却很安静。
    寒雪和低温,对这里而言仿佛是隔绝之外的地方。
    大树维持着春意,花草明媚绽放,似乎身处在春季一般。
    只是,这个春季的气氛,有着格外的平静。
    ......
    ......
    三个月,足矣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
    青阳城的几家顶级势力发觉到,袭击三刀洞被追杀的那人和他们要找的人是同一个人。
    但三个月以来,青阳城中都要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却仍然没有发现那人的踪影,亦没有符合他们寻找条件的人。
    他们如今,似乎就是在大海捞针。
    谁也没见过那个人究竟长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有什么特征和喜好。
    只能凭借对方在红袖春鸯楼出现之后的细节来推断出他这个人。
    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个人现如今就在青阳城,还是说早就已经离去了。
    但先天悟通剑意的天才,如此难得的天骄,足矣令他们动心,并付出努力。
    而相比于青阳城顶级势力的低调,三刀洞的寻找则是愈加显得脾气暴躁和动作上的无所顾忌。
    在短短三个时间之内,三刀洞就已经和青阳城排上名号的几个势力起过一些冲突。
    若不是最后有城主府强行干涉,最后恐怕会演变成一场大势力的碰撞。
    如此这般过了三个月,青阳城中的暗流渐渐的消退了。
    夜晚,黑衣人几乎已经销声匿迹。
    每天晚上跑来跑去的黑衣人,愈发的寥寥无几。
    查不到,便不查了!
    现在对此事最上心的便是三刀洞了。
    他们立下誓言,要找到那个人,为他所犯下的杀孽而制裁他。
    程三当家,刘大刀他们不能白死。
    只是...
    依旧徒劳无功。
    那个人,在哪?
    是所有人想问的问题。
    他,究竟在哪...
    青阳城,刘家。
    一张写着墨字的纸从西厢一间精致奢华的飞檐楼阁中飞出,直接落在楼阁前方的阶梯处,正对着一名躬身辑礼的黑衣人。
    西厢楼阁,传出一道平静的声音。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楼阁阶梯前,那名黑衣人不敢直面楼阁的大门,低下头,躬身辑大礼,声音有些惧怕和无奈,说道:“主事,不是我等不努力,实在是找不到那人的线索。”
    “那你是想说,那么大的活人在红袖春鸯楼出现过一次之后,就人家蒸发了?”
    “不敢。”
    黑衣人连忙辑手,虽然心中是这么想的,但却不敢这么说。
    西厢楼阁中的那人冷哼一声,说道:“我相信那个人一定还在青阳城中,并且极有可能站在就在某个地方正在看着我们。”
    这道声音中隐藏着极大的不甘心和怒火。
    黑衣人更是不敢有所忤逆,连忙将腰躬的很低。
    西厢楼阁中的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下去吧,要记得要加大搜寻力度,一定用最快的时间查获那人的身份。”
    黑衣人如蒙大赦,领命而去。
    “诺。”
    “哼。”
    西厢楼阁中,传出一声冷哼。
    “我倒是非要看看,你究竟是谁......”
    不只是刘家。
    城主府也如是一般。
    林家、赵家、红袖春鸯楼,这几家也不外如是。
    明明找不到那个人,却又不甘心找不到。
    那人,隐蔽太深。
    而,在这些拥有画像的势力中,唯有一家势力仿佛并没有因这件事而有所波澜。
    那就是梅园。
    梅园就好像是那天派遣童子前往红袖春鸯楼取画像的事情不存在一样。
    依旧那般隐居在一个梅园中,不参与外事。
    那人,究竟找到不找到,似乎和梅园无关一般。
    城主府、刘家等势力本对此怀有疑虑,想要派遣人员登门拜访一二。
    最终,考虑到梅园先生不喜被打扰。
    这个想法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
    那个人,终究还是要找到的。
    那个人的来历如何,决定他们具体应该怎么对待他...
    ......
    ......
    青衣坊,书店。
    门前自有新雪,洁净透彻。
    雪花飘絮,仿佛一幅自然美画,散着冰冷的气息。
    嘎吱...
    书店的门缓缓地推开,将自己裹成球的墨轻尘踏步跨过门槛。
    怀中抱着两本古籍,正欲离去之时。
    墨轻尘想了想,然后扭头看向坐在窗侧,白袍上浮着一层新雪的白衣人。
    白衣人似乎很久都没有动弹过了,白雪敷在白袍上,就像是穿着洁白的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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