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怎样?”安生迫不及待地追问,一颗心被吊起来,没有着落。
    “冷家的家产全部充公,冷南弦也即将被遣送出京城,返回江南。”
    安生心里的担忧得到证实,顿时后退两步,双膝一软,差点颓丧地跌坐在地上。
    师父果真是受到了自己的牵连。
    家产抄没,他就成为了冷家的千古罪人,回到江南,他如何立足?如何面对白发苍苍的外公外婆,如何面对冷家人对他的刁难与指责?
    这全都是自己的错,自己不应当将他牵连进来,更不应当,一时冲动,将此事告知给父亲知道。
    这罪过,自己即便是穷其一生,都无法弥补。
    她心里又愧又悔又恨,她夏安生一定要留下来,要活下去,要去寻找师父,要用一辈子偿还对他的亏欠。
    她轻轻地咬住下唇,终于鼓起勇气,径直道:“安生恳请姌妃娘娘护我一条性命,为安生指点明路。”
    姌妃似乎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前日里让你和亲去西凉你都没有求我一句,今日怎么舍得开金口了?”
    安生抿抿唇,也不拖泥带水:“夏紫纤恨我入骨,如今一朝得势,定然会将我置于死地,并且也不会放过我身边所有亲近之人。我求娘娘护我周全。而我,与娘娘一同联手,对付夏紫纤。”
    姌妃*地轻嗤一声:“笑话,我们姐妹相处融洽,一同侍奉皇上,我为什么要对付她?”
    安生毫不迟疑地道:“因为夏紫纤必须除去。”
    “为什么?给本宫一个理由。”
    安生慢条斯理地道:“我有数条理由:第一,通过我与夏紫纤上次交手,我知道,夏紫纤身边有一位下毒的高手,可以杀人与无形。假如她也跟随夏紫纤一同入了宫,这就是隐藏的危险,防不胜防。
    第二,依照我对夏紫纤的了解,她绝对不可能是一个肯为了陌生人奋不顾身的人,她救驾进宫,原本就是一个疑点。
    第三,宫里的娘娘即便是再得宠,进了皇宫,也需要有一个逐渐培养自己势力,慢慢固权的过程。而夏紫纤刚刚入宫几日,竟然就立即站稳了脚跟,还将文庆调遣到自己身边。
    而且,依照她原来的脾性,向来稳扎稳打,十分谨慎,从来不会嚣张,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她昨晚上门教训于我,肆无忌惮,由此可见,她的背后一定有人帮衬,而不可能是我的父亲还有大伯。
    第四,按照夏紫纤如今迅速强大的势头,还有皇上对她的信任,她的存在,对于姌妃娘娘您而言,无异于就是一个威胁。
    我还有第五第六许多的理由,姌妃娘娘还要继续听下去吗?”
    姌妃猛然沉下脸来,轻哼一声:“你这是在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诽谤夏妃娘娘,按照宫规,我立即就可以惩罚你。”
    安生面上并无一点惶恐:“我能想到的,相信宫里的娘娘主子们一样可以想得到,您一定也早已经有所怀疑。如今屋子里只有你我二人,而我与夏紫纤一定是势不两立的,所以娘娘没有必要这样虚张声势。”
    姌妃盯着安生,眸光闪烁,打量了半晌:“你虽然有点小聪明,但是为了你去得罪夏妃,我犯不着。”
    “安生虽然学医只习得一点皮毛,但是对于练毒之术却是略通一二。我对夏紫纤的脾性又比别人了解,安生认为,值得娘娘费心。”
    姌妃微微一笑,应承下来:“想要我保住你,可以,但是,皇上面前,我总要有一个合适的借口。”
    “娘娘请明示。”
    “很简单,应下我定国侯府的亲事,那么,我不仅师出有名,夏紫纤同样是投鼠忌器,绝对不敢动你,你直接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皇宫。”
    安生没有想到,姌妃竟然再次拿此事要挟自己,她一时间默然。
    “怎么?你还是不愿意?你以为,你还有退路吗?”
    安生以沉默作为回答。
    姌妃骤然间眯紧了眸子,向前倾斜了半个身子:“假如,我说,你必须答应呢?”
    安生猛然抬起头来,姌妃唇角微微勾起,望着她一脸的意味莫名。
    她的心忽忽悠悠地沉入了谷底。
    晚间的时候,内务府送来了一身刚赶制好的凤冠霞帔。
    跳跃的烛光下,芍药红的喜庆的颜色,红得耀目,用金色丝线栩栩如生地绣成了凤穿牡丹的图案。
    宫里嬷嬷正在给喻灵素开脸,手指绷起的细绳一松一紧,她的脸就变得光洁起来。
    然后,铺了厚厚的一层粉。脸色显得苍白,毫无血色。
    喻灵素伸手缓缓地摩挲着那凤冠霞帔,一声苦笑:“做了一辈子的女人,竟然连大红的嫁衣都没能穿在身上,更不能有做母亲的资格。我这一辈子,活得多么窝囊。”
    安生站在她的身边,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应当如何劝慰。
    这嫁衣的颜色,说明了,喻灵素即便是嫁到西凉,也不是正妃。
    这早就在冷南弦的预料之中。
    西凉怎么可能让喻家的人做未来的皇子妃,甚至于是皇后呢?
    安生突然想起,喻灵素当初一场大病,再加上有人暗中做手脚,这一辈子都是不能生育的。不知道,她这后半生,还能有什么依靠?
    喻灵素木然地站在屋子中央,让教习的严嬷嬷伺候她试穿凤冠霞帔,面无表情,就好像一具没有任何灵气的木偶。
    旁边跟随她一同和亲的宫女们手里也捧着崭新的衣裙,没有一点的表情,甚至于偷偷落下泪来。
    喻灵素扭过脸来,对安生道:“安生,明日里你帮我梳头吧?”
    安生有些犹豫:“我手笨,梳不好。再说,这不是应当是长辈来做吗?”
    “我......我不想让她给我梳头。”喻灵素勉强扯扯唇角:“再说我打扮那么好看,谁会看呢?不过是让百姓们惋惜嗟叹一声罢了。我相信,你是一个有福气的人,有这么多人喜欢你,为了你奋不顾身。所以,你来帮我梳头,将你的好运气也给我一点。”
    安生自然明白,她口中所说的“她”究竟是指谁。
    她佯作笑得开心:“好啊,把我所有的好运气全都给你,希望,你能跟二皇子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穿着一身凤冠霞帔的喻灵素真的很美,映衬得她的脸就像一块完美无瑕的羊脂白玉,包裹着她弱柳扶风一样的身段,把长安女子的温婉娇柔体现得淋漓尽致。
    “安生,他人怎么样?”
    安生略一思忖:“人生得面如冠玉,相貌堂堂,是个招惹人稀罕的。”
    喻灵素微微勾起唇角:“那就好,我以为西凉人全都孔武有力,生得满面胡子,就像钟馗一样凶神恶煞。”
    安生又继续道:“他是个顾念情义的,算计定然会是要有,生在皇室里的人又有几个是憨厚的呢?”
    喻灵素缓缓一笑:“你的话,足够支撑我走出玉门关,越过那段黄沙漫天而又荒凉的戈壁滩了。”
    安生纵然不是过于心软的人,见到喻灵素那荒凉的一笑,也实在酸涩,再也不能强颜欢笑,一走出她的寝殿,哭得雨打梨花。
    有人在头顶轻叹。
    安生诧异地抬头。
    今夜月色正好,一抬眼便是一轮皓白圆月高悬。
    殿顶的廊檐上,坐着一个人,披散一头的凌乱长发,正面向着她而坐,手里还掂着一个酒坛。
    饶是背着月光,安生仍旧能够一眼就认出来,是喻惊云。
    她心有余悸,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你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善良,心软得就像是天上的云。唯独对我,为什么这样狠,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没有。”
    安生扭身就走:“我现在若是心软一点,那就是对我,对你,还有我师父三个人的残忍。”
    “安生!”喻惊云喊:“我明日就要走了,护送灵素和二皇子去西凉,能陪我说一会儿话吗?”
    安生转过脸来,仰着头看喻惊云,月光落进她的眼睛里,水光潋滟,波光流转。
    “喻世子应当陪灵素说会儿话,她是你的亲妹妹,与你有着最亲密的血缘关系。如今她要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远嫁西凉,为的是你侯府的荣耀。你作为她的哥哥,应当替她难过,而不是这样冷漠地在这里谈论风花雪月。”
    “我喻惊云做的还不够好吗?我已经捍卫了长安的安宁,抵御了外族的入侵,让长安千千万万的女子免除了这样悲惨的命运。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我也不好受!你还要苛求我,尽善尽美,对每一个人,都像对你这样好吗?夏安生,你的心真硬。”
    安生被喻惊云辩驳得无话可说。的确,她不应当迁怒于喻惊云的,这与他无关,也非他所愿。
    其实,说到底,安生并不了解喻惊云,两人之间的交往甚少,只是极度地张扬,使得他们的关系波澜壮阔,轰动了整个京城而已。
    剥离开他对自己用心良苦的好,什么也没有剩下。
    安生怔忪良久,也只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闭拢了屋门。
    佯作,熄灯就寝。
    佯作,心坚如石。
    可是安生又怎么可能真正地做到无动于衷?
    她躺在床上,四周静谧,院子里也是一片沉寂。
    这个夜,注定,这个院子里的许多人都夜不能寐,太过于沉重。
    安生还能听到有人在呜呜咽咽地哭,没有一个人劝。
    喻惊云一直坐在廊檐上,喝光了整坛的酒。
    然后,哑着嗓子低吼一声:“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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