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深夜其实与人间也没甚差别,寒气亦是丝丝缕缕,相柳着一身玄色衣袍,长发束起,发尾飘然,衣袍上滚着整齐的刺绣,针脚细密,腰间束着锦带。
    他忽然想起,他与夏离还是有过一段和平的岁月,并不是从相识就开始针锋相对的。
    彼时,神界尚以炎帝一脉为尊,夏离与一众师兄弟日夜一起修习,她时常爱笑,对于世间事不甚了解。
    炎帝座下,有四大名将。分别是战神刑天,水神共工,兵主蚩尤,星河夸父。
    夏离位居其后,与四位师兄一起修习,因其是炎帝座下唯一的女弟子,几位师兄对她照顾有加。
    相柳记得,他尚未化成人身之时,盘踞在一棵老树上,躲在茂密树叶之后,看着夏离一身红衣,捻诀成剑,她飞身而起,裙摆飘然,强大的气流击落许多树叶,一同被击落的还有相柳。
    夏离上前扯住他,随意地托在掌心里,喃喃道:“日日见你听经,如今又偷看我练剑,怎不见法力有所长进?”
    相柳只能吐了吐信子,发出“咝咝”的声音。
    夏离的眼睛一动,笑着道:“我也是沾了神界的灵水才有机会化成人形,我也偷些来给你。你来做我的师弟或者师妹,我便不是最小的那个了。”
    夏离放下相柳,转身快步跑向灵水池,却一头撞在一个男子的怀里。
    “哎哟!”夏离揉着吃痛的额头,抬眸望向那人,只见男子一身铠甲,密缀铜星,身后的玄色披风威风凛凛,此人正是战神刑天。
    “哥哥!你不看路的嘛!”
    明明是夏离一路只顾低头奔跑,如今却反咬一口了。
    刑天不怒反笑,伸出厚重的手去揉夏离的头,这手常年持兵器,又粗糙,又坚硬,一揉便更加疼了。
    夏离弓着腰,逃出刑天的大手,抬头望着他:“哥哥这是要去哪?”
    “去九重天领命。”
    “领什么命?”
    “魔界屡次在神魔交界惹是生非,不得安宁,九重天欲派我们前去镇压。”
    “各位哥哥都去?”
    “自然都去。”
    “那我呢?”
    “你留在家里养花弄草就好。”
    言罢刑天便要绕过夏离去,却被夏离一把揪住身后的披风,吵嚷着:“我也要去!不管是身手,还是法术,我都不照各位哥哥差!”
    “休要吵闹。”
    “你若不允,我便与你一同去那九重天请命。”
    夏离颇有些耍无赖的架势,就差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抱大腿。
    刑天一头黑线,只得应着:“把手松开,我带你去便是。”
    听了这话,夏离才乖巧的松开了手中的披风。
    其实刑天想的则是先稳住她,到时再和众人悄悄赴战去便是了。
    夏离从灵水池里偷出几滴灵水来,每日滴与相柳,七日后相柳化身成人,身着夏离送给他的衣裳,那是一身紫色锦衣,上绣蟒纹,泛着华光。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师弟了!”
    夏离满意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看着他冷峻的眸子,深沉的眉眼,不苟言笑的神情,顺而牵起他的手:“走,我带你去见师父。”
    气势磅礴的大殿中,一位老者坐于主位宝座之上,微微闭着眼睛,听到急切的脚步声,他也并未抬眸,只是开口道:“离儿,做事切忌慌张,皆要缓缓而行。”
    夏离听了这话,一下子收住步伐,身后的相柳没能及时停住撞在夏离身上,夏离回身眨了几下眼睛,示意他慢下步子来,俩人就这样缓步而行,一点一点凑到炎帝跟前。
    主位之下有数层阶梯,夏离与相柳立于阶梯之下。
    “弟子夏离参见师尊。”夏离双手交叠至额前行了大礼,随即从衣袖下面偷偷斜眼去看相柳,只见相柳仍是直直站着,双目盯着炎帝不动。
    夏离赶忙身手去揪他,小声提醒道:“师弟!快行礼啊!”
    “免了礼数,神农氏一族不会收他入门。”
    “为何?”夏离一生气站直身体来,也不再顾及礼数。
    “此人身上杀心太重,煞气颇深,入不得我门。”
    “师尊都未曾睁眼看他!怎会知晓!”
    夏离心中不平。
    “目可观万物,却亦欺于己心。故凡事莫皆信于双目。”
    炎帝轻摆了摆手接着道:“我准他留在此地修习,但离开此地后切不可说出自炎帝之门。”
    夏离深知师父向来是说一不二的,眼下如此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样也好,最起码你无需再东躲西藏的。”夏离拉着相柳走出大殿,出言安慰着。
    相柳望了一眼夏离,始终是一言不发。
    “你不会是哑巴吧?”夏离一把捏住相柳的两腮,强迫他张开嘴来,说道:“有舌头的呀,怎的不会说话?”
    相柳挣脱开她的钳制,白皙的面颊上留下几道红色指印,眼睛里满满都是不高兴!
    “师姐,师~姐~,师~~姐~~。”
    夏离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扯着相柳的胳膊,拉着长音教他说‘师姐’一词。
    当然要扯着他的胳膊,不然相柳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任凭夏离如何重复,相柳始终是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远方,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似乎是在思考,做一条逍遥自在的蛇不好么?为何要修习?为何妄想化成人身?此时此刻所受的折磨都是报应不爽啊!
    夏离实在是聒噪,她一手拿着茶壶,一手紧紧扯住相柳,边教边喝水润喉。
    相柳从生无可恋到无可奈何,难道没人告诉她,不停重复是不能教会哑巴说话的么?
    最终,还是相柳先受不住了,翻了个白眼儿,冷冷唤出口:“夏离。”
    夏离先是一怔,有点惊喜,原来他不是哑巴,随即又抱怨道:“你这厮怎可直呼师姐名讳!”
    突然,夏离不做声了,侧耳认真倾听着,仿若有什么响动,她反应过来似的喊着:“等我回来再教你!”言罢,便一溜烟儿跑走了……
    原来夏离是听见四位师兄整顿兵马的声音,料到定是要出征魔界了,遂一路风驰电掣赶到神界之门。
    刑天看见她,脸上露出难看的神色来,仿若她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小师妹也跟着去?倒是有趣了。”身材极高,身形魁梧,力大无穷,相貌俊朗的星神夸父看见夏离丝毫没觉得奇怪,他早就司空见惯,有热闹可看的地方怎么少得了她呢。
    水神共工也出言相助道:“让小师妹去见见世面,涨涨见闻也好。”
    随即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兵主蚩尤的身上,夏离知道大家都在等蚩尤的一声令下,自己能去与否也全凭蚩尤师兄的心情。
    蚩尤与刑天不同,若是刑天,夏离还敢撒泼打滚,可蚩尤师兄总是冷着一张脸,向来冷淡,做事不容商量。
    终于,蚩尤瞟了夏离一眼,开口道:“出发。”
    凉风习习,忽然从风中传来女子呼唤的声音,相柳抽回思绪,听出是文律的声音,赶忙单手撑住围栏,极其潇洒地翻身一跃,从望月台之顶缓缓飞降下来。
    “律儿!你怎么出来了?”
    相柳将面前的女子揽进怀里,生怕她受了风寒。
    “许久不见你回来,心中难安,便出来寻你。”
    “我偶然想起些很久之前的事,本以为那些记忆早就模糊消失了,可其实只是我自己从来不愿想起罢了。”
    “你的记忆里,定有夏离大人,可对?”
    “我们回房吧,着凉就不好了。”相柳小心地扶着文律缓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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