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象山就算不复从前,带到剑庭来的,也还有七千人,这当然就有七千个思想。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无疑都拥有不同的思想,但作为门派道统的弟子,首要学习的便是服从集体。孙玉珍作为新任掌教,无论他有没有这个威望,无论他此前有没有做出过突出贡献,他都是这个集体的代言人。他的思想,他的言行,都代表着龙象山,于是他本身的存在,也就变成了一个统一的思想,一个集体的意志。
    但是,龙象山的祖师,也就是药王张若虚在著作药王真经时,深入阐释医道与修行的关联,阐释天文、地里、人文、山川、草木、阴阳、五行等学识与医道的相辅相成,从不同角度验证各种医术及病症的调理,由浅入深,逐渐以医入道,在修行中感悟医道的幽微与博达,在行医用药中体会修行路途的深广与艰险。
    二者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甚至水乳|交融不分彼此。因此,行医就等同于修行,修行就等同于行医。于是逐渐就形成了以“医济天下”为核心理念的大门派,而历任掌教就算没有明文规定,也潜移默化地被要求拥有“济世之仁心”,对道统的存续,反而没有别派那么看重。
    孙玉珍的做法,无疑就触犯到了很多人,在天剑广场时,他们都不说,那是为了维护掌教的威严,但此刻他们已是不吐不快。
    这是天柱山上一个非常隐蔽的山谷,成片的草木绿荫青苔,掩映着一个天然的足够进出的岩缝,岩缝里别有洞天,是一个倾斜的夹层岩洞。在山水灌木丛之间,居然有这样一个空阔的场地,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这个岩洞空阔到就算容纳下七千龙象山门人,也还不显得十分拥挤,每个人都能得到一个或坐或躺的空间,无疑是绝佳的避难场所。
    孙玉珍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用意十分明显,就是要坐山观虎斗,这无疑激起了很多人的反对情绪。反对情绪最强烈的,是一个传功长老,名叫梁素柔,本来她的医德、修行、声望全都足够坐上掌教的位置,但因为她是苏星宇的表姐,受到了苏星宇“叛门”的牵连,所以遗憾落选。
    梁素柔不满孙玉珍已久,便带着人涌到孙玉珍面前,当场质问道:“掌教带我等来此作甚?”
    孙玉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人,约莫有着千来个,他在里面发现了几个旧面孔,暗暗记了下来,淡淡笑道:“就算是超然物外的龙象山,也有争权夺利的现象。”
    梁素柔道:“请掌教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孙玉珍道:“所以你带着这些人,准备做叛徒?”
    人群中立刻响起冷笑:“他表弟伙同外人弑杀同门,就为了坐上掌教之位,我看他们这个血脉都有反骨,估摸着也在觊觎掌教宝座。”
    梁素柔十分愤怒,但还算理智,道:“这里是天柱山,就算掌教不愿对‘昔日’的同道伸出救援之手,躲在别人的道场是怎么回事?”她把‘昔日’二字咬得很重,九大道统名存实亡的现象就这样被赤裸裸揭示出来。
    孙玉珍的脸色往下沉:“凤九明明可以交出九霄雷音换取和平,为什么要开战?他要让剑庭的弟子去送死,龙象山凭什么奉陪?”
    “就是就是,凭什么奉陪?”
    岩洞里登时响起十几个附和声。
    “和平从来不是用妥协换来的。”梁素柔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觉得凤掌教是对的,所以我决定去帮忙救援伤患。”
    “长老,我跟你去!”
    “我也去!”
    “还有我!”
    虽然龙象山还有七千多个门人,七千多个思想,但在这里无疑就两极分化,成了两个派系。梁素柔说走就走,根本不愿再跟孙玉珍说半个字。而追随者,大概只有七百多人。有些人是同意梁素柔的观点,但却不敢面对星灵。
    从始至终,孙玉珍都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身旁一个心腹就很急,终于忍不住低声道:“掌教,您怎么真让他们走了?那梁素柔的修为虽强,但咱们联手还是能将她拿下的,正好来个杀鸡儆猴不好吗?”
    孙玉珍看了他一眼,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冷笑:“蠢货。”
    “请掌教解惑。”心腹眼睛一亮,知道孙玉珍是故意放任。
    孙玉珍却道:“不要问那么多,去准备开炉炼药,以备不时之需。”
    心腹无奈,只能依言去准备,可是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很轻的声音:“我知道掌教的打算。”
    “哦?”他心里一动。
    “你真的要我说?”那声音道。
    心腹以为是门下哪个长老给他传音,不耐烦道:“快点说!”
    “掌教放梁素柔走,若是剑庭战败了,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是梁素柔他们倒霉;反之,则可以说是他派梁素柔去的,既可以挽回同为九大的情面,又可以继续留在天柱山。”
    两人刚才的对话都是传音,这些话却是大声说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心腹目瞪口呆地看着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弟子。不止是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因为声音就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这种事情本来聪明一点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留下来的人纵然不算贪生怕死之辈,也至少不是什么正直的人,至少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可耻;可是把它堂而皇之地说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
    就好像一个靠女人上位的男人,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都知道他是什么货色;可是被当众说出来,这个男人还是会感觉到非常丢脸。
    孙玉珍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所以脸色已变得铁青,额上的青筋已一根一根凸现,如果不是正在被全部人看着,他早已暴起杀人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掌教光明磊落,怎么会做这种事!”
    心腹一个激灵,当即指着那年轻的弟子大声喝骂起来,他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惩罚这个不懂事的家伙,好让孙玉珍不要连他也记恨。
    “我,我没有”那年轻的弟子睁大眼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们心里不是明白得很吗?”诡异的声音伴随着诡异的笑声,众人这才发现声音不是从年轻的弟子嘴里吐出来的,而是从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上不知何时长了个东西,一个隆起来的包。
    “何方妖魔,找死!”心腹厉声叫着,人已扑了上去,一掌按在那年轻弟子的肩膀上。他运足真元的这一掌,就算是石头也要粉碎了,何况这个修为连灌顶都还没达到的年轻弟子?
    年轻弟子跟那隆起的古怪的包,就被这一掌给劈得四分五裂。心腹偷看孙玉珍的脸色,发现已有好转,心里一松,厉声对众人道:“他已被妖魔附体,如不尽快杀死,下一个被附体的就会是你们了。”
    他对自己的应对很满意,既杀死了妖魔,又“惩罚”了这个“多嘴”的弟子。虽然多嘴的不是他,但谁叫他被妖魔附体了呢?正在得意时,忽觉众人都还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有些恼怒道:“你们看着我作甚?”
    “不是啊长老,你你你,你的肩膀”一个弟子结结巴巴道。
    心腹悚然一惊,低头看肩膀,果然也隆起了一个包。这一回它竟不只是包了,它忽然裂开,竟从中长出一颗脑袋来,怨毒地盯着他道:“你好狠的心啊,方才明明是你叫我说的,现在居然怪罪我,还想杀我。”
    这颗脑袋赫然是方才死去弟子的模样。
    “你胡说!”心腹又惊又恐,转身对着孙玉珍试图解释,孙玉珍看到他这样已先心生恐惧,哪里还愿意听他说话,直接下令道:“杀了他!”
    “不,不要杀我”
    一个长老谨慎地没有碰他,而是捻了个诀,只见一个虚无的鼎把心腹罩住,他惊恐地大力拍打,一身的修为不知怎么施展不出半点。跟着鼎内突然出现一蓬丹火,一碰着他就剧烈燃烧,很快就把他烧成了灰烬,可算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众人看到一个弟子一个长老,说死就死了,整个过程自然得就像他们还是个未开化的原始部落。冷静下来之后,就都察觉到了不对,就算那个弟子被邪魔附体了,难道不应该先设法施救?为什么会直接下杀手?如果换成是我怎么办?
    一种不寒而栗的氛围,在岩洞里慢慢地弥漫开了。每个人都似乎警惕地看着身边的人,似乎很怀疑他下一刻就会被邪魔所附体,然后连累自己;或者突然对自己下杀手。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不明白,却也没有功夫去探究。
    “掌教,这个地方太邪门了,还是先离开吧。”一个长老道。
    “哪有什么邪门,只不过是因为你们心里有鬼而已。”
    孙玉珍正要说话时,方才那杀人的长老突然发出一个邪恶的笑声来,而他的脸,竟然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慢慢地变成了心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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