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你{13}
    上了马车, 完颜康拉住穆念慈,“你还有可靠的人没有?叫个驾车的人来。”
    “我可以……”穆念慈说着就要坐到车辕上。
    “不行!”完颜康摇头,“不能叫人知道咱们的踪迹。这是我母妃的车辕,王府里的人认识它……出了城得马上换个马车……还有不能叫别人知道咱们知道你爹和我娘的下落……”
    话怎么这么绕呢?
    穆念慈不及细想,只朝马车里看了一眼,见义父真跟那个女人两人手拉这手,面对面的流泪。她也不明白完颜康这般的谨慎,跟逃命似的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会子也顾不得问了, 朝巾帼营所在的院子喊了一声, 里面便出来一五十多岁的白发大叔来, 他是常来给这边送鱼的, 却也是寨子里的老人。今儿本也是要回的, 那就叫他驾车吧。
    她还怕完颜康用完了就想杀人灭口, 就说:“大叔是寨子上后厨的人,信得过。他孙子如今跟着哥哥,在哥哥身边做书童呢。”
    意思便是此人绝对可靠。
    完颜康放下车帘, 把车门子都关严实。然后把车窗扣死, 见穆念慈还要说话, 就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听着。街上除了叫买声, 喧闹声, 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到了城外, 完颜康叫这大叔拿了个金锭子去跟准备离开这里的商队买个马车去。价钱高的多, 当然就有人卖。然后两辆马车在偏僻的林子里换了。把那车夫和丫头都点了穴塞到车厢里,再扶了穆念慈上去。杨铁心寸步不离跟着穆念慈,也上了车。
    完颜康看着对方的背影,手攥成拳头发出一阵关节响,但还是咬牙,只叫了赶车的车夫,“带了火石没?把那马车给烧了。”
    这大叔应了一声就过去,完颜康则一把拉了穆念慈,“你上车看着我娘,别叫他探头出来看……”
    不等穆念慈问话,就直接给塞进马车里。
    她从缝隙里往出看,就见完颜康掏出bi shou,直接抹了那辆拉车的马的脖子。她差点惊呼出来,看着完颜康眼里的凶光和飞溅在他身上的血,气差点都喘不匀。这还不算,只见他又捡了干柴,盖在马身上,把马车的火跟着柴火引在一起连成一片。还喘着气的马儿这是要烧死的:“完颜康……”
    “你闭嘴!”完颜康现在不想听任何人说话,见穆念慈又冒出来,他几乎是恶狠狠的看过去:“这马匹上打着王府的印记,不想他们都死了,你就给我闭嘴!”
    凶神恶煞的样子,叫穆念慈有些不寒而栗。
    “康儿!”包惜弱掀开帘子看出去,一脸的不忍:“康儿,好好的埋了……”
    完颜康却扭脸,不理她!这是埋的事吗?如今烧了,都怕痕迹不好清理。
    想要保住命,想要把后续的事情处理好……清除一切线索,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母亲的性子他了解,守在那破屋子里十八年,固执上来谁也没法子。她要不愿意回王府去,非拉着她回去……那结果简直不敢想。他自从怀疑自己的身份,就假设过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要是让父王知道的话,杨元贞是非死不可的。以母亲的性子,活不了了。如果母亲没了,父王会如何,自己又会如何?
    与其让父王知道母亲选择离开,倒不如暂时叫父王以为母妃只是失踪了。
    许是将来母亲会改主意?许是将来父王不会那么伤心?
    总之,眼前的死局必须有人避开,否则真不敢想象。
    不管怎么样,不能叫父王查出母妃的去向。
    他喊着车夫:“把马车先赶出去……”看着马车离开,他拿着火把,围着这一圈,只要有干柴的地方,都点起来,烧了这片林子最好。
    穆念慈就扒在车窗上,朝外看,直到完颜康赶过来上了马车,才真真的松了一口气。此时,远处的林子冒起浓烟,眼看火势滚滚而起。
    完颜康上了马车,在角落的两个丫头身上看了一眼,叫穆念慈:“把两人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我娘换上。”
    穆念慈看着完颜康近乎于冷酷的脸,什么也没说,只照做了。
    包惜弱还是那么一副样子,对着丈夫要换衣裳,还羞怯的红了脸。
    杨铁心看着背对着他们的儿子,这个时候才找回一点理智:“……康儿……完颜康……母妃……”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到了镇子的时候,才是中午。穆念慈下马车,身后跟着一个丫头。而杨元贞和完颜康,都戴了车夫在进入镇子之后顺手给买的两个斗笠,而那几个下人,早被塞到在路边买的几个箱子里了。
    码头上人来人往,看见穆念慈的,还有人打招呼,说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跟着常送鱼去县里的老海,身后跟个丫头,再后面跟俩带着斗笠的护卫。还随身带了几个箱子,老海叫渔民搭把手,抬了箱子给放到船上。
    船离开码头,完颜康才松了一口气。他摘了斗笠,看向包惜弱:“娘,你当真不想回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康儿!”包惜弱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康儿,这是你爹,是你亲爹……”
    “那这十多年来,您怎么不提一句?”完颜康抽出手来,容色也更加冷冽,“您告诉我一声也好啊!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父亲来……押着我就得叫我认爹。您想过当时你要是跟他走了,会是什么结果吗?”
    “他是你爹,你亲爹。”包惜弱眼泪刷刷的流,“不管什么结果,我们一家人都要在一起。”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完颜康抿嘴:“那就是说,您不是不知道结果,是吧?”
    大金国的六王爷,脸是那么好打的!?您这么做,置父王于何地?他会成为天下最大的笑话。您毁的只是他的名声?打的只是他的脸吗?您是绝了他往上走的路了!
    要是被父王发现了,杨元贞是必死的。就连您这个王妃,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幽禁。那您想过我吗?我的处境该多尴尬!
    王府是我的家,王爷是我的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天下这么大,哪里能容我?
    说的简单,要死也要死在一起。可我活的好好的,我为什么要死?
    生下我不是我能左右的,要找死好歹问问我的意思?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不由的道:“要死你们随意,我觉着活着挺好。”
    杨铁心大怒:“混账东西!有这么跟你母亲说话的吗?”
    完颜康的嘴角露出几分嘲讽,将脸撇向一边,幸而他早跟此人认识,也对此人有过了解,要不然,真恨不能一掌过去拍死他干脆。
    他这会子没时间跟这个人纠缠,在他眼里,这个男人脑子压根就不好使。他只跟穆念慈商量:“这两人包括那三个下人,都在寨子里呆着。不要踏出寨子一步,这个,你能做到吗?能做到就说能做到,做不到就说做不到。你要知道他们一旦踏出这里,便是死路一条。这事容不得一点马虎。”
    穆念慈点头:“我飞鸽传书给嫂嫂。她会下令的!这寨子……进去不易,出来……更不易!”说着,就看向杨铁心,“但是……爹爹他还是宁德公……”
    不能总在这里呆着吧!
    完颜康不说话,扭脸看向杨铁心:“两个选择,一,做你的宁德公,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叫我母亲离开。这对你有好处。二,进了寨子,一辈子就别出来。从此以后种地打渔,躲在世外桃源里过一辈子去。”
    杨铁心皱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十八年来,我化名穆易流落江湖,四处找你和你娘的下落。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我也能……”
    “你也能什么?”完颜康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你是不是还没弄清楚现在的状况?你说你找了十八年,可我娘在赵王府做了十八年的王妃,我生下来就是赵王府的世子。如今,你在金国的地盘上,拐走了金国的赵王妃。你竟然还觉得我们能在一起,然后还畅想以后……你这宁德公,别忘了是怎么来的。你这三县的人马,顶个什么用?辛苦搭好的台子,费了先生多少心血。结果呢?你不管不顾就来了这么一出。你知不知道,只要父王一个传信过去,剩下的那九公就能马上扑过来,把这三县撕个粉碎。是!你们是不怕死!可战火一起,这三县得多少人丧命?怎么?那时候又该骂金狗没有人性了?一句话把你的罪过都推过去……”
    穆念慈拉了拉完颜康:“行了,别说了!”
    完颜康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看向这男人,见他还是一脸的迷茫,就冷笑一声:“现在我把话都说完了,该怎么选,你自己说了算。”
    包惜弱眼泪无声的流:“铁哥,我对不起你。”我一个女人,我还怀着孩子……又直接被六王爷救了,他又不放人,我能怎么办呢?
    但到底是我对不住你啊!
    杨铁心拉住穆念慈:“不要这么说,你以为我死了,保住了我杨家的骨血,忍辱负重的把孩子拉扯大,我要是怪你……那才真真不算个男人!”
    “铁哥!”包惜弱一下子扑到杨铁心的怀里,哭的肝肠寸断。
    杨铁心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看向儿子:“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但是,你母亲是我的妻子,我不会答应她回去……”
    “那你就是打算在寨子里终老此生了?”完颜康这么问说。
    杨铁心面色就复杂起来:“也不行,我答应了一人,我的使命没完成之前,我不能就此隐居。”
    “那你想如何?”完颜康的拳头在袖子里又慢慢的攥紧。
    “将你娘安顿在寨子里,我还得回去……”他这么说完,完颜康就几乎暴怒而起,“怎么?舍不得这宁德公了!舍不得快要到手的功名利禄了!若是你说一句什么都抛下愿意跟我娘从此以后隐居山寨,不问世事,我还高看你两眼……”
    “完颜康,你这说的是什么?”穆念慈也跟着起身,“爹不是不想找个地方过清净日子,实在是……”
    完颜康就看着穆念慈,等着她说到底是什么。
    结果杨铁心厉声道:“念慈,不要跟他说。他就是认准了金人为爹,你听他口口声声,一句一个父王的,不过是怪我没早死了,搅和的他做不成金国的小世子……”
    “是又如何?”完颜康怒目而视,“我不该怪吗?我生下来就是金人,我爹就是完颜洪烈。十多年来,没一个人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我是金人,站在金人的立场上看待宋人。我所做所为,无愧于一个金人。但是你们现在告诉我说,我是宋人。我不认爹是错,难道一脚踹开养我疼我爱重我的父王,我就没错?”
    杨铁心愣愣的看着儿子,竟是不能答。父子里对视半晌,杨铁心颓然坐下,好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也好!我跟你母亲隐居于此,但是你……你是老子的儿子,老子姓杨,我杨家宁为赵氏鬼,不为他邦臣……”
    这话一出,完颜康便知道自己这个生父是哪家的后人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倒是没有再说话,等着对方把话说完。
    杨铁心看对方没有再犟嘴,便道:“这么办,这宁德公我不做也罢,但你是我的儿子,我没做完的事……”
    “对外不能说我是你的儿子……”完颜康看着他,这么说,语气格外坚决。
    杨铁心傲然一笑,“但你迟早会说你是我的儿子。”想到主公,他没来由的多了几分信心,等将来,没有了大金国,你就知道你到底是谁的儿子了。他脸上的笑意越发的灿烂,“对外,你不是还是我的女婿吗?”说着,看了穆念慈一眼,“你们的婚事,我答应了。我只这一独女,你成为了我的姑爷,这自然是继承了我所有的一切,谁能疑你什么?”
    完颜康不言语了,缓缓的坐下。然后看向包惜弱,“娘,如果你没有别的想法,那这之后,你就得在这寨子里住着,粗茶淡饭,荆衣布裙,没有人伺候……”
    “我本来就出身农家,在家里养鸡养鸭,才是我的本分。”她拉着儿子的胳膊,“康儿,你也别出去了。跟我和你爹在一起,种两亩地,养几只鸡鸭,娘给你做饭……”
    完颜康慢慢的扯开母亲的手,寨子已经到眼前了,他强笑了一下,“娘,既然如此,你就去吧!儿子有空,就来看看您。”他说着,就看向穆念慈,“你带着他们进去吧……安顿好就出来,我在这里等你。”
    穆念慈应了一声,就指挥着码头的人,搬箱子的搬箱子,扶着人下船的扶着人下船。只余老海和完颜康在船上。
    老海算是听明白了,不知道怎么的,反倒是怪同情这个小王爷的。本想说几句劝慰的话,想想,又该说什么呢?叹了一声,也下船去了。
    完颜康坐在船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接下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穆念慈来了,只默默的划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完颜康说:“……到现在两人都没想着给我一个交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爹为什么会流落江湖,我娘又为什么会成为金国王妃,没有人告诉我……”他的语气有些悲凉又带着几分嘲讽,“我若是生在农家,未尝不能过农家子的日子,可我不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穆念慈几乎都听不见了。她便主动问说:“你在念叨什么?现在该想想回去之后怎么说了?”
    完颜康这才收敛了心神,只问说:“给先生送信过去了?”
    嗯!飞鸽传书,嫂嫂很快就收到了。
    林雨桐正焦躁着呢。她这几天关注的不外乎这点事。结果杨铁心说是要出城找老婆孩子,从兵营里已经走了,城门那边却没有回报说是见他出城了。那么,人呢?
    叫人去叫穆念慈,回来说穆念慈叫了老海驾车,然后走了,去了哪里也没说。更重要的是,来人说之前听到了打斗声和争吵声。
    一听这个话,林雨桐就知道坏了。八成真是又碰上了。然后再叫人去打听,才知道完颜洪烈之前租住的院子,卖馄饨的还在,但是包惜弱和完颜康,都不在了。
    这就更印证了之前的想法,碰上了。火星撞地球了!
    于是悄悄的叫人给四爷送信,现在不知道情况的情况下,先拖着完颜洪烈再说。如今半天的时间都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四爷也不能无限制的拖着对方吧。
    正想着要是实在不行,对完颜洪烈用点特殊的手段还是如何,结果,龙儿抱着鸽子来了:“吃肉肉……炖汤……娘……吃肉肉,炖汤。”
    “行!娘一会给你炖鸽子汤。”林雨桐随口敷衍了一句,赶紧接过鸽子,取出了信。纸条很小,字更小,信上把结果说了,但过程……没说。
    说不说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杨铁心和包惜弱打算躲在寨子里不出来了。
    那么,这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处?
    完颜康可不是杨铁心,他接手杨铁心的位子……合适吗?
    来不及多想,她抱着龙儿往前面去。把纸条交给赵金,叫赵金偷偷的给四爷送进去。
    四爷借着更衣的机会看了,眉头就微微皱起。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出去,跟完颜洪烈继续闲聊。
    完颜洪烈倒是很乐意跟这位先生聊天的。他发现对方对大金朝和女真族了解都不少。便是说女真话,也说的极好。初一见面,从礼节上,就半点看不出这是汉人。便是他的夫人,执礼也格外不同。不完全是大金国的礼仪,但一看便是演化出来的。要说他们本是出自女真族的某一支,他还真信。也正是因为礼是见尊者的礼,所以他知道,这一进大门,对方便猜到了自己的身份。除此之外,还有饮食……说句实在话,对方这讲究的程度比他这个大金国的六王爷更甚。像是奶茶,马奶酒,在这里喝的竟是比在宫里喝的,味道还好。
    这次他也不旁敲侧击的问了,直接就道:“先生真是汉人?”
    四爷给对方斟酒:“不完全是汉人,也不完全是金人。”
    完颜洪烈愣了一下,要是这么说的话,这样的人就多了。自己的母妃还姓李呢,也是汉人,自己本就有汉人的血统。像是自己这样的,在皇族里比比皆是,在百姓中就更是如此了。他便大笑:“那先生何不以金人的身份示人呢?”
    四爷就看完颜洪烈:“金人如何?汉人又如何?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完颜洪烈便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了:“先生此言……倒也中肯。若是大金国能视汉人和金人一般,这大金国便能固若金汤了。”
    四爷脸上就带了笑了:“若是皇上如六王爷一般认知,便是在大金国为官,那又如何?”
    完颜洪烈心中一动:“先生志向,莫不是想在大金国内,推行金人汉人一体?”
    四爷笑意便越发浓了:“六王爷如此想,世子想来也做此想。看来,在下当初是没找错人。”
    完颜洪烈一愣,这是说‘择主’的意思吧。对方是想找个能叫他推行他的主张的人辅佐。
    四爷收了脸上的笑意,“王爷能亲自来,在下便明白王爷的意思。既然小王爷是宁德公的独女女婿,有些事情,小王爷做当然比宁德公做合适。您放心,宁德公病了,病体孱弱,不能理事,随后会送回寨子休养了。若是王爷放心,便留下小王爷……”
    “有先生辅佐,小王有何不放心?”完颜洪烈顿时大喜,“先收山dong,再收he北,你只管放心,朝廷里的事,小王能处理。不会有人胡乱掺和任何意见。”
    “那在下就放心了。”四爷举起杯,跟完颜洪烈轻轻的碰了一下。两人达成协议:第一,杨元贞退隐。第二,完颜康继任。第三,四爷辅佐完颜康收复shan东、河bei。第四,完颜洪烈在朝给予这边一定的支持,清除反对意见。
    这跟四爷当初计划的是不一样的。但这却是如今顺势而为能做到的最好的安排了。
    给杨元贞找了个完颜洪烈不怀疑的理由,合理的退出了众人的视线。
    换了完颜康上来,至于这个完颜康……怎么跟他谈……四爷揉了揉眉心,看情况吧,愿意配合什么都好。若是不愿意配合……已经失踪了一个包惜弱了,再叫完颜康以找寻母亲的理由合理的消失在众人眼前,也没有什么不合理。便是完颜洪烈,都未必会怀疑这合理性。昨儿还怀疑桐桐的手段太粗暴,如今再看,这一团乱麻的局势,好似桐桐那快刀乱斩的办法,才是最凑效的。
    等把完颜洪烈送走了,四爷跟桐桐说:“爷进步成文明人,不动辄打板子杀人容易吗?”这又得退化回去了。
    林雨桐便笑:“我叫人查了,有人看见丘处机和梅超风了。”
    四爷往床上一躺,“看见事情始末的这些人,暂时别叫回去了。”要不然完颜洪烈查办起来得要了这些人的命。
    林雨桐当然知道这一点:“我就怕……丘处机的嘴……”
    他要是把事情叫破了,完颜康做的这些努力就白费了。
    四爷不耐烦极了:“找不到杨铁心,他还会找完颜康,把完颜康找来……”
    不用找,完颜康和穆念慈便来了。
    完颜康面无异色,进了宅子还跟赵金说:“我来接父王,不知道人回去了没有?”
    赵金便道:“六王爷刚走,小王爷您是……”
    “既然来了,便跟先生问个好吧。”说着,就继续朝前走,脚步半丝不乱。
    四爷和林雨桐带着龙儿,在书房等着。结果还不等完颜康过来,林雨桐就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她面色一变:“谁?”
    就听见外面一声呵斥:“小畜生,你将你爹如何了?”
    果然是丘处机的声音。
    完颜康面色大变,就要说话,林雨桐就推开门出去了:“道长这是骂谁?”
    丘处机从屋檐上落到地上,指着完颜康道:“这个小畜生……”
    “道长说话何必这么难听。”林雨桐让开书房的门,“两位有什么误会,进来说清楚。”
    丘处机一甩手,哼了一声,朝书房而去。
    完颜康朝林雨桐点点头,也跟了进去。
    穆念慈嘴角动了动,低着头道:“嫂嫂……”想解释什么,林雨桐没给机会,只说:“如今不是说那事的时候……”再说,说什么也不重要了。
    丘处机是个难搞的角色。
    果然,林雨桐还没进去,便听到丘处机说:“贵人跟着金国的六王爷往来,怕是有些不妥吧。”
    一开口,就当着完颜康的面称呼四爷喂‘贵人’。
    她在外面轻轻的叹了一声,知道迟早会摊牌,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是丘处机!
    她抬脚走了进去,穆念慈却没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嫂嫂,我在外面守着吧。”
    也好!
    一声贵人,叫完颜康彻底的从家里那点琐事里挣脱了出来,他想到杨元贞那句‘宁为赵氏鬼,不为他邦臣’,既然不愿意为他邦臣,为何接受金国的册封,成为宁德公呢?
    再结合如今的一句‘贵人’,想想杨元贞对先生的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前的这位先生,便是‘赵氏’之人!
    他愣愣的看向四爷,然后冷笑:“先生真是打的好算盘啊!”
    四爷还没说话,丘处机便道:“孽畜!没有上下尊卑的东西,怎么跟贵人说话呢?”
    贵人?
    谁才是真正的贵人?!
    在完颜康说话之前,林雨桐先站在两人之间,她背对着完颜康,像是把他护在身后一般,问丘处机道:“道长何苦如此骂人。小王爷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道长?”
    丘处机冷哼一声,扭过脸去:“上次来的匆忙,从不知道杨公便是我当年的好友杨铁心。”
    杨铁心?
    完颜康记住这个名字,之前一直听母妃‘铁哥’‘铁哥’的叫,却不知道生父原来叫做杨铁心。
    丘处机便说起当年之事:“……因我之故,连累郭杨两家家破人亡……”
    “哦!”林雨桐不等他说下去便道:“原来是因为道长的缘故,叫两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失去了丈夫,叫两个没见过父亲的孩子失去了父亲……一个永远失去了,一个失去了十多年……”
    丘处机一愣,哪里听不出这夫人话里的怨怪。他叹气道:“只怪我当是势单力薄……”
    “既然势单力薄,为何还要如此鲁莽行事?”林雨桐轻笑一声,“因为郭杨两家是道长的故人,又是忠良之后,你四处寻找,好不慷慨义气。可那牛家村,当时受难的是否只这两家呢?便是没有死人,当年那般的被官府查证,这些人都有些什么损失,道长可都过问过?”
    “这……”丘处机一时不能言。
    林雨桐就又问说:“既然找到了忠良之后,缘何不告诉孩子真相。看着他认贼做父……按道长的逻辑,他是没有父亲的……那这孩子有了过错,是谁之过?”
    当然是师傅的过错!
    丘处机一甩袖子坐在椅子上:“他是贪恋富贵……”
    “他生来便是富贵,何须贪恋?”林雨桐又怼了一句,“他从不知道百姓家的日子是如何过的,与你而言是富贵荣华,于他而言,他的日子一直就是那样的,富贵荣华从哪里比呢?”
    丘处机又是不能言,只奇怪的看林雨桐:“不知道夫人为何屡屡为这孽畜说话?”
    “他是忠良之后啊!”林雨桐坦然的说了这么一句,“他是无辜被人连累的忠良之后,他是活了快十八年,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对这样一个忠良之后,我们都能宽容以待,道长为何不能?”
    穆念慈在外面听的只觉得分外解气:是啊!我们都能宽容以待,那么事情因你而起,又因你而成了如今的样子,怎么偏偏就你不能宽容以待呢?
    林雨桐摸了摸龙儿的头,问道:“昨儿爹爹教了你什么?”
    龙儿对着手指头,抬起头来,奶萌奶萌的,“爹爹说,要待人以宽,律己以严。”说着,就跑下去凑到完颜康的身边,拉他的袖子,“姑父,你别生气,不是你的错。龙儿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不能怪你。”然后张开双臂挡在完颜康面前,对着丘处机道:“道长爷爷,你别骂我姑父,我姑父多可怜啊……”她着急说话,说多了就有些含混不清,但意思大家都挺明白了。
    完颜康低头看着挡在身前的孩子,没来由的眼圈突然红了。
    一天之间,骤然大变,母亲的选择,亲生父亲的迂腐愚蠢,不知道回去该如何面对的养父,还有口口声声骂着畜生的师傅……一切的一切,他都面对了。他极尽可能的理智的去处理。他知道自己不是金人,可他骨子对自己是宋人没有认同感。在哪里都属于异类。
    他如今对谁也信任不起来,便是这位夫人刚才为他辩解,他也在想:这夫妻俩到底又想谋划什么。
    事情太突然的,突然的只想保护母亲,继而能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他为的都是活下去!
    委屈?
    委屈是什么?
    委屈是只有在在乎你的人面前才可以有的情绪,可是骤然间,孩子的话击中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这一刻,一股子难言的委屈从心底里涌了出来。然后眼圈瞬间就红了!他怕失态,把孩子抱起来,头埋在孩子的脖颈之间。
    龙儿扭过身,一手在完颜康脸上抹,一手在他的背后轻轻的拍,好像再说:别哭!别哭!
    丘处机的气一下子就下去了,神情有些尴尬,但到底是不说什么了,几次看着这样的完颜康,欲言又止。
    林雨桐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丘处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完颜康硬顶,他就比谁都硬。完颜康如今一软,表现出弱的一面了,他先就软了。
    “这件事我也有不妥……”丘处机便道,“我进出王府,完颜洪烈也不全是不知道的。因此,为了他们母子好,我才什么都不能说。”
    林雨桐便明白了。丘处机顾虑的不光是包惜弱母子,还有全真教。全真教发展迅猛,教众遍布宋金蒙。而另一方面,完颜洪烈知道丘处机进出王府教儿子习武,如果这个师傅不多嘴说其他有的没的,丘处机才能继续下去。要不然,王府不是那么好进好出的。而完颜洪烈假装不知道,就是给丘处机示好了。也正是因为全真教的教众多,所以,金国朝廷不愿意得罪他们太狠。
    两人之间没沟通,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算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事实上从最开始丘处机刺杀官员之后,再也没听说他干过这样的事。
    四爷点头,算是接受了这种说法,他看向完颜康:“我是什么身份,你猜到了。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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