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纳兰将安禄山兵至洛阳城下的消息告知了令狐昭之后。晚间,他在榻上细细思索,感到十分惊诧,不到一个月,竟然打到了洛阳,安禄山的确蓄谋已久,来者不善,这样他与嫣儿取道襄阳乘船沿大江而下到华亭显得有些紧迫。一旦洛阳攻陷,叛军二三日即可到达崤函古道,他个人事小,可嫣儿一旦陷入混乱中,就难以脱身。
    当初估计不足,心存侥幸,赌安禄山不会那么快反叛,若当初从长安翻越秦岭,走剑阁,入蜀地,这会估计已到荆州。
    他又想起当今皇上,当年杀戮公主,心中实在愤愤难平。回到华亭后隐姓埋名,一心要为公主复仇,可是心中的仇恨随着开元盛世日渐平静下来。尽管公主对自己有莫大的恩情,几十年下来,可看到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从内心也渐渐认同。
    可如今,天子宠奸臣,纳儿媳为妃,整日沉迷声色犬马,民间早有耳闻,现叛逆趁机起兵,兵祸一起,累及社稷,遭殃的还是平头百姓,和那些疆场的将士。
    他虽年近古稀,功夫却不减当年,老成持重,机警过人,可想到战场之杀戮,还是难免一番伤感。当年扬州营八百余人,仅剩他一人活下来。比起那些身首异处,被狼啃噬的同营将士来说,他不过是苟活了几十年而已。
    在深夜,他难免会想起以前那些熟悉的面孔,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他不畏生死,当初让他坚持下来的信念是要给公主报仇。他坚信公主在天国一直看着他,看着世间这一切。后来,他为的是兄弟情谊,兄长待他不薄,一直善待他。侄儿侄女视他为父。想到这些,若不是嫣儿,他亦能提一把陌刀,再次为大唐冲锋陷阵,他相信这也是公主所愿。
    不久,纳兰在屋外轻扣房门。他起身,掌灯,开门相迎,见到纳兰一身戎装。
    压低声音道“校尉,这么晚了,还有何事?”
    纳兰亦轻声道:“不瞒老将军,其实驿长已逃脱安全了,此时正隐藏镇上。她告诉我,蛰伏青龙镇的叛军斥候首领乃棺材铺的慕容城,让我发现慕容城回来即捉拿。今夜探子告知,慕容城在亥时已悄悄回了铺子。鉴于以前与他过招多次上当,我知老将军身经百战,有多次潜入敌后的经验,故来请老将军前往相助。”
    “老朽年迈,不是不愿意前往,是怕去了成累赘。”
    “我知这不符规矩,但有您在我觉得有把握些,毕竟慕容城的底细我们毫不知情。”
    “既然校尉这般说,我无可推卸,待我换身衣裳。”
    此时,令狐嫣在里间问:“亚父,这么晚了您还在与谁说话。”
    “没什么,我与纳兰校尉说些事情,你且安心休息。”
    “纳兰校尉?”说完,里屋的灯亦亮了起来。
    令狐昭斥道:“赶紧睡了,一女人家不要过问太多。”
    “我起来给纳兰校尉倒一盅热茶吧,亚父。”
    令狐昭欲生气,纳兰向他使了一个眼神,对着里屋说道:“令狐娘子,真不用麻烦了。我找老先生到我屋里有些事,待会就回来。你且紧闭门户,安睡,不碍事的。”
    “噢,那好吧!”
    令狐昭从包袱里拿出件胡服穿上,纳兰一惊,掩面而笑。令狐昭不做声,拿了随身携带的哨棍与纳兰出门后,紧闭房门。到了楼下才说道:“别小看胡服,紧身,厮杀起来不碍事。”
    纳兰笑道:“原来如此。”到了前院,他敲开司马错的门,司马错打开门时,一脸惺忪,见纳兰一身戎装,而一旁的令狐昭一身胡服,还拎着一根哨棍。不得一惊,忙问:“校尉,出了何事?”
    “请亭长随我们去抓叛军安插在青龙镇的首领。”
    “那首领是谁?”
    “你到了就知道了。”
    司马错欲大声喊在侧屋的屠夫,纳兰一把捂住他的嘴说道:“亭长轻些,且莫声张。”于是,司马错一脸纳闷地去侧屋叫醒了屠夫,欲再去叫李道、万佛等人。纳兰又阻止道:“亭长带上屠夫即可。”说完轻咳一声,从暗处涌出来十多位手握兵刃军士,原来他们已候多时。
    纳兰轻声说了一句:“按原来的计划行事。”几人便先摸了过去,纳兰、令狐昭、司马错随后来到棺材铺前不远处,身边几位军士则搭好弓弩。
    令狐昭问道:“后面可安排了人?”
    纳兰回道:“都已设伏好,今夜务必一举拿下。”
    其实棺材铺后面是独孤月带了几名军士在潜伏。
    司马错问道:“如此重大事情,校尉怎不先吱一声,我亦好安排我的人前来助阵,将其围成铁桶。”见纳兰没有回答,又说道“真没想到,这慕容城竟然是条大鱼,是我失察啊。”
    “亭长不必自责,斥候二字又不是写在脸上的,这谁人能看得那般准。”纳兰安慰道。
    令狐昭没有说话,紧握哨棍。
    布置妥当,纳兰一挥手,屋外几个火把点燃,将棺材铺外面全部照亮。几名弓箭手先发制人,往棺材铺射出一排羽箭,“咚、咚、咚”,深深地插进了墙里。在门外的两位刀斧手,猛地两脚,想将门踹开,可门并没有应声而开。纳兰赶紧喊道:“用陌刀!!!”
    两名军士用陌刀劈砍一阵,门太厚,陌刀砍进去不过半寸,原来防备森严。
    纳兰对弓箭手喊道:“快用火箭。”
    令狐昭听后劝阻道:“校尉,不可。火势若遇风,镇上的房屋恐将殃及。”
    “那如何是好?”
    “得去找根大原木,将门撞开!”
    “可是我们人手不够,人分散要是围不住,慕容城说不定就跑了。”
    “那先去找一炳长斧来。”
    屠夫应声而去。此时,独孤月见攻击前门受阻,耐不住性子跑到前门来,司马错一见她,惊讶道:“独孤驿长,你怎么在这里?”
    独孤月回道:“亭长,其他事日后再解释,先拿下慕容城再说。你可进入过他的铺子,里面布局如何?”
    “以前这是一李姓木匠的祖宅,木匠后来去了长安,慕容城就盘下了这宅子。以前做家具物件的地方,被他改成做棺材铺。青龙镇人口本不多,山塘驿有一家棺材铺,需要即去那里运来,也无大碍。当初见他来置业,说是要做棺材铺,我就嘀咕,一年也卖不出几口棺材,现在想来他是为掩人耳目罢了。”
    “闲话少说,就说他铺子里的布局如何?”
    “以前木匠在时,我倒经常去,是个两进两出的院子。不复杂。”
    “两进两出还不复杂?”
    “屋的天井里还有一口水井。”
    ……
    此时,屠夫扛了把斧头来,见这形势,不知如何使力。纳兰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将大门劈开?”
    此时,李道、莫四、万佛、铁匠等人也赶了过来,忙问亭长怎么回事?
    司马错赶紧指着棺材铺的大门说:“别问那么多,你们赶紧想办法将门弄开!”
    铁匠将屠夫手中的斧子抢了冲过去对着大门一阵乱砍,可是斧刃所到之处,不过是皮毛之伤,对大门毫无损伤。
    独孤月说:“不如孤注一掷,用火烧死他们。”
    令狐昭听了大喝:“万万不可,一旦失火,全镇遭殃。”
    此时,司马错似乎也想明白过来,力劝道:“千万不可用火攻!千万不要!”随即对李道等人喊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去抬一根原木来。”
    李道等人遁声而去。
    纳兰对独孤月说道:“驿长且回屋后守株待兔,前门有我们呢?”
    独孤月悻悻地说道:“今天若让慕容城跑了,我们都没脸面在青龙镇呆了。”说完又回到了屋后。
    待李道等人扛来一根原木,令狐昭立即对纳兰说道:“校尉,速上几名军士,赶紧撞门。”说完带头上前抱住原木,大声喊道:“大家听我口令,抱紧木头,先向后退三步。好!一、二、三,撞啊!”
    门“哐当”一声,没有开,却晃荡起来。令狐昭又号召李道和军士们退后,又一次击撞,这一次门框和门应声而破。
    令狐昭大声喊:“快闪到一边!”
    等待片刻,原以为里面会有冷箭和暗器飞出,结果没有。
    纳兰见状,挥起陌刀领着几名军士杀了进去。令狐昭和司马错也冲进屋子里,可是两进两出的屋子里并没有人,前厅除了几副还未完工的棺木,什么也没有。后厢房摆放如常,就是一般人起居的房屋,并无特别。
    “人到哪里去了?你确信他回到屋里了?”纳兰质问一名着布衣的军士。
    十几个人将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常。
    令狐昭来到天井,看到天井中那一口水井,忙叫一位军士找来一根长木棍,捆了一支火把,伸到井底。那井并不深,可是火把到了底下燃烧得更旺了。待仔细看井面的水,竟然是流动的。东西两侧水面到井壁有约三尺来高的空缺。
    他赶忙叫来纳兰,司马错也围了过来。令狐昭说道:“这应该不是水井,而是一条暗渠,有些像西域的坎儿井,这井下应该藏有一条仅容一人的小船,遇到危险,就乘船从这条暗渠逃走。我们可将前屋的刨花丢进这井里,明天到镇外的青龙河里寻找,就能找到那个出口。”
    纳兰道:“都怪我们太大意,没想到他们已经营得这般精细,难怪我们总是碰壁。”
    几名军士将前厅的刨花,陆续抛进井里,抛进去不一会便被水冲走了。证实了令狐昭的猜测。
    在屋后等得实在心焦的独孤月,此时走进屋内,见并未有什么厮杀,也没有活捉慕容城,很是奇怪。纳兰与她说了暗渠之事后,急得直跺脚,非得下到井中看个究竟。
    纳兰、司马错都劝不住,几名军士找来一大竹篮,用一木钩子挂上,身上捆了绳子,让她蹲在篮子里,慢慢地放了下去。快接近水面时,她用火把往孔洞两边照着查看一阵,尖叫一声,在篮子里一蹦跶,拉扯的军士没托住,翻身入了水,在水中扑腾起来,吓得惨叫迭声。纳兰赶紧过去一把夺过绳子,使劲往上拉,费了好半天才将她拉上来,寒冬腊月的,全身已湿透,脸上吓得惨白。
    纳兰着人赶紧叫南宫悦,将其抬回伏牛客栈,速请诸葛先生。
    当将独孤月送去客栈后,纳兰不解地问令狐昭,驿长何以这般恐惧?
    令狐昭回道:“其实这暗渠本没什么可怕的,只是里面空间窄小,水来之处和水去之处,都显得十分幽深而不可测,所以没见识过的人,就会感到恐惧莫名。驿长虽为女子,可是胆子不比男人小,敢一人在夜间去追敌,冲锋陷阵她都不在话下。可她再怎么厉害,也有惧怕的东西,这暗渠算是了。校尉若不信,老朽愿意下去探过究竟,到底有什么鬼怪。”
    纳兰忙劝阻道:“您可别下,我们白天找到出口再来巡查。”
    折腾半天,还是让慕容城给跑了,独孤月怎么也不信,已是瓮中之鳖的他,还有这本事,自己非要下去看那暗渠,结果被吓着了,还落了水。
    纳兰也很沮丧,对方的谋略并不输自己。最难的是青龙镇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们的人?壁如貊炙店老板皇甫丹,她为何会在那大雪天出去,为何她家的炉火一直不息,那至阴散到底怎么回事?越想就越沮丧,如今驿长还落水被吓,这事整得。
    独孤月在南宫悦的帮助下,换掉了湿透的衣物,盖了几床被子,依然颤抖不已。虽已缓过神来,但她的确如令狐昭所言,是在狭窄的通道里,透过火把望了一眼暗渠,水从黑暗中汩汩而出,感到十分害怕和恐惧,一失足落到水里。在水里挣扎,不知水有多深,更加急切和惊悸,直至晕厥过去。
    诸葛先生来了,问了情况,诊过脉后,从诊箱里拿出一包朱砂,和一小撮野猪鬃毛,让其用布包裹,放于枕下。另外又拿出一包陈艾条,告知南宫悦找到命门的位置,隔姜灸上七柱。
    独孤月问道:“为何要灸命门?”
    诸葛先生答道:“恐伤肾啊!”
    独孤月回了一句:“哦,原来这样。”
    此时客栈里又喧哗起来,令狐昭突然破门而入,急切地问道:“二位可曾见到嫣儿?”
    独孤月和南宫悦一惊,令狐嫣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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