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露水从鼻子尖滑落,顾行歌猛的惊醒,面前是残夜未尽的街道,不过更深处已经有时不时有脚步声响起,早起的人早就醒了,熟睡的人还在睡,他动了动麻木的手指,却不小心碰落一个酒瓶,酒瓶咣当当从楼梯上滚落,一直延伸至街道尽头,他抬起头,尽头的阴影走出一个人,黑袍铁面。
    铁面人弯腰捡起酒瓶,沿着楼梯楼梯走来,伸手放在了顾行歌旁边。
    “鬼影先生还会喝醉,真是让人意外,缺乏安全感的人通常需要时刻保持理智,是有什么心事?”
    顾行歌将酒瓶放在角落里,“大人有什么事?”
    “你似乎又忘记了,”铁面人站在门边,袖袍微扬,“任务无论失败亦或是成功,都需要汇报。我让你去湛塔可不是让你去玩的。”
    “大人想知道什么消息?”顾行歌站起身。
    “洛氏的人死完了么?”
    “大人的意思是?”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洛氏一个活口都不能留,我是怕偶尔会有漏网之鱼。”铁面人微微一笑,伸手推开了门。
    顾行歌急忙望向屋内,洛君离似乎早就醒了,此刻正站在桌前,换了身朴素花白长裙,漫卷的黑发盘成简易的发髻,妆容素雅,昔日美如神女的洛氏大小姐,如今变成了一位普通妇人。她欠身行礼,端起手中茶壶斟满了两杯。
    “鬼影先生成婚了?”铁面人饶有兴致的转头问,“何时的事?”
    “不久之前,”顾行歌走进屋,“大人坐。”
    “令正国色天香,你为何不甚欢喜?”铁面人悠悠的低笑,“不过想来也不奇怪,这新婚燕尔,可分房而睡,看起来有几分落寞。”
    顾行歌低头浅笑,目光有那么一瞬间停留在洛君离脸上,那双媚眼早已经笑地像是繁花盛开,可抬起头,表情却平淡如水,颔首低身,“奴家先去备饭了。”
    铁面人注视着女人缓步下楼,也不多言,抬腿坐下,将一张纸推在桌上,“新的任务,鬼影先生不知有没有兴趣?”
    “什么任务?”顾行歌没去看那张纸而是问。
    “灼塔塔主夫人新丧,各个贵族提亲者已络绎不绝,不知你听说了没有?”铁面人问。
    “灼塔?”
    “旧灼塔覆灭之后,皇帝陛下册封武截为新任塔主,武截是旧时灼塔焰氏庶女之夫,出身岛民,实力强大,同时也是上任折戟龙将,当初焰氏出于笼络,将焰氏四小姐嫁于武截,而灼塔覆灭,武截顺理成章成为新任塔主,但此人心性桀骜,不愿以焰氏后裔自居,因此虽为塔主,却始终未能掌控灼塔,灼塔势力鱼龙混杂,而现任塔主是武截之子武炎升,虽说是龙将之子,却是个纨绔子弟,整日混迹花柳之地,恰逢武夫人离世,所有人都觉得入主武家便可掌握灼塔,因此竞争颇为激烈,”铁面人抚摸着茶杯,清澈的茶水能映出人脸。
    “大人需要我做什么?”顾行歌问。
    “武炎升手下有个谋士是武截的结拜兄弟与军中好友,名为郁如蓬,此人受老友所托辅佐武炎升,可谓尽心尽责,而且十分清楚此刻局面,他见各家争斗,便索性彻底放开限制,并且搬出了古例。”
    “古例?”
    “灼塔少主迎娶皇族公主是百年未变的规矩,因此他提议武炎升向皇帝陛下求婚,”铁面人手指一滞,“与云罗公主的婚事。”
    顾行歌目光聚集在杯中掠影中,隔了许久,他问,
    “太子殿下的意思呢?”
    “太子殿下十分愤怒,”铁面人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可很无奈,武氏虽不属于皇族势力,却依旧归属陛下,而且那又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好打破。如果不同意,便是得罪武氏,同时有损皇族形象,如若同意,公主殿下是万万不会同意的,而且灼塔和皇族联姻,又会让其他大族感到不安。”
    “武炎升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将他逼到绝路,”顾行歌说。
    “他当然清楚,但他只是在看皇族态度,让陆氏看的态度,”铁面人微声说,“假使皇族同意这门婚事,陆氏便知晓皇族意图重掌大权,倘若皇族不同意,那武炎升便可趁机向皇族发难,充当陆氏的帮手。”
    “太子殿下的意思呢?”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铁面人凑近了一些,“能拖则拖,必要时刻可以舍弃公主殿下。”
    顾行歌淡淡笑起来,“太子殿下还真是冷血,为了自己,即便将自己的妹妹推入火坑也在所不惜。”
    “谁让出身帝王家呢,”铁面人忽的感慨,“倘若不是出身帝王家,或许结局会好些。”
    “我需要做什么?”
    “今晚灼塔会有个宴会,邀请了皇都公卿,当然有意联姻的诸位公卿会携女出席,便如商品陈列于武少主面前,任君挑选,”铁面人低低笑着,伸手敲了敲那张纸,“太子殿下希望你能搅乱这场宴会,越乱越好。”
    顾行歌伸手打开了桌上的纸,是张请柬,上面端正书写着。
    “皇都财政司税务所副长,顾行歌。”
    “太子殿下提拔了你,要不然进去的门槛都不够,”铁面人望了眼门外,又缓缓起身,“看起来令正是一去不复返了,你不去追下?万一跑走了,那就是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她可能迷路了,”顾行歌淡淡地说。
    “那么改日再会,”铁面人迈步朝屋外走去。
    顾行歌捏着请柬默然无声,街道上脚步声渐渐密集如雨,他静坐了几分钟,终究还是起身走出房间。
    他找到洛君离时,她正一人站在妓馆门口,老鸨正拉着她的衣袖口若悬河的说着,像是街头巷尾的妇人们议论家长里短。洛君离只是静静听着,目光不时落在馆内桌上的食物上。
    “看妹妹生的标致,来我这儿做活?”老鸨看唠的差不多了,抛出了话。“管吃管住,看着衣服破的,”她朝屋里喊了句,“小翠,带妹妹进去换身衣服!”
    馆内走出一个身着薄绡长裙的女人,笑着便拉洛君离朝里走,洛君离却回头看了眼远方的街角。老鸨和小翠也顺着看去,一个黑衣背着巨大铁箱的男人缓步走来,黑发遮住双眼,但男人并没低头。
    “呦,这不是行歌么!”老鸨马上靠过来陪笑道。
    顾行歌一声不吭的绕过老鸨,抓起洛君离手臂转身就走。
    “呦,行歌相中姑娘了?”老鸨在身后喊,“进屋去?外面多乱啊!”
    顾行歌头也不回,一直拉着女人消失在了街道尽头,老鸨追了两步,见没了身影,拧眉啐了口,一脸不悦,可抬头就见楼上一扇窗开着,窗前的女人盈盈暗笑,抬手轻轻关上了窗子。
    “他终究还是走进了黑暗中,”她转身说。
    “那是宿命,”坐在铜炉前的老人低声说。
    “大人也相信宿命?”女人笑着问。
    “宿命便是所必须的选择,无论你逃离了多少次,选择终究会摆在你面前,除非死去,”渔夫沉默许久,喟然长叹,“幽龙才是不详之物……”
    女人捻动着发缕的手指也微微停滞,她看着佝偻着脊背的老人,沉声问,
    “实验如何了?”
    “就差最后一步,”渔夫低声说,“倒不是最后一步很难完成,而是无法实验,白骨化海砂可是要历经百年。”
    “也许有个人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女人说。
    “谁?”
    “她刚刚来过。”
    “她和你一样,可并非人,”渔夫幽幽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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