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傍晚进营寨,见寨中流民,大都在北原寨弓箭手帮助下,有修房屋的人,也有重新打井取水的人,便是丧过一条命的那家,也毕竟安稳下来,心下正惊奇。
    李寇是有能力的。
    朱武今日见他安排人手接应曲隽,使一部为前导,一部为中心,一部在后头押运粮草随时支援状,又命人在高山搭建草台,以枯树立倒为号,十数里外消息迅速传到,心下便服三分。
    然在他朱武心中,年少成名者,必傲气丛生。
    “虽待我等有些亲厚,只是这等流民里,多的是偷奸耍滑的奸邪之徒,若要令他们心服,不用三五年恩威并施而不可,只若令他们令行禁止,配合弓箭手们的调遣,那是名将者方可为之的事——怎地这半日,民心便稳如此?”朱武惊讶不已。
    杨春与陈达腰间挎刀手中提长枪,自山下寨外巡逻而归。
    朱武惊讶道:“怎么敢轻狂?”
    杨春道:“哥哥回来了?放心去,哥哥有大本事,须有大用场。”
    那便是用他二人?
    陈达道:“哥哥那位兄长果然受重用,他来后,粮草丰沛,命寨中人手,一一分派到各家,民心随稳定。又带人加固屋舍,聚众寻找出杀人凶徒,绑了一发儿送去经略使官牢,再命人挑出行为乖张者,该训诫训诫,该严责严责,不半日,寨中无一人挑剔,那几个流民渠帅,也乖乖领了粮,回自家屋舍了。”
    朱武大喜道:“我兄长何在?”
    杨春笑嘻嘻地道:“大兄自然有要是在身,不过马上便回,喏,可不便是么。”
    朱武惊喜往山下看去,只见朱文引着三五十人,有挑担子的,又推大车的,还有十数人,在后头赶着十七八毛驴儿,嘚嘚往山上寨中来了。
    “兄长!”朱武叫一声,眼泪不住往下掉。
    朱文远远道:“可是小武么?”
    “可不是小武么。”朱武拔足狂奔,出了门,见到笑吟吟,既有些威风,但也不跋扈倨傲的朱文,当时拦住马头,有一腔子思念话,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朱文跳下马,轻抚着胞弟后背,安慰道:“天可怜见,到底还是把你活着送回来了。”
    朱武痛哭道:“若非念着见老娘一面,兄弟早葬身狼腹也。”
    两人说些话,挽着手并肩往寨门里来。
    朱文道:“这番既回来,便不可走脱了,主公虽年少,有英雄之气,重大节而不重小节,你纵有些许能耐,他也用得好。何况,自幼你最聪慧,武艺才智都在我之上,定能出大力,且莫要自误。”
    朱武只笑道:“且看来日罢。”
    朱文也不多劝,便说些老娘健康安好,孩子们活泼可爱的家常话。
    朱武越发高兴,回望北原寨,不由道:“真恨不得,肋下便生翅,眨眼飞到老娘面前,哪怕是打我,也好这般想得令人心肝寸断。”
    然后又说道:“嫂嫂也是贤惠,哥哥这一身打扮……”
    他只看朱文虽衣衫整齐,却不是绫罗绸缎便有些奇怪。
    难不成,李大郎竟舍不得分拨些吃喝穿戴给心腹么?
    朱文微笑道:“干净整齐便好了,哥哥最爱的,还是主公送的那几件大衣,可活了咱们一家老小的性命,又暖了人心。”
    朱武无奈道:“弟乃是贼寇,哥哥只劝着出力,却不想,倘若泾原路有司察觉到,便是前途不保……”
    “哪里话,主公早请了童贯均旨,又请了经略使大令,今日使杨娘子满路张贴,说此番到渭州来的流民里,便是有流寇,也既往不咎,又命人奔赴长安,与各处协议,撤销走脱到了泾原路的山民罪状,你便是自谓少华山朱武,官府也视而不见,何况,此事有种师道依律法收容流民在先,童贯命各路筹备人手以备北伐在后,有什么差错。”朱文一笑道。
    朱武瞠目结舌,这不是得知他的名头才这么做的。
    “真当为我主。”朱武却说道,“然,人心不可测……”
    “来日方长。”朱文拍拍胞弟肩膀,振奋道,“走,先安顿了流民,待我见过主公,若你很急切,今夜便可动身,到北原,沿着山路走,山坳里,有新种的桃树,最多处,便是主公之家,一侧便是咱家,今夜,老娘也定彻夜不眠,盼着你周全回来呢。”
    这一日,老娘可盼了十数年了。
    朱武蓦然胸口发热,道:“少小年纪,周密如此,确是好人物!”
    他略一沉吟,拉着朱文便走。
    口中念:“有一事,不可怠慢!我观这少年,凡事都是上上之选,唯独不熟悉这朝廷里的规矩。此时便有一个大机遇,一个大凶险,他似乎不查,待我试为之言,且看他听也不听,而后自做决断。”
    朱文大喜道:“正少这样一个人才——你快去!”
    朱武心中欢喜,他知道,这是当哥哥的唯恐抢了他的机会,更要让他单独表现自己的才能。
    遂也不推辞,看着朱文又招呼流民们,将毛驴儿驼来的一应农具,家用之器具,甚至有菜刀、饭碗、门锁之类的,一一分发给流民,流民口中称谢不止,朱武暗忖道:“只听李大郎麾下,文有家兄,武有虎大,后有关中好汉孙安来投,还有一个杨娘子,俺只当他是个豪绅,如今看来只怕不全都是——倒要看他有多大的志向。”
    李寇坐镇在南山山下,起一边帐篷,亲自点察粮草,盘问过路客商,言语间,多问路上光景,借口是“复核尔等所言是否不虚”,实则处处打探熙河路、西夏乃至西域,尤其吐蕃诸部的动向。
    然,李寇待人并不盛气凌人,便是小行脚客商,也先问:“此去百十里,饮水可周全?干粮可充足?若有贼寇时,该如何躲藏。”
    他问得仔细,客商也答得周全。
    “这哪里是问候,分明在打探军情。”朱武摇头道,“只怕会为西贼奸细所误导。”
    正作这么想,便听李寇一声喝:“这哪里是甚么客商,我问你如何应对,你却说军力鼎盛,乃作吓唬状。若非敌国奸细,便是别有用心,你且退回去,待经略使府细细的盘问。”
    何不抓起来?
    如今军卒行事,又出于边陲,但凡有怀疑,说得好便是一通好打,坏一些连命都要葬送。
    李大怎地竟有待奸细嫌疑之徒也有仁慈之心?
    朱武正不解,便见那十数人,推着大小车辆慌不择路沿原路返回。
    又有正军三五十,在后头跟了上去。
    朱武恍然大悟,此乃限制这些人的行动,让他们在渭州城行事观其行踪。
    倒也有一些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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