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窦章正色道,语气中却有着难以掩饰的心疼,“当年小张庄的事情,宣雅的死,她一直都没有真正地放下过,哪怕表现的再怎么不在乎,可由始自终,她都没有放下过!她愤怒、指责、内疚,当年她不愿意接受我的庇护选择假死远走海外,便是因为她从心里便认为自己没资格活的舒坦。”
    徐真面色一震。
    “宣雅死了,薛海也死了,小张庄那些从小陪着她长大的人都死了,她唯一的朋友虎头,那些虽然伤害过她但最终还是真心接纳了她的长者们……”窦章吸了口气,“徐老,她放弃了原本舒适安全的生活,并非全然是因为她抗拒我,不愿意依附我,而是她心里认为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徐老,她在惩罚自己。”
    徐真抿紧了唇。
    窦章继续道:“我比你更不希望她去做这些事情,我恨不得她这辈子都不和周琰接触,可是,这是她对自己的救赎!徐老,她不仅仅是在为死去了的人讨回公道,更是在救赎自己!我如何能阻止?”
    徐真盯着他,“这都不过是你自己的想法罢了!”
    “难道我想错了?”窦章问道。
    徐真很想反驳,可是却怎么也反驳不出来!
    他没有错!
    那丫头的确从来没有放下过!
    出海的头一年,她甚至没有睡一个安稳觉!起初他以为是因为周边的环境不安全,可后来她有一次受了重伤,高烧不退说起了胡话,他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她想报仇的。
    可是,她没有这个能力!
    而形势也不允许!
    要为南王府报仇,那便只能和朝廷为敌,就算她有这个能力,那也将会以将百姓陷于战火中为代价来实现的!
    她一直说自己不是良善的人,可是,却也做不出为祸天下的大恶来!
    所以她自责、内疚!
    所以,她坚持回到岸上来!
    所以——
    “你便不怕她出事!”徐真咬着牙怒道,“你既然知道她想做什么,便知道这样做会有多危险!一旦皇帝知道了她试图扶持周琰上位,知道她和南王府的关系,如何会放过她?哪怕真的瞒过了皇帝,可周琰是什么人?与虎谋皮哪一个有好下场的?就算周琰不会过河拆桥,她也顺利达成了目标,到那时候,她还能脱身吗?周琰……”
    “这是我的问题了。”窦章打断了她的话。
    徐真一愣。
    “我比你更清楚周琰心里对她到底有什么企图!”窦章冷笑。
    “那你还……”
    “从我手里抢人,那就要看看他周琰有什么本事了!”
    “到了那时候,他便是皇帝!”徐真也冷笑道,“你说他有什么本事?!”
    “皇帝才是这世上最不能随心所欲的人!”窦章继续道,“还是徐老觉得我会坐视这一日到来而不做认为防备?”
    徐真气结,“皇帝再如何也是皇帝!”
    “历史上的傀儡皇帝也不少!”
    徐真眼睛瞪大,“你——”
    “若他贪得无厌,我不介意当一个佞臣。”窦章继续道,冷肃的神色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徐真竟一下子被镇住了。
    这小子!
    这小子——
    “大言不惭!”
    “周琰都能从岭南爬出来了,我怎么便不能当个佞臣?”
    “你——”
    徐真气的差点把手里的鱼竿给掰断了,这臭小子!臭小子——“为了七月,你就真的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我娘死了,我亲生父亲恨不得我永远消失。”窦章说道,“我一无所有,也无所畏惧。”
    “那章家呢?你舅舅呢?”
    “徐老。”窦章笑了,“到了周琰翻脸无情的那一日,你觉得他不会斩草除根吗?章家历代忠心皇家,但也绝不愿意也绝不会成为第二个崔家!”
    皇帝五年之内估计也死不了,哪怕周琰有源源不断的银子使用也不可能在短短五年之内把所有竞争对手干掉!
    所以,等他当上皇帝,他们都儿女成群了!
    到那时候他若是还惦记着不该惦记的,或者瞧不得他们夫妻恩爱家庭美满的话,那便只能斩草除根!章家自然也在劫难逃!
    徐真眼珠子都瞪圆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你就不怕我告你一状?!”
    “老爷子舍得让七月当寡妇吗?”
    徐真气的拿鱼竿打了过去了。
    窦章连忙后退。
    徐真气急败坏,跟痛打落水狗似得,打到了累的气喘吁吁了,这才罢手。
    窦章虽说也没被打的多厉害,但也是有些狼狈了。
    “再沾我孙女便宜,我扒了你的皮!”
    窦章神色认真,“老爷子,我是真心的向你……”
    “我答应了你现在便能娶了?!”徐真冷笑。
    窦章张口要说话。
    “你能,可七月不行!”
    窦章很想说怎么不行,可理智告诉他,现在真的不行,他是不介意她一无所有,可却不得不在乎她多年努力功亏一篑,“好,我等!”
    徐真脸色好转了许多,看他也顺眼多了,“你父亲真的想致你于死地?”
    “是。”窦章点头,“不过您放心,我不会让他伤害到七月!”
    “这么说就算你不能承继窦家香火,他也不在意了?”徐真继续问道。
    窦章冷笑,“他恨不得我断子绝孙!”
    “那你呢?”徐真盯着他,“你也不在意?”
    窦章一愣。
    “你若是断子绝孙了……”
    “徐老。”窦章打断了他的话,“是不是七月……”
    “我现在问你,你提什么七月?!”徐真恼火道,“你是定国公世子,就算你父亲不在意甚至是不想你生儿育女,可你呢?你也不在乎吗?没有……”孩子两个字到了嘴边便变了,“儿子,你也不在乎吗?定国公的爵位不能由你……”
    “七月到底怎么了!?”窦章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她的身体是不是……”
    “我孙女好着呢!”徐真怒道,“你诅咒她做什么?”
    “那你……”
    “你们这些权贵子弟不都是这样吗?”徐真冷笑,“妻子生不出儿子,便纳妾生,生了之后还一副天大恩惠似得将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给妻子养!窦章我告诉你,我孙女虽然没有什么好的出身,但是她这辈子绝容不下别的女人!说明白点她就是天下第一妒妇!我徐真虽说医术还不错,但却不能保证女人生男还是生女!七月也不小了,等到合适时机,年纪便更大了,还能生几个!?若是你也抱着七月生不出儿子便找别的女人生的念头,我劝你现在就打住,免得将来闹得夫妻反目鸡犬不宁!”
    窦章被骂的哭笑不得,不过也松了口气,不是七月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便好,他没忘记当年她那病恹恹的样子,而之所以那样,都是他害的!“那徐老是同意了?”
    考虑的这般长远,应该是同意了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同意什么?同意个鬼!他什么时候同意了?!当他老了便糊涂了吗?!
    窦章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窦章这辈子的孩子只会是封七月所出!”
    “生不出儿子也不找别的女人?”
    “我不需要儿子来传承窦家的香火。”窦章说道,“窦家也不屑让我来传递香火!”
    徐真还想再问几句的,可是若是再问下去,这小子必定会觉察出什么来!现在他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有什么理由不依不饶?
    可以接受生不出儿子,那将来接受起没有孩子也应该不难!
    再说了,七月之所以这般不全都是他害的吗?!
    断子绝孙了也是他活该!
    “徐老……”
    “行了行了!”徐真不耐烦地赶人,“赶紧走!我见了你就心烦!”
    “徐老……”
    “七月最近一直在为冯深的事情而忧心!”徐真没等他说完便道,“你要是真的对她好,便去给她解决这个问题!”
    窦章弯起了嘴角,“好。”
    “还不走杵在这里让我赶你吗?!”
    窦章忙抬手挡着,“我走,马上就走!”说完,便急匆匆地转身走了,不过走出了几步,便停了下来,转过身拱手向眼前的徐真作揖,真心感激,“谢谢徐老。”
    “走吧!”徐真更不耐烦了,可人听话地转身走了没多久,便又把人叫住了,“窦章!”
    窦章转过身。
    “记住,你若是敢负她,我徐真哪怕是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窦章沉声保证:“永远也不会有这一天!”
    “行了!走吧!”徐真依然不耐烦,说完便回到了椅子上坐下,继续自己的垂钓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而且很急促,可想而知是走的多快了!走的那么快不就是表示很心急吗?心急去干什么?!不用脑子都能猜得到!
    “希望这决定没有错……”
    希望他真的不会让他失望!
    希望!
    ……
    窦章冒出来的时候,封七月正在看书,有些昏昏欲睡的,看着不守规矩又闯进来的男人,也懒得去管了,翻过了书页继续昏昏欲睡。
    窦章慢慢地走了过去。
    封七月眼睛都没斜一眼。
    “我刚刚去见过了爷爷。”
    “爷爷是你叫的吗?”
    “爷爷让我叫的。”
    “要我去找他确认吗?”
    窦章瞪了一眼她手里的书,有什么好看的?让她眼睛都舍不得移开?“没直接说出口,不过应该不会反对。”
    封七月懒得接他话了。
    “什么书?”窦章只好问道,“这么好看?”
    那语气酸的!
    “还不错。”
    “让我看看?”
    “不让。”
    窦章继续耐着性子,“那我陪你看。”说完就真的坐下来了,虽然旁边的矮圆凳子有损他窦总督英明神武的形象,不过他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坐下了便凑了过去。
    封七月把书盖住了脸,“不许吵。”
    “困了?”
    “嗯。”
    “那睡吧。”窦章声音放轻了不少,“我在这里守着,你放心睡。”
    封七月没再说什么,脸上盖着书本,双手交叉放在了腹部上,真的便大气墩儿来了,的确有些倦意,可也没真的想睡,就是心里有些别扭和莫名其妙的不甘,不耐烦见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能在这时候不规矩地偷偷摸进来可想而知是已经得到了爷爷的某些应允了,也便是说,她算是别卖了大半了,她现在是连一眼也不想瞧他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一打盹儿,竟真的睡着了。
    直到被那熊熊的大火惊醒了过来。
    “怎么了?”窦章神色一变,赶紧起身。
    封七月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像是失魂了一般。
    “七月?”
    她转过视线看着他。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窦章满脸担忧。
    封七月慢慢地回过神来了,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没事。”
    有好些日子没梦见这些了。
    现在忽然间又梦见了,是不好的征兆吗?
    窦章很想继续追根究底问清楚她到底梦见了什么可怕的,可还是忍住了,“没事就好。”
    “我睡了多久了?”封七月忽然间发现屋子里已经昏暗下来了,“很久了?”
    “有段时间了。”窦章点头。
    封七月看着他,一时间心里百味杂陈。
    “怎么了?”窦章让她看的有些忐忑。
    “没事。”封七月摇头,压下了心里翻滚的思绪,“你怎么还在?”
    “我……”
    “窦总督就这么喜欢偷偷摸摸闯入姑娘家的闺房?”封七月没让他有机会说话,语气也凶了起来,“这都什么喜好来的?”
    窦章也没着急担心,反而是松了口气,这才是正常的,虽说她不是真的没事,而是不愿意和他说罢了,可至少缓过来了,“我走,我现在马上就走。”
    “走了便当没做过了?”
    “那不知道封姑娘想要如何?”
    “你说呢?”
    窦章可不敢说,“我明日便回湖州城了。”
    封七月没答话。
    “快用晚膳了,我们一起用怎么样?”
    封七月还是没答话。
    窦章只能失望了,不过也没关系,来日方长嘛,她都抗拒了他这么多年了,哪里能一下子说接受便接受了?“那……”
    “我想吃叫花鸡。”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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