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争,是以前楚元帝的名字。
    自从楚元帝登上高位以后,便再也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楚元帝看着两个人,瞳孔一缩,他想起曾经征战过的岁月。
    这两个人,是曾经他的劲敌,赫连宗正和赫连端木,但是当时他在战场上以绝对胜利的姿态战胜他们的,他几乎都忘了,但是现在,当这两个苍老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感觉到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但是在瞬间,他便冷静了下来,他的手紧紧的抓在城墙上,看向那两个人。
    这两个老狐狸!
    当初,他让百里洛川带着他的一众手下回来,就是为了准备杯酒释兵权,这些老将都是先皇那一批的,百里洛川又是先皇唯一血脉,在边塞的时候也颇得军心,这些年,他早就在培养自己的亲信,就是为了替换。
    他以为时机已经成熟,而刚好百里洛川被他彻底的封在了星辉界,他便在一年间,将整个边塞的权利慢慢的转换到自己的亲信上。
    但是现在,他恨愤怒,他辛辛苦苦培养的那些亲信是酒囊饭袋吗?竟然让这个战鸢来到了花都的外面!
    战鸢是不被允许驻扎在楚国的心脏内部的,在整个花都,只有那十来只中看不中用的飞鸢,但是这些飞鸢,几乎没有任何的战斗力!
    浮云山人不在……
    瘟疫那件事又像是一把大刀一样悬在头顶,他几乎快晕了过去。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百里明轩和左相:“二级战备准备!”
    二级战备,几乎是整个花都有战斗力的人员倾巢而出。
    百里明轩和左相的眼神悚然,但是都知道,现在没有任何的办法了。
    陵城里面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迦楼罗,绝对不能将迦楼罗落入他们的手里。
    百里明轩来到城墙上,立即,一阵巨大的轰鸣响彻高空,仿佛吹响了一只巨大的号角,陵城的人齐齐的抬起了头,脸上露出惊惶。
    如果刚才那两个巨大飞鸢落下的撞击声让他们感觉到心存希望的话,那么现在,听到这个号角声,那么也就意味着,平静的日子过去了。
    生死存亡再次降临到这个昌盛平静了数百年的城池。
    这个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声音。
    “呜——”
    号角呜咽。
    没有战鸢的陵城简直像是一块豆腐,离得最近的楚国战鸢在五百里外,五百里外,这个时候传出消息,最快也要三天。
    三天,陵城这个歌舞升平了数百年的城市像是一个易碎的水晶,看着华美,然而一碰就碎。
    但是,哪怕是易碎的水晶,也绝对不为瓦全。
    本来降落的飞鸢再次准备出发,这个时候,没有别的办法,在它们俯瞰的子民成为肉泥之前,他们必须要身先士卒。
    被击落了两只飞鸢,现在,还剩下十二只。
    驾驶飞鸢的都是大宗师们,他们虽然知道自己的责任,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却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他们正准备不管不顾的驾驶着飞起来,一个苍劲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你们驾驶着飞鸢这么多年,难道就以为它只是飞着好玩的吗?”
    大家回头一看,却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一众中年青年的簇拥下走来。
    驾驶飞鸢中的一人认出了他:“罗院士!”
    机甲院的罗院士,最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他走了过来,穿着铠甲。
    这是他年轻时候的铠甲,但是现在,岁月早就已经将曾经强壮的男人磨成了一个枯瘦的老人,厚重的铠甲穿在他的身上,空荡荡的,又仿佛随时将他压垮,可是却又完全不能将他压垮。
    他的背依然挺得笔直。
    罗院士的目光落到那飞鸢上:“飞鸢是用战鸢残存的天陨石做成的,固然远远比不上战鸢,但是天陨石这个东西,哪怕它被遗弃看起来一无是处的一部分,也是为战斗而生。他可以用作最锋利的菜刀去剔骨去肉。所以飞鸢,在我们设计最初,就不是为了仅仅是为了让大家看的。”
    他的手一挥,他的身边的青年鱼贯而出,他们的手里捧着黑火药,他们上前,进入飞鸢,不知道按了什么机关,顿时,飞鸢的肚子一转,一个巨大的炮筒露了出来,他们将黑火药放入里面。
    战鸢身上有数百个炮筒,通过那些殿堂级宗师的力量,利用天陨石的神秘力量,可以将那种摧毁力一百倍的发射出来。
    飞鸢只有一个炮筒,但是,也能十倍。
    罗院士的目光沉静到了可怕的地步,当他知道自己无法劝阻楚元帝放弃用迦楼罗的一部分换取凉城和瀚城的时候,他便预料到了这一天。
    他的目光依然像鹰隼一般的坚硬:“现在,我要立马改造剩下的飞鸢,但是,在我改造的时间段里,必须要有人驾驶着飞鸢出去和战鸢进行一场以卵击石的战斗。我们只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改造,或许最后的结果依然是不堪一击,但是我们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他是个战士。
    有些人不管再年轻,也不能成为一个战士。
    但是他能。
    他的目光一扫,问:“谁先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最先出去的只有死路一条,大家迟疑了一会儿,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青年走了出来:“我愿意。”
    “你愿意?”罗院士犀利的目光在他的身上一扫,冷冷的道,“你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孩子,你从小浸在陵城这个春暖花开的世界里,只是一只金丝雀而已。”
    那青年的脸有些红,然而他抬起头,眨也不眨的看向罗院士:“哪怕我真的是一只金丝雀,但是也有一个为了梦想撞死在笼子上的心。”
    罗院士听了,眼底露出一丝赞赏,但是瞬间又变得冷酷无比:“你没有经验,我要的不仅仅是一只只知道撞死的金丝雀,更需要的是,是一只能够搏击长空的飞鹰,可以在和战鸢搏击的过程中帮我们夺得一点时间。你这样出去就送死,无异于浪费了时间又浪费了飞鸢。”
    青年紧紧的咬着牙齿,说不出一句话。
    在这样的情况下,罗院士根本不会照顾他人所谓的自尊心,他的目光又扫了一遍,冷冷的问道:“还有谁?”
    这个时候,一把苍老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我。”
    众人随着这声音看去,才发现应声的是一个老头,很老很老的老头,岁月已经压弯了他的腰,吸干了他的肉,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随时可以行将就木的老头。
    驾驶过飞鸢的大宗师都认得他,每次他们驾驶着飞鸢降落,这个老头儿都会提着水壶给他们面前的茶杯加上一杯水,而他休息的时候总会抬起头,默默的看着那飞翔的飞鸢,大家只叫他烧水老头儿,谁会在意一个老头儿的名字呢?
    一个只会烧水的老头……
    大家沉默了。
    他抬起眼,看着罗院士。
    他的眼底没有刚才那位青年一样的决心和活力,更没有一把燃烧的火,或者说,他的眼底什么都没有,只有平静。
    罗院士看着他,弯了弯腰:“那么就拜托先生了。”
    那老人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连任何多余的话都没说,在十二只飞鸢周围转了转,然后走入了一只之前被殃及的,有些残破的飞鸢里。
    这个时候,没有人去想,为什么他一个烧水的老头儿有能力驾驶这只只有大宗师才能驾驶的飞鸢。
    罗院士没有任何的时间犹豫,开口道:“快点改造!”
    他们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所有机甲院的学生上前,甚至有些在颤抖,但是他们却没有退缩。
    或许,整个楚国,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
    青山书院,白山书院,红山书院……
    整个花都所有的书院在听到那个号角响起来的时候都整装待发。
    青山书院的院首来到谢听澜的住处。
    这个一心入道的青年仍然像是什么都没发觉一样认真的潜入自己的心神,他的手指无意识的落到旁边窝着的一只老母鸡身上,时间仿佛静止。
    青山书院的院首上前,道:“听澜,国家危急,是该出去的时候了。”
    谢听澜缓缓的睁开眼睛,神色冷淡:“国家危急,我就该出吗?”
    青山书院的院首点了点头:“当然。我们要为我们的国,为我们的子民而战。”
    谢听澜皱了皱眉:“我为什么要为他们而战。”
    青山书院的院首一愣,继而脸上露出一丝怒色:“听澜,生而为人,总有些东西是我们无法避免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么你觉得你修行的意义是什么?哪怕最后修成了万物生,那么又有什么用呢?”
    谢听澜抬起手,捂住额头,仿佛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修行,是为了强大,那么,他为了强大的原因是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生而为人,他,是人吗?
    青山书院的院首见他沉默不语,顿时一甩袖子,眼底充满了浓浓的失望,转身而去了。
    纵是五百年一出的盖世天才,又有什么用?!
    *
    此刻,两朵像乌云一样的战鸢就悬浮在高空,除了站在城墙上和高处的人,地下的百姓都无法透过那高高的城墙看到那给他们带来死亡气息的战鸢,但是恐惧却因为未知而更加的可怕。
    但是所有人的心底又存了一丝希冀。
    他们还有那些弟子,那些士兵,还有那些高手,陵城这么牢固,怎么可能被轻而易举的摧毁?
    但是他们不知道,现在的陵城,在某种程度上像是瓷器一样一摔就碎了。
    赫连宗正和赫连端木这两个人,驾驶着数十丈的战鸢缓缓的靠近,他们故意缓慢的速度仿佛是叫嚣也像是耀武扬威。
    你看,哪怕我以这样的速度来靠近,你们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楚元帝整个人崩成了一条直线。
    他几乎要暴怒:那些飞鸢呢?!哪怕送死,但是也要出来送死的飞鸢呢?都是胆小鬼吗?!将朕和整个楚国的威严踩在脚底?!
    巨大的乌云停靠在城门两千米处,这样近的距离,战鸢所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天陨石所散发的巨大磁场让人觉得它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所有东西碾压。
    赫连宗正的故意用战鸢将自己的声音散发出来,那冷笑的声音带着刺一般扎入花都每一个有耳朵的人耳里。
    “百里争,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我们能驾驶着战鸢穿过你们大片的土地而不被发现吧?第一自然是因为你们楚国人都是些废物,第二嘛,自然是因为,这已经不是你们想象中的战鸢了。像你们这样数百年只守着那些老旧的战鸢和一个永远没有人开动的迦楼罗的国家,只会被我们收割。”
    “战鸢”两个字一说出来,陵城的人齐齐白了脸色。
    赫连宗正挑了挑眉,继续在人们脆弱的神经上插着刀:“之前随意打掉了你们的两只战鸢,只是练练手。你说,现在,我们的目标是什么?哦,让我看看。”
    他似乎真的停了一下,然后看向远方,眯起了眼睛,笑道:“下一个目标,不如你们的永安楼,据说当初我们的西凉王带着我们的圣女前来,你就是在那里,将我们的圣女封成了妃?”
    西凉圣女,是原来还是西凉太子的西凉王的胞妹,圣洁美丽,已经在西凉的寺庙前许了愿,要带着最干净的身体替西凉祈福,却被楚元帝霸占封妃。
    这些屈辱,当初弱小的西凉忍受了,现在,终于可以还回来了!
    他的灵识微微一动,瞬间,他所在的战鸢的炮筒探出了一个,瞬间,两团黑云般的东西冲击而来!
    “轰——”的一声巨响,人们的震惊和恐惧的叫声淹没在倒塌的永安楼下,滚滚的烟尘冒起来,再无重建的可能。
    楚元帝的脸色铁青,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什么都不能说。
    赫连宗正继续笑着:“下一处,我们看看毁灭哪儿?”
    他的目光看向了楚国的皇宫:“听说你们的皇宫奢华至极,里面黄金宝贝不计其数,我真的很想瞧一瞧,可惜,没有机会了。”
    战鸢探出了两个炮筒,只有两个,一团黑影飞过去,“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来,那一片繁华的宫廷楼阁便瞬间夷为平地。
    楚元帝的脸已经由铁青变成了冷汗直流。
    他知道这是故意羞辱,但是故意羞辱又有什么用呢?他只能受着。
    陵城的人缩着,缩在角落里,却绝望的知道,无处可逃。
    楚元帝很想回头,回头冲着身后的人问:飞鸢呢?士兵呢?都是吃屎的吗?!
    赫连宗正笑了起来:“陛下,你看看,都到这个时候,你们楚国那些风采逼人的少年们呢?你瞧瞧,都到这个时候,他们还像是耗子一样缩在地底,真的是让人难以置信呀。”
    这是将所有楚国人都践踏到了脚底。
    他的目光又看向远处:“听说天琊这个地方对你们楚国而言很重要,那么这一回,我们就来试试你们的天琊吧。”
    立即,十个炮筒探了出来,对准了那个群山之中的地方。
    天琊,延续了数千年的天琊,怎么可以在他的手下成为一片灰烬?!
    十道黑云越过这片天地,朝着那处落下!
    缩在角落里的人们惊恐的抬头看着那十道黑云,仿佛就像摧毁他们信仰一样。
    直到现在,连个以卵击石的人都没有站出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低哑的“嘶”声响了起来,接着,一团黑云从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冒了出来。
    有人!有人出来了!
    即使力量是那么微弱,大家捂着脸,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个黑云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冒出来,擦过一个黑火药,赫连宗正的嘴角露出冷笑:“你们的救兵就是这样一个水平吗?瞧着真的很让人失望呀,连一个黑火药都没有击落下来。”
    他的话音一落,脸色却微微变了。
    那个黑火药确实一个都没有击中,但是却擦过了三个黑火药,于是这一擦过,导致这三个黑火药的轨迹改变,然后撞击向其他的几个黑火药,于是“哄”的一声,十个黑火药就这样在半空直接炸开!
    人们仿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一样欢喜出声。
    然后,一只残破的飞鸢摇摇摆摆的飞了起来,过了片刻,方才稳定。
    飞鸢上只有一个佝偻干瘦的老人。
    其他在地下的那些大宗师震惊的看着这位老人。
    太厉害了,这样对机甲的操控力和计算力,哪怕是被写入史书的“战鸢传奇”哥舒翰也比不过,因为哥舒翰曾经用一个战鸢仅剩下的一粒黑火药毁灭了其他战鸢的七颗黑火药,但是现在,仅仅凭借着一粒黑火药,他就以一敌十。
    这样恐怖的战斗力!
    罗院士抬起头,脸上也同样露出震惊,还有一丝后悔,这样的英雄,应该是最后,而不是最开始。
    但是一瞬间,他便让自己抛却一切,然后迅速的拆解着飞鸢。
    大家看着那个飞鸢上的老人都是沉默。
    赫连宗正微微眯了眯眼,看着这只显而易见支撑不了多久的飞鸢皱了皱眉。
    他灵识一动,调出一个炮筒,射击向残破的飞鸢。
    枯槁的老人站在那里,轻而易举的躲开。
    这简直是挑衅!
    赫连宗正没想到自己驾驶着一只战鸢,竟然连它的一只飞鸢都比不过,顿时脸色铁青,仿佛和他杠上一样一次次的将黑火药射来。
    但是这位烧水的老人无疑是一个天才,他看似摇摇摆摆,但是每一次几乎都像是能预知他射击的轨迹,然后躲开。
    而他躲开的路线也是通过完美的计算,每一次黑火药的落下都避开了人烟,落在了荒芜之地。
    所有人屏息,看着他。
    他是谁呢?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但是现在,他就像是他们心底的无名英雄。
    在整个陵城,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呢?
    赫连宗正仿佛憋着一股气,不断的追击着这个枯槁的老人,但是都被它躲过去了,而且那飞鸢仿佛逃命似的离他们越来越近。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和赫连宗正的博弈中。
    而在这个时候,成功躲过赫连宗正一粒黑火药的老人突然探出了一个炮筒,将最后一粒黑火药以没有人想象过的角度,设计像赫连宗正的战鸢。
    瞬间炸毁了战鸢上的十来个炮筒。
    但是下一刻,人们的欢喜声还来不及发出,赫连宗正旁边的赫连端木已经瞬间调出了数十个炮筒,然后“咻”的一声击向那只飞鸢!
    没有留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的,数十粒黑火药像是撒豆子一样的撒向了那位老人。
    这个世上并没有奇迹。
    “哄”的一声,飞鸢连带着那位枯瘦的老人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中化为灰烬。
    他平静的,从头到尾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这样淹没在历史的潮流中,哪怕后面史书再续,但是到那个时候,汗青之上,还有谁曾记得有他出现过呢?
    但是,用数十粒黑火药来摧毁一个残破的飞鸢,这本身便是一个传奇。
    赫连端木看着赫连宗正:“这样的人,越早死越好。”
    赫连宗正平静下来,点了点头。
    经过那个老者的事件,赫连宗正的眼色已经变了,此刻他的眼底没有挑衅和得意,只有冷血,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刽子手,准备无情的大开杀戒。
    速战速决,当初楚国用迦楼罗一撞摧毁了半个西凉王都,现在,他们连迦楼罗都不用,也要将这座城池千疮百孔。
    他一转,十来个炮筒探出来,根本没有任何征兆一样,投射出来!
    “轰隆隆”的声音响了起来,断壁残垣的声音响起,黑色的浓烟和火开始燃烧起来。
    花树摧折,那些准备开放的花朵还来不及绽放枯萎。
    烟火燎过,一片狼藉。
    人和战鸢比,只能是以卵击石。
    一只飞鸢又飞了起来。
    经过老人那一战,其他的大宗师也都准备好了,罗院士没有再说话,而是让他们自己决定。
    一块又一块的天陨石被安装在飞鸢上,尽可能的提高它们的力量。
    一只飞鸢又一只飞鸢的飞出来,故意引导着两个战鸢去炸毁其他的地方,为罗院士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但是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再也没有一个人像烧水的老人那样支撑的那么久。
    整个陵城里面到处都是烟火和残破。
    十二只战鸢,已经出动了十只,还剩下最后两只。
    太快了!摧毁的力量实在太快了!他们现在,第一只都还没改造完,也就是意味着,他们最多只能保这一只机甲。
    可是,谁来驾驶这第十一只飞鸢,给他们争取最后的时间?
    这些大宗师显然不行。
    罗院士目光坚毅,道:“第十一只飞鸢,我来驾驶。”
    “老师!”
    “院士!”
    旁边的学生和机甲院官员全部阻止。
    “我们还需要你!”
    罗院士摇了摇头:“你们都不行。”
    而就在罗院士不顾一切踏上第十一只飞鸢的时候,一道声音响了起来:“罗兄,不知道我可不可以?”
    大家回头,看到一个中年文士。
    看着他的衣服,立马有人认出了他:“青山院首?”
    青山书院院首,每一代都以姓氏加青山为名字。
    来的正是慕容青山。
    慕容青山依然很平和:“罗兄,我觉得,我比你更合适,你觉得怎么样?”
    慕容青山确实比他更合适。
    罗院士看着自己这个忘年之交,想起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成为青山书院的院首的时候,他时常偷着一只鸡和他一起烤来喝酒,那真是年少最珍贵的一段日子。后来,当了青山院首的少年退去了不羁,变成了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师表。
    罗院士说不出话来,但是最后,他还是退开,看着慕容青山登山了飞鸢。
    他没有去看自己的老友一眼,即便知道此去尸骨无存。
    他低着头,以更加快的速度改造着仅剩的最后一只飞鸢。
    他知道,只有尽快改造出一只飞鸢,慕容青山才有活着的机会。
    温文尔雅的文士宛如飞蛾扑火一般的闯入了战鸢中。
    当最后一部分改造完成的时候,罗院士已经满头大汗,他转过头,去搜寻着那只飞鸢。
    但是最后,他还是只看到那只飞鸢在城门外被击落。
    赫连端木显然是只老狐狸,他将黑火药射向了城门的楚元帝处,于是,本来可以躲过的慕容青山带着第十一只飞鸢坠落在了城门外。
    死亡在战火面前,真的什么都不是。
    罗院士铁石般的心肠终于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剧痛,从一开始那位老人站出来就钝钝的痛。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改造好的飞鸢。
    谁来?
    在这个时候,谁来驾驶着给他们最后希望的飞鸢?
    而此刻,一个欢快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大家转头看去,只见偏僻的小巷,一只老母鸡挥舞着翅膀,从倒塌的砖石处跳出来。
    然后,一个青年走了出来。
    他的神色很冷,脸上没有因为这座城池而露出任何的怜悯,只有一种疑惑。
    他的疑惑使他走出了青山。
    他看向罗院士:“慕容青山告诉我,生而为人,不是为了修行而修行,我有点没想明白,或者我忘了,该为什么而修行,所以,我想来试试,试试看当我为你们口中的国与民出战的时候,我会不会找到我的理由。”
    那只鸡挥舞着翅膀,“咯咯咯”叫着,在滚滚的烟火中,仿佛应和着自己主人的话语。
    它是一只狗腿子的鸡。
    *
    飞鸢坠落,燃烧起来,慕容青山的尸体也就随着飞鸢化为尘土。
    不管是驾驶着飞鸢战鸢,还是迦楼罗,一旦自己驾驶的东西毁灭,这种靠着天陨石联系着你的灵识的东西,也会随之走向毁灭。
    赫连宗正和赫连端木脸上都露出遗憾之色:“你们楚国虽然混账比较多,但是慕容青山确实是我们非常佩服的一位英雄,可惜,他的尸骨永远无法埋藏了。”
    赫连宗正看向楚元帝:“我们现在不会杀你,我们会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国都,在你的面前,毫无防抗之力的化为灰烬。”
    他们说这,驾驶着战鸢,飞跃了城墙。
    他们终于要,彻底的占领这片土地。
    两个巨大的乌云遮蔽了阳光,移动而来,那曾经坚固的城墙在它的阴影下,似乎也弱不禁风,一撞就倒塌。
    看着那战鸢驶入陵城,楚元帝像是一个疯子一样对着他头顶的庞然大物发出攻击。
    但是,他的那点力量,落到天陨石上,消弭的一干二净。
    夕阳已经沉下,最后一线阳光落在战鸢的身上,是人类穷极想象力之后的美。
    但是,这样的美,只会让人恐怖。
    他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天地一片黑暗中,似乎,它才是灯塔。
    死亡的灯塔。
    它开始无差别的随意的朝着任何一个地方攻击,黑暗中炮筒发射出来的黑火药闪过点点猩红的光,然后便在陵城的某处炸开,让那处的建筑和生命化为灰烬。
    哭声四起,然而更多的是恐惧连哭都发不出声音。
    楚元帝只能眼睁睁的受着这种折磨。
    看着自己权利的国度被这样肆意的摧毁。
    而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道有着微弱天陨石黑亮的光芒渐渐的升了起来。
    它的光芒远远不能和比它大十倍,全是最好天陨石的战鸢相比,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它冉冉升起,就那样若无其事的升腾到和战鸢同一高度。
    即便只是一只飞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人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那种不同和之前那种鱼死网破的气氛不一样,它是随意的,随意的仿佛出来遛个弯。
    连慕容青山都出来了,这最后一只飞鸢里的人会是谁?
    那只飞鸢又移动了一下,大概是这里面的人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飞鸢,所以还有些不稳,但是飞了十来米之后,便迅速的镇定了下来,变成了一种随意冷淡的姿态。
    赫连端木开始皱眉。
    他有了一种受到威胁的感觉。
    他调起一个炮筒,对着他射击了过去。
    它轻飘飘的躲过,并且,在瞬间,身上的天陨石光亮彻底消失,像是一颗星子一般“咻”的闪过,然后,对着赫连端木的战鸢尾巴射击了一炮!
    黑暗反而成为了他的隐蔽色。
    赫连端木的灵识能够感知四周,但是当他感觉到危险的时候,想要进行调整,但是这战鸢太笨重了,而且他和这只战鸢的磨合时间也并不太久,无法做到毫无间隔,他只能慌忙躲开,那粒黑火药擦着他的战鸢尾巴过去,让他微微的颤动了一下。
    这个人驾驶着飞鸢,太快了!
    比慕容青山更快,甚至和最开始的那位老人比也不遑多让,而且,这只飞鸢能够在黑暗中隐蔽。
    他的灵识探过去,想要用灵识撞击他的灵识。
    攻击灵识虽然会打量消耗他的体力,但是却是最有效的方法。
    但是他惊讶的发现,他的灵识坚不可摧,这也就说明,里面的人,灵识不在他之下,而且,异常的年轻!
    是谁?!
    赫连端木忍不住开口问:“你是谁?”
    黑暗中并没有任何的回音。
    赫连端木朝着自己探知的方向打了十几颗黑火药过去,但是等到打过去的时候,那飞鸢已经迅速的溜了。
    刚开始的时候,赫连宗正并没有将这只小小的飞鸢看在眼底,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这只小小的飞鸢甚至比开始的那个老头还难缠。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轻慢态度,他似乎并不在乎黑火药会落在哪里,哪怕下面都是死亡的声音也不会对他的心神造成任何的影响。
    面对自己的同胞,这人的冷酷程度太让人惊讶。
    其实,驾驶着战鸢也是一个同样花费力量的事情,哪怕他们的战鸢已经经过那位神秘人的改造,可以消耗更少的灵识,但是那依然是庞大的。
    而且,他们已经过了很长时间。
    他们已经没有更多的耐心和这只小小的飞鸢浪费时间。
    赫连端木眉目一冷,对赫连宗正道:“我们必须先将这个麻烦给解除了。你先用灵识跟踪他,锁定位置,然后我专门攻击它。”
    赫连宗正点了点头。
    于是,一场争对谢听澜的猎杀开始。
    黑暗中,人们只看到那偶然间亮了一下的战鸢被两个庞然大物夹攻,但是每一次,都惊险的移开,没有受到半点的伤害。
    立在飞鸢上的谢听澜神色依然很冷,他感受不到自己内心丝毫的波动。
    为国为民吗?
    他很清晰的感觉到,他并不为这些人额死亡和这片土地的沦陷而有丝毫的情绪,所有的所有,还没有自己脚底下那只鸡更能牵动自己的神经。
    那么,他的强大是为了什么呢?
    他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的自己的额头。
    他甚至,在除了修行和变得更加强大外,连自己的性命都感觉不到丝毫的起伏。
    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奇怪,那种人类的种种情感,他都仿佛隔着一个巨大的水晶盒子在看,根本无法感同身受,哪怕是教导自己许久的慕容青山的死亡,他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伤痛。
    而在这个时候,因为分神,一阵惊呼声响了起来,接下来,他便感觉到脑海一阵剧烈的抽痛!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驾驶的飞鸢已经被撞击得裂开了一个纹路,而这裂开的一部分,对他而言却是巨大的打击,他强大的灵识受到了震颤。
    然而更生气的却是赫连端木!
    飞鸢里的那个人是谁?!竟然这个时候还在走神!
    走神!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赫连端木只觉得心里的火气冒了出来!
    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而这个时候,因为灵识受到重创,谢听澜无法在隐藏这只飞鸢的痕迹,反应速度也慢了一些,微微的光亮中,他的身形暴露出来。
    神色冷淡的青年。
    赫连端木的眼睛一缩。
    他自然看过这青年的画像,横空出世的五百年天才!
    谢听澜!
    立马,两只战鸢调整位置,彻底的将谢听澜包围,所有的炮筒全部支了出来,带着森森的寒意,对准了谢听澜。
    无处可逃。
    杀了一个谢听澜,可堪比毁灭整个陵城了!
    他们的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
    罗院士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完了。
    谢听澜平静的诡异的站在那里。
    他没有对真正死亡额认知。
    数百只炮筒调转,黑火药即将发射出来,赫连端木的声音带着无法言喻的激动:“谢听澜!哈哈哈,谢听澜!杀死你,比摧毁整个陵城更让我高兴!”
    他说完,脸色一变,接着,数百个黑火药朝着他压了过去,四面八方,密密麻麻!
    “谢听澜——受死!”
    所有人闭上了眼睛。
    然而在下一刻,一道极致的光芒突然破开长空,然后,少女洒脱的声音响了起来,割碎所有的黑暗。
    “谢听澜!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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