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水渗过袜子,冰寒刺骨,每迈出一步都要配合着阵阵风声,不过短短的十步之遥,恍然耗了大半体力,到最后浑身僵得发战,我心中暗暗嘀咕,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诸如关节风湿之类的。
    好容易靠到石墙,刚挪出两步,就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悠悠响起:“公主当真没发现什么?”
    脑中嗡的一声鸣响——这个声音,果然是风离!
    “这几日我在太子身边伺候着,同公主所说也俱是按公子的吩咐做的……我看她的样子,应该不像是察觉出不妥……”此人说起话来,尽管声音与景宴极像,但却低沉许多,听他的意思他应当是混入东宫乔装成太监,或者压根就是新来的太监。
    “她的样子?”风离冷笑一声,“公主最擅长的就是将计就计,在险境之中随机应变,天大的事压着她都能不动声色,凭你就能瞧得出什么倪端?”
    听到风离如此评价,而此时此刻我正在做他口中所做之事,都不知究竟是谁料事如神。
    假太子连连称是,“既然太子已成功送出宫去,接下来公子要我做些什么?”
    风离漠然道:“你留在东宫当这个太子,切不可露出马脚,两日后的祭天大典,百官皆会出席,此次祭天皆由太子心腹操持,到时候你在‘迎帝神’时会发现错处,继而小事化大,大发雷霆,命人当场处决负责的御史及太常令;如此,百官必会齐齐劝谏太子继续完成仪式,你就借题发挥,将挺身说话的官员都就拿下,以犯上论处,直待所有人都噤声再继续祭天。”
    假太子迟疑道:“如此……我不就得罪了满朝百官?”
    “错了。”风离道:“得罪百官的不是你,我要的,就是萧景宴尽失人心。”
    我微微皱了皱眉,只听风离的声音徐徐飘荡:“还有,你必须在两日之内找出前朝兵符究竟藏在何处……”
    “可我在太子的书房、寝宫都翻了个遍,根本没看到什么兵符,连当朝的虎符、玉玺不见踪影……”
    风离道:“实在找不到,就从襄仪公主身上下手了。”
    假太子问:“襄仪公主怎么可能会告知于我?我去问她,只怕她反起疑心。”
    风离笑了笑,“起疑心又如何?她已中了软骨散,两个时辰之后她会渐渐感到手脚无力,失声失语……对了,方才她可有动过那酒?”
    假太子得意道:“她饮下好几盏,只怕都不需两个时辰她就连站都站不稳了呢。”
    风离道:“若明日还找不到兵符,你就去长乐殿直言不讳的告诉她太子在我们手中,以太子的性命换兵符,她不妥协也得妥协。”
    风在耳边呼啸,我庆幸的拍了拍胸脯,好在早有防备,事先用了那套古铜杯盏,当触动机关时酒液皆流在了杯底,只要做出一饮而尽的样子,再在不经意间顺着流到袖管中就能掩人耳目。
    “祭天时在外守卫祭坛的宿卫京师三千营是我的人,在内是羽林军,聂光意欲趁那日祭天率叛军趁势攻入皇宫,让三千营拿下羽林军。”风离又笑了一声,反问道:“我为何要替他人作嫁?”
    “公子此言得之。”
    风离道:“亲军都尉府的总统领贺平昭忠心于萧景宴,此人决不能留,既如此,你就让他留守皇宫,让他们与叛军自相残杀,祭天之后你调出都指挥使司的各地方兵力全力镇压乱党,至于贺平昭,死了最好,若还活着就治他一个护主不周之罪,将他处死。”
    假太子沉吟道:“只不过,若然公主交出兵符,我们岂非要交出真的太子?”
    风离嗤笑了一声,“我们可以还公主一个真太子,却没有说过还了之后……不能杀之?”说罢,他哈哈笑了起来,假太子亦跟着笑道:“公子果然妙计!谁又能想得到太子如今被压锁在京郊一个不起眼的村寨之中呢?”
    莫非长空寨?
    我心提到嗓子眼,复又稍稍心安。长空寨有张显扬在,景宴应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尽管我本欲探听到更多,奈何才这片刻功夫双腿已不听使唤的直打哆嗦,再往下站,只怕俨然要塑成一块人性冰雕,思及于此,我当即扶树转身,原路而返。
    待跨上长廊,脱了袜穿回靴,才感到自己恢复了些许体温,我深知东宫、甚至皇宫已不宜逗留,脑海中回响着风离的话,当务之急,是要拿走兵符速速离宫,先想法子通知宋郎生,同时连夜赶至赵府,若能让他们知悉一切,风离的奸计则无法得逞。
    我悠悠步回东宫殿外,禁军领头见我出来再度行礼,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便悄声附耳问他。
    他听了之后连连摇头,唯恐我不信,道:“没有,属下们在此看守一日,从未见过此等情况发生。”
    我笑了笑,“那就好,太子现已就寝,本宫也就回殿了。”
    “恭送公主殿下。”
    此夜注定无眠。
    我自然没有回长乐殿安枕就寝,而是改道去了父皇的图书阁。
    我知道景宴会把兵符藏在哪儿。
    将要物藏于千千万万册其中一册之后,这是景宴多年的习惯,也是我的习惯。
    夜已深,书阁上了锁已无人之中,就着窗外灯笼的光束攀上高高的书架,寻了几本景宴最喜欢和最讨厌的书卷,很快便寻到了那熟悉的木盒。
    这就是风离梦寐以求的兵符。
    可我却想不透,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能够单凭几个兵符就调动前朝旧部?宋郎生曾疑风离是大皇兄,然大皇兄乃是当朝皇嗣,怎么可能有资格使用前朝兵符呢?
    我写了张字条唤来飞鹰,放飞的时候只盼着它能早一步抵至宋郎生的身边。
    那样一切都有救了。
    出了书阁我一路往北,我想要是没有记错,今日巡夜的军头应当是孙轩,就是当日康王一案在大殿上弃剑对我跪下的侍卫亲军,是个可信之人。
    如果我是风离,应当已让那假太子在宫门处设下公主禁出令,想顺利出宫,须得乔装一番。
    毕竟天无绝人之路,穿过御花园转眼就望见了孙轩带着的几名亲军巡夜,我知事不宜迟,立刻迎上前去,碍于夜色迷蒙,他们看不清来人,纷纷拔剑而起:“何人?!”
    “本宫乃是襄仪公主。”我不疾不徐步至孙轩跟前,“孙轩,好久不见了。”
    孙轩微微一惊,当即同各亲卫军单膝跪下,“参见公主殿下。”他皱了皱眉,“夜半三更,不知公主何以在此?”
    我长叹一口气,不由苦笑道:“本宫是来请求你帮我一个忙的。”
    我自然不敢同孙轩说的太多。
    这其中关联错综复杂,不是他们几个小小的侍卫亲军能够解决的了的,若贸然闯入东宫,一着不慎,这几人的性命可就眨眼没了。
    但他毕竟是信任我的。
    我说我要出宫,他二话不说让身形较小的下属除下铠甲给我换上,恰好到了交接轮替的时辰,守门的士兵并未起疑,于是我混在他们当中顺利的出了皇宫。
    孙轩事先命人在宫门外备好了马车,他小心翼翼的扶着我上了马车,转头吩咐车夫驶向赵首辅府邸去。
    直待车夫缓缓策动马车,我才有一种暂离险境的真实感,整个人放松下来,对孙轩点头致谢道:“亏得有你。”
    孙轩微微笑了笑,“公主在车内稍作歇息,属下在车外随时查探。”言罢他起身掀开车帘,坐在辕位座上,同那车夫一同御马。
    冻僵的双足刺刺疼痛,回想着这一夜所发生的事,不禁仍有几分后怕,若在偷听之时被人当场抓个正着,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冷风一吹,湿润的寒气便往骨头里钻,我搓着手哈着气,想让自己暖和一些,却怎么也搓不热乎,只感到自己的体温越来越低,连带着双手也越来越使不上劲。
    仿佛意识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我缓缓摊开双手十指,再慢慢试图握紧,双拳根本握不紧,双腿连伸直都颇为困难,仿佛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这不像是冻僵的反应。
    这时,马车从赵首辅府邸的大门口呼啸而过,未有停伫片刻。
    “停……”我下意识的想要让孙轩停下马车,一开口,入耳的却是嘶哑的嗓音。
    耳边乍然响起风离所说的:两个时辰之后她会渐渐感到手脚无力,失声失语。
    此时距饮酒后,恰好是两个时辰。
    还是中毒了。可我并未饮过那酒。
    风离为何会说毒是下在酒中的呢?
    除非,他那番话,根本就是说给我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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