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镇,正午,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在向王家老宅门口走去,这是从书院归来的三郎。
    三郎如今已经十四了,近来他却有些发愁。父亲自三年前去了外地任职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刚开始还好,书信也算频繁,偶尔还会专门写信给他,叮嘱他好生读书,不要懈怠功课,如今可好,家中书信少了不说,更是很长时间没有单独给他写过信了。
    家中私下传闻,父亲应该是又纳了美妾了,这会才想不起他们来,这份猜测让他们这些留在老家的人心中惴惴,妾室庶子,若是失了宠爱,将来还能有什么盼头?没见自从父亲不再单独给他们写信后,母亲对着他们就更冷淡了,等闲都不会提起他们。
    想到这,他就觉得自己憋得慌。
    姨娘曾经跟他说过,当年父亲原本是要娶姨娘为妻的,结果母亲她们耍尽了手段,硬是让她成了妾。
    这事,最开始他是不信的。父亲一向精明,有几个人能在他面前耍手段,而且母亲也不像是会耍手段的,再者,父亲待姨娘宠爱平平,还比不上后头纳的几位姨娘,可半点都不像是会看重到娶她为妻的地步。
    可后来知道的事情越多,他倒觉得是有这个可能的。据说姨娘是父亲当年的未婚妻,还是跟父亲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感情甚笃,后来,他甚至还打听到了,当年姨娘备嫁以及被退婚的消息。
    照说,这事应该是家里对不起她们母子,要补偿她们才对,可其实不然。大房的人最厌恶的就是她们母子,哪怕之后的梁姨娘再高调,母亲都不曾转移仇恨目标。说来还亏得母亲不是什么能干人,不然她们母子都没活路了。
    而父亲呢,当年既然有心娶妻,照理该是看重她们母子的,可事实上,他是真没觉得父亲对他有所偏爱。家中兄弟六个,除已经成人的大哥二哥外,还有四兄弟,父亲平日忙于公务,根本就抽不出多少时间关心他们。其他几个弟弟还好,她们姨娘会创造机会让他们跟父亲多相处,反倒是他,因着姨娘失了宠爱,见到父亲的机会并不多,也亏得他稍长,已经读书了,这才让父亲多过问几句。
    那时,他心里别别扭扭的,总觉得父亲欠他们母子一个说法。结果,他还没找到机会跟父亲好好说说话呢,父亲就要外任了,临行前,甚至都没机会跟他说话。
    如今,一晃就是三年了,他也没有闲心再计较当年的旧事,他如今更担心父亲要是真不管他们了,她们以后可怎么办?尤其是他,他已经十四了,一般人家都开始说亲了,这么想着,就打算一会去找管家拿地址,以后要经常给父亲写信联络感情。
    除了这些事之外,三郎还有其他的烦心事。
    当年父亲离开时,他已经十一了,所以父亲单独给他留下了五百两银票,说是以备不时之需。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怎么动用过这笔钱,然而,姨娘却不停地以没钱为由从他手中索要钱财。
    因着对方到底是生母,又相依为命,他也不能死抱着钱不给,她每回说了,他多少也会给一点,可没想到,三年下来,他居然都快给出了两百两。前些天,他盘点自己的积蓄后,就开始心疼钱了,尤其,至今父亲都没有回来的意思,他就更不能『乱』花钱了。今天,他之所以回来得早,其实也是想跟姨娘好好说说,今后再不能大手大脚地花钱了,不然,他们就没钱可花了。
    不想,他路过大堂时,却听到了姨娘的声音。其实,他对姨娘在大堂待客,一直是不赞成的,按理,姨娘是妾室,只能在她们的小院待客。可母亲不在家,姨娘又老想着去挑衅一下母亲,搞得在大堂待客反倒成了常态,他说了几次不听后,也就懒得费心了。
    凝神细听,才听到姨娘的话,“筱儿,给,这是娘这段时间给你攒下来的五两银子,你拿去花吧。”原来另一方是他的异母哥哥,他其实不怎么乐意对方来家里的,这不是一再提醒大伙,姨娘是再嫁的吗?他发过一次火后,姨娘就不曾在他在家的时候见过王筱了,不想,私下还是见得很欢。至于姨娘私下给钱这事,他就真不怎么意外了,他能猜到哪怕姨娘不说,然而对方一开口,他还是觉得超出了预料。
    只听王筱道“娘,你每月给我五两,这回还是自己或者给弟弟花了吧,不然,若是弟弟知道了,该对你有意见了。我那边虽然花销大,但省省还是能过的,倒是娘,为人妾不容易,更需要钱财伴身。”三郎是真没想到姨娘如此大方,一个月就给五两,他自己一个月都没有花销五两呢,倒是他这个好哥哥活得滋润。
    里面静了一瞬,随后就听到了姨娘的哭声,“还是筱儿知道心疼娘,你弟弟就半点不懂事,我跟他抱怨为人妾的不容易,他居然都不吭声。你拿着花吧,娘将来说不定就要指靠你了,再说,给钱的事,你弟弟不会知道的,他只会当是我花了的。”三郎听了,心里却涌起了极大的讥讽,当真是慈母心肠啊,呵,他都感动了。
    王筱依然假惺惺地推辞道“弟弟虽然不会说话,可也是心疼娘的。娘,你把钱给弟弟留着吧,他如今要上学,正是花钱的时候。”
    之后,姨娘的声音慈爱极了,“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放心吧,你弟弟的事,你不用担心,他总是这家里的少爷,老爷是不会看着他过不下去的。可你就不一样,你打小没爹,我要是再不补贴,你还能指着谁过日子啊?”
    之后,又是一番感激涕零,但三郎是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就往自己的屋里跑去。
    是啊,他是这个家的孩子,家里的确是不会让他过不下去,可家里也仅会让他过得下去,想过得好就难了,所以父亲才会给他私房钱,想让他能过得好一点。结果倒好,哼。
    这些年,姨娘一直惦记着他哥哥王筱,总是说对方可怜,他也没反驳,只以为姨娘不过私下接济一二。这会,他才知道,人家的日子过得比他滋润多了,一想到自己省吃俭用的,结果却把大头送给对方花用,他只觉得辛辣的讽刺。
    要说可怜,他觉得自己比他那王筱大哥可怜多了,人家是可以拿别人的钱花用,他呢,是把自己的钱送给别人花用而茫然不觉!父亲因为心疼他而给的私房钱,如今倒是大多落到了王筱的口袋,人家的日子过得比他更滋润,这世道还真是没天理了。
    他虽然有时也会怪父亲,可如今一比,就觉得姨娘更可恨了。十指不一般长短,他能接受,可他不能接受,姨娘依托着他享受生活,却把关爱统统给了他同母异父的哥哥王筱。哪怕仅为了自己的存在让她过上好日子,她就该感恩,而不是把他撇到一边。
    前些天,他还听说姨娘为了王筱的事,给父亲写信了,说是让父亲帮忙给谋个差事,也不知是不是因此,父亲如今连他都不待见了。结果可好,姨娘对拖累他没有半点愧疚,反倒觉得没给王筱谋到职位,愧疚不已,可真是够够的了。
    看来姨娘是滋润日子过久了,忘了自己是靠谁生活的了。想起这些,他眼中更是闪过一抹厉『色』,今后,他是再不会给姨娘一个铜板了。一如姨娘说的,他身为家里的儿子,父亲不会让他过不下去,而姨娘身为家中的妾室,父亲也不会让她冻着饿着的,这也就行了,他实在不必有多余的孝心。再说,姨娘不是说指靠王筱吗?指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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