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歌堪堪定住脚步,回头望向那个水色衣裙的女子,眼神闪了闪道:“退下!”这句话却不是对着她说的。
    谈冲一听自己主子语气不善,哪里还敢在这碍眼,干净应了一声消失在了夜色中。
    云舒怔怔的看着面前情绪失控的凤朝歌,她从未见过眼前的人不笑、不风雅、不客气的样子。
    凤朝歌的脸上没有一丝笑,他仔细的看着面前的人,她只是浅浅的惊讶,又恢复了平静。心中自嘲一笑,是啊,她永远高高在上,看上去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实际上却对他一个人心狠。
    云舒感受到一双手,轻轻触碰了自己的脸颊,似乎带着无限的温柔缱绻,却又冰冷的吓人,那双手缓缓往下移,掐在了脖子上。
    “帮忙?帮你去救嬴华,还是……宁攸飏?”他嗓音有些沙哑。
    清明殿中,她平静无波的诉说着离别,似乎离开疏国、离开他是那么容易的事。她不听自己的解释,不顾他们的骨肉,那么多次的生死与共,只换来她的若无其事,然后坐在楚国的最高的位置上,告诉他这才是她应该在的地方。
    呵……真是戳心。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掐死她,这样就不用心烦意乱到几近崩溃。
    云舒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情绪,愤怒也好,挣扎也罢,竟让她觉得有些沉重,在心底叹了口气,开口想说:算了。
    没想到那个人忽然松开了手,然后转身,从门口走了出去。
    长街上没有人烟,只有各个府邸前挂的灯笼发出一丝光亮,两个人在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站定。
    云舒抬起手,准备敲门。
    “我来吧。”身旁的男子拦下他,当起了小厮的角色,这举动到让云舒觉得诧异,不明白这人方才还怨气深重的模样,现在怎么这么积极?
    ‘咚咚咚’,空旷的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过了一会,有人踢踏着鞋子走到门前,那人打着哈欠从门缝里问道:“你谁啊?大半夜的。”
    门外的男子安静了一会,淡淡道:“凤朝歌”
    小厮有点不耐烦:“什么鸟啊凤的,有事明天去豫安府,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凤朝歌:“……”
    “呵呵”云舒用袖掩着唇低笑了几声,十分愉悦:“看来你的名号在楚国并没有这么如雷贯耳啊。”
    云舒上前走了一步,冲着门缝道:“恕你无罪,让豫安府尹出来。”
    ‘嗬’,这口气大的有点吓人啊,门口的小厮都要被气笑了,从他管着府尹大人家的门开始,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攀亲带故的、喊冤诅咒的、还有吹破牛皮说自己是天王老子的,比蚂蚁还多,是...这豫安城的大人物多如牛毛,可要真是哪家的大人,会没有帖子直接上门来?
    “哎我说你烦不烦啊,大半夜的你不睡啊。”小厮开了个门缝,伸出手来往外抖了两下,这是赶人呢。
    小厮本来想说句话就把门关上,没想到一个纯金的令牌在眼前晃了晃,他甩了甩头,定睛一看,娘哎!这居然是禁卫军的腰牌!
    他也不犯困了,更不敢犯浑,把门打开看了一眼,只见门外站着两个贵不可言的人,一个青袍披肩,一个锦衣华裙,于是有些拿捏不定:“二位是从宫里来的?您稍等,我去通报。”
    “你这个没有见识的,疏王殿下你不认识吗?宫中的腰牌不认识吗?你还什么鸟!还什么凤?!若非你蠢,别人还以为你是有意辱骂呢!我让你有眼无珠!让你有眼无珠!”豫安府尹的声音从宅子里传出来,还有噼里啪啦揍人的声音。
    云舒知道豫安府尹是故意讲的大声,让自己和凤朝歌能够听得到。
    不一会,豫安府尹便携着他那个‘有眼无珠’的看门小厮出来了,然后衣衫不整的跪在地上,显得尤其匆忙:“不知两位殿下深夜造访,有何吩咐?”
    “咳、”云舒看到小厮被打的如同猪头一般,清了清嗓子,问道:“豫安府牢房的通行令,应该在你这里吧?”
    豫安府尹有些狐疑道:“确实在下官手中。”心中却腹诽道:豫安府的通行令不在我这能在哪里,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舒换上了一副笑眯眯,和蔼可亲的表情:“不知道本宫借用一下大人的通行令牌,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豫安府尹反应奇快,忠心不二的将令牌放到了云舒面前,心里却算起了小九九,他讨好的问道:“不知殿下深夜去豫安府牢房做什么?可需要下官伺候?”
    自然了,像豫安府尹这种在京中为官的人,肯定是圆滑的,可圆滑并不代表大意。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将令牌交给云舒,却不能交的不明不白,否则哪一天真出了什么事,自己还不得成了替罪羔羊?
    只见云舒微微低下了头,笑的富有深意,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娇羞:“我与疏王去考察一下牢房,疏王就喜欢这些阴森森的地方,说要看看楚国的牢房与疏国的有什么不同。”
    “咳、咳咳……”凤朝歌的情绪一波动,就扯的胸腔疼痛,他的毒可是还需要修养呢!
    “嘶~”豫安府尹的脸瞬间扭曲了,然后马上换上了一副好下属、十分理解主上的样子,心中却替凤朝歌道了一声英勇,这是要打野/战啊!早听说贵人的玩法层出不穷,竟真有人好这口?!
    “那......下官就不打扰了”豫安府尹一边作揖,一边露出大家都懂的眼神。
    凤朝歌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青白,跟吞了苍蝇一般,云舒却在心里佩服豫安府尹的想象力,觉得憋笑快憋出毛病了。
    阴暗的牢房中,新关进来两拨人,一个是嬴华等人,剩下的是酒肆老板和他的伙计。
    今日下午,他们四人一道喝完了酒,将所有不服的人都喝趴下,然后便向那酒肆老板讨要奴婢。酒肆老板一算计,发现赢歆几个人喝了二十几坛子,且按照事先说好的不用付钱,再加上白送的奴婢,简直就是赔本的生意啊。
    嬴华后来居上,喝的最多,还没等结束就先趴下了,赢歆见酒肆老板喝完不想认账,对那两个奴婢反而更加粗鲁,火气上来了,抬脚就踹,顺带砸了酒肆里剩下的酒坛。
    人都说喝酒误事,管潮见酒肆老板和他的伙计敢对赢歆动手,二话不说便将自己血饮沙场的佩剑拔了出来,酒肆老板被他吓得到处乱窜,一边窜还一边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果不其然,这边的闹剧将州府官兵引了过来,管潮却有大杀四方的架势,好在宁攸飏留了一丝理智,上前劝架。可是哪有官兵怕闹事的百姓的道理?于是两方打了起来,你给我一拳,我踢你一脚,宁攸飏见局势混乱,也举着拳头,却不知道打了谁,又被谁打了?
    “唔……”宁攸飏坐在牢房的草席上,发出了一声喟叹,他转了转手腕,觉得刚才打得有些狠了,不知道那时谁推了自己一把,刚好将手腕扭伤了。
    “别动,痒……”赢歆囫囵了一句,伸出腿将自己的兄长翻了个面。
    宁攸飏看着地上的人堆,有些羡慕起那些能够醉酒、蒙头大睡的人,多少年养成的习惯,时刻提防着别人的暗害,就算喝在多酒,生了再重的病,他都还保留着一丝清醒。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好受了,该痛的头、翻涌的胃,还是一样难受……
    “攸飏,你怎么样?”
    听到这个声音,宁攸飏的心轻轻一跳,仿佛流入了新的生命和生机,这些天忍住不去见她,才是最煎熬的事。
    昏暗的灯光下,云舒看到宁攸飏乱糟糟的发,脸上不知道被谁打了一块淤青,而那双平静的眸子中,染上了些许醉意。
    云舒打开牢房的门,将食盒里准备好的清粥小菜拿出来,那粥还是温的。
    “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宁攸飏觉得有些抱歉。
    云舒摇头:“没事,只要我能进来,随便找个名目将你们带出去就是了,毕竟豫安府尹的职权有限。”
    “你瘦了”宁攸飏看着蹲在眼前的女子,心中一片柔软,她从小便是高贵的公主,却不只一次为了他走下高高的王座,走到自己面前。
    “你和他……还好吗?”
    云舒点点头,有些话不用说明,彼此都知道,至于那个他是谁……
    “多谢宁王关心,文昭与广陵甚好。”
    宁攸飏听到这个声音微微一愣,他抬头,看到凤朝歌整个人站在牢房外的拐角处,披着一件青色外袍,长发飘散,看起来像是被人从睡梦中叫起来的。
    他朝着凤朝歌微微点头,凤朝歌也报以一笑。
    说来奇怪,他对云舒的感情虽然隐藏的好,但凤朝歌并不是完全不知,相对的,凤朝歌对云舒的感情宁攸飏也一清二楚。
    可他二人却如同君子之交,不曾怒、不曾怨、不曾恶语相向,只有当年梨花树下的相交如水,以及今日的礼貌颔首。
    宁攸飏和凤朝歌打过招呼,又对云舒问道:“一直不方便与你相见,你真的要将云逸推上王位?”
    云逸是云浄的儿子,荣妃之死、云浄之死,以及将乐平贬为庶人,就如同一个人患有隐疾,虽然现在还看不出端倪,可一旦病症爆发,那大约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他担心她。
    云舒何尝不知道,她养的或许是一只狼崽子,只是……
    “若非如此,就算我肯放过他,也会有无数的人替我动手,杀了他,你知道的。”
    宁攸飏轻叹,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失去了云舒、失去了王位的保护,那个孩子一定活不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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