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出事的时候不过午饭刚过,医监大惊失色赶到仪元殿,看到凤朝歌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是叹了口气,便和宫外请来的稳婆一起进去了。
    凤朝歌坐在仪元殿外的凉亭上,整整一个下午没动一下,看上去是沉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两腿发软的感觉。
    雕窗只开了一个角,让人看到殿内忙碌的宫人以及进进出出的血色。
    何乐生不知道云舒身体的情况,也不如谈冲等人曾与云舒在战场和前线上相识,但他看到凤朝歌的模样,还是后悔了。
    谈冲与何乐生侍奉在凤朝歌左右等待产房中的消息,将他空洞到无法聚焦的眼神和比平日苍白的脸色看的清楚,那双贵气的眸子只有在医监偶尔出来的时候才会闪过一丝光华,然后又很快黯淡下去。
    云舒躺在床上,腹部的绞痛牵扯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可这深入骨髓的痛却及不上心里半分!
    十年相识,比不上群雄并争的天下,一纸婚约,比不上立足巅峰的权势……
    可笑的是,不久前他还含情脉脉的问自己可否信他,今日却将她的身孕当做砧板,令楚国如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他凤朝歌的情,不过如此!
    成碧跪在窗边,心疼的握住云舒的手,她圆睁的双目没有泪水,像干涸的湖泊,也像绝望的深渊。
    稳婆看着云舒脸色苍白痛苦,似乎无力生产,可身下的血却要流尽了一般,着急的喊道:“王后坚持住啊,想一想腹中的孩子,再用点力!”
    云舒睁着眼,实则是一片黑暗,稳婆的声音向天外来声那般空旷寂静,就连身体的疼痛都离她远去,而她自己……就如同随波逐流的浮萍,那般无力。
    她很想笑,笑她们不用白费力气,笑自己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离岸之鱼,可就算是鱼尚且有相濡以沫的伙伴,而她……孑然一身。
    “不好了!王后晕过去没气息了!”
    稳婆从下午忙到深夜,可一整晚的汗水都没有这一瞬间出的多,因为床上的人玉手低垂,胸脯不再起伏,平静的可怕。
    凤朝歌一晃,险些从石凳上跌下去,他的手不知何时嵌入桌子里,指甲断裂,满手鲜血,摇摇晃晃的要往仪元殿中走。
    有人,拉住了他的王袍。
    谈冲虎目含泪,声音悲恸:“王上,你要是进去冲撞了广陵殿下,更会妨碍生产,还是别进去了!”
    他跪下,‘咚!咚!咚!’三个响头磕在地板上!
    凤朝歌屏住气息,顿了片刻,然后缓缓吐出,开口竟是气若游丝:“起来吧。”
    然后听到老医监的声音:“参汤拿来,给殿下灌入口中,要快!即便咽不下也不能停!”
    成碧转身去拿,可是流烟身手更快,转瞬取来桌子上备好的参汤,含泪撬开云舒的嘴,不由分说的往下倒。
    一碗参汤下去,全洒在了被褥上,竟没有进入口中分毫。
    “汤来!”流烟不去听旁边的哭泣之声,现出自幼从杀戮中培养的坚毅。
    三碗下去,终于在最后一刻因为参汤误入口鼻而引起云舒的呛咳!
    苍白脆弱的眼睑轻轻扇动,云舒睁眼,大口大口的喘息,脆弱和挣扎让人心疼。
    稳婆朝着她身下一看,惊喜道:“看到孩子的头了,王后再用些力!”
    云舒艰涩的动了动手指,她也很想用力,可疼痛和过多的失血早就夺走了她的全部力气,身子就如同不是自己的。
    她躺在流烟的怀里动了动嘴唇,开口却是让所有人心伤的话:“叶落归根,将我和孩子送回楚国吧。”
    这个意思,所有人都听得懂,这是自知将死的遗言!
    老医监年纪大了,看过的医书比流烟等小辈吃的饭还多,当机立断道:“屋里的姑娘请将王后放平,稳婆从殿下的上腹轻轻向下推拿,小心些!”
    各人都按他的吩咐做事。
    深沉的痛意如影随形,云舒感觉身子忽然急急下坠,最后一口气也呼了出去。
    转眸去看,只见窗缝中透过一缕微光,斑驳的梨花树影外,坐着一只清雅而哀伤的影子。
    她只来得及看向成碧泪眼婆娑的脸,虚弱道了声:“天亮了。”
    云舒在无知无觉中昏迷了三天,凤朝歌也木然在仪元殿外坐了三天,就连新出生的孩子也没看过一眼。
    谈冲与何乐生自知不能在内宫中久留,在知道云舒母子安然后无声告退。
    凤朝歌罢朝三日,只有穆青曾来看过一次,却对着不言不语的凤朝歌叹了一声就离开了。
    醒的时候,是第四日的傍晚,霞光铺满了明静的天空,颜色热烈到如火如荼,可床上的人只看了一眼,转头对流烟吩咐道:“去准备马车吧。”
    “殿下要回楚国?”她本是为此而来,可是现在却犹豫了:“小世子刚刚将生,殿下的身体也没有恢复,不如再等等?”
    云舒睁眼望天,不语。
    流烟知道她说一不二的性情,叹着气出了门,看到门口衣不解带的凤朝歌时没打招呼,只准备回楚国的东西。
    房间内空无一人,凤朝歌走了进去,云舒没看他,却将眼睛闭上了。
    凤朝歌苦涩一笑,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她都未必会听,于是静了好一会,才哑着声音问道:“你要走?”
    云舒终非寻常女子,不会因为凤朝歌的利用而哭闹不休,更不会做心死状不吃不喝,她想的,永远是如何在不利的情况下收拾残局,在她眼中,似乎利用和不信,才是感情本来的样子。
    “楚国需要我。”她的冷静,她的决断,又岂知……不是绝情?
    凤朝歌眸子闪了闪,终于将那抹伤情压在心底,任谁也难以窥见,他咳嗽了两声,复问道:“那孩子?”
    疏国大定,凤朝歌必定疼爱独子,穆青虽不喜自己却如何不疼重孙?谈冲感念她曾助过平城,风恪、林一笑皆受过她的恩惠,必定对孩子疼爱有加。
    而楚国……
    她清冷的声音如浸过寒霜,淡淡道:“成碧会留下照顾他。”
    凤朝歌心底的波动一闪而过,成碧和宫人再怎么疼爱,孩子的母亲终究是眼前的女子而不是别人。楚国凶险不错,疏国安定也不错,可她的种种思量可说是为之计深远,也可说是……薄情。
    他一贯觉得自己薄情寡义,却不知薄情的人认真起来便是至死不渝;眼前的女子仁善聪慧,可她的聪慧从来只对着天下人,而非自己……
    “咳、咳咳……”凤朝歌单手握拳挡住嘴,将浅浅的怨意和冰凉的冷意咽下,再抬眼净竟得有些心灰意冷。
    他眸光清淡的扫向眼前的女子,未再多言一语,只道了声:“你多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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