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典云自身就处于这种境界中,是以面对鹰刀也不为所动,一旦起了杀人夺宝之心,那么将堕落成强盗小贼,别说成为一代宗师,连普通人的“正人君子”也没有资格去做。他点了点头道:“自然知道。”
    范良极感叹道:“那么等你亲眼见到秦梦瑶,便会明白我的意思。像他们那样的人,不会再贪图俗人眼中的宝物,否则名声受损还是小事,这样的行为将会对她的道心造成极为严重的影响。”
    范良极一向眼高于顶,口上不积德,慕典云实力在他之上,他尚要喋喋不休,没半分可惜,但说到秦梦瑶时,却是一副十分严肃的态度。
    慕典云并非偏听偏信的人,不过范良极的态度已经能够说明很多事情。他将茶杯推给这个老头,平静地道:“如此甚好,至少范兄可以将注意力集中在马峻声身上,不必再去分心追查秦梦瑶。”
    至此他的伤势已完全痊愈,纵使和人动手,也不会有半分顾忌,庞斑那边又没有什么明显举动。他闲着也是闲着,喝完茶后,便答应范良极和他一起跟踪马峻声。范良极惊艳于万花茶道,最近几次常常带一些从各处窃取的绝品名茶给他,他自忖也应当有所回报。
    两人一老一少,轻功俱佳,马峻声也还在武昌府应付师叔等长辈,想要找到他并不难,想要跟上他也不难。
    然而,这一天,马峻声深夜出行,一路绕行大街小巷,做出种种甩开追踪者的举动,最终的目的地让他二人目瞪口呆。
    那竟然是韩府对面的府邸。
    范良极是个成精的积年大盗,其实早在怀疑这座府邸是方夜羽监视韩府的暗哨,只怕贸然进入,会遭到对手的围攻,这才迟迟没有采取行动。这时慕典云和他同行,让他胆子顿时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低声道:“要不要跟他进去?”
    慕典云听了他的解释,也觉不可放过这个良机。方夜羽选择暗哨监视,而非公开撕破脸子,证明他无力控制武昌官府,或者说,他不愿承担公开攻击韩府的后果。范良极甚至还怀疑,失踪了的韩清风也是被魔师宫抓走,目的就是逼问鹰刀下落。
    范良极还担心慕典云认为他胆量小,画蛇添足道:“其实我不忌惮别人,就忌惮庞斑,万一庞斑也在里面。咱们两个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慕典云看了他一眼,笑道:“范兄是否忘了我为什么还留在武昌?”
    范良极这才想起,面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得罪过庞斑,庞斑不找他,是他赚到了,庞斑来找他,才是他自己定好的未来。他一咬牙,道:“马峻声只是盗刀也就算了,就怕他通敌卖国,会对清妹不利。为我和清妹的幸福,走!”
    慕典云怕打草惊蛇,也不敢用灵识查探府邸和花园中的情况,跟着他轻飘飘掠过院墙,落在黑灯瞎火的园子里。
    魔师宫在武昌还有秘密行宫,专供庞斑等重要人物落脚,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基地。方夜羽当然不会贸然将马峻声引入行宫,便选择这个地方和他见面。慕典云和范良极两个人将精气收回自身窍穴,仿佛两件没有生命的死物,按照灯光和人声的指引,摸向亮着灯火的书房。
    他们刚到窗下,便听到一句惊心动魄,又不出他们意料之外的话。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悠然传出,“马兄,明人不说暗话,在下诚心问你一句。鹰缘活佛从布达拉宫带走的鹰刀,是否在你手中?谢青联是否是你杀的?”
    方夜羽对面,马峻声僵硬地坐在椅子上,额头密布冷汗。
    他终于意识到叛徒也不那么好当。
    方夜羽不是他的父亲、师父、师叔,纵有小错,长辈也只不过斥责两句,但在方夜羽面前,说错一句话,就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方夜羽也不是秦梦瑶,明明看出马心莹在说谎,却因为没有证据而束手无策。
    他亦未想到方夜羽心思如此敏锐,只凭他弃师门投向魔师宫的异常举动,就把武库中发生的事情推测出大半。
    是承认,还是不承认?
    马峻声也算是一个人物,在这种局面下,还能尽量平稳着声音道:“方兄所言,小弟十分不解。明明是谢青联盗刀杀人逃走,此事人尽皆知,方兄为何会以为与小弟有关?”
    他若敢作敢当,慨然承认,方夜羽说不定还会高看他一眼,如今这么装腔作势,顿时让方夜羽心中产生浓烈的厌恶之情。他紧盯着这位青年名侠,笑了笑道:“此事的确人尽皆知,连秦梦瑶小姐都被马兄瞒过,马兄不愧是中原武林年轻一代最有潜力的高手。不过,方某昨日请到了令妹马二小姐做客,她说的和你说的,可是大相径庭啊!”
    方夜羽大笑声中,马峻声霍然站起。
    秃鹰由蚩敌、万里横行强望生从书房内室中走出,他们手上押着一个两眼红肿的美貌女子,正是马心莹。
    魔师宫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方夜羽对何、马二人生疑之后,决定将主动权抢到自己手上,顺带取得鹰刀。他心想女子心性较为脆弱,又比马峻声容易对付,便命人追捕马心莹。果不其然,马心莹被几个凶人连哄带吓,一身做戏的天赋全然使不出来,没多久就说出了武库之事。
    唯一令方夜羽可惜的是,马家堡堡主马任名见势不妙,抛弃女儿逃走,鹰刀也被他带走了。
    ☆、第十三章
    范良极以询问的眼神望向慕典云,自然是在问他怎么办。别说马峻声,就算是他,来此之前也没想到方夜羽如此精干。
    方夜羽本身武技惊人,又有由蚩敌、强望生二人帮衬,以范良极之胆大,也不敢冒险泄露行迹,只能用一双老眼说话。如果是别人陷入这般境地,他多半脚底抹油,一走了之,但马峻声是云清的侄儿,又和韩府之事有关。他若跑了,以后拿什么脸面去见云清?
    慕典云想的倒没有他这么多。花解语和柳摇枝不在,即使由、强二人联手,也要略逊于他。范良极一身先天气功登堂入室,轻功又接近江湖巅峰,就算不敌,缠住方夜羽也不为难。何况,他天天听这个说庞斑,那个说庞斑,听的快要聋了,也不知道庞斑真实本领如何,能够事先领教魔师宫门下的武功,未尝不是好事。
    他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对范良极道:“我们进去动手,只要能伤得一人,范兄拉了马峻声就走,逃到韩府去,我想方夜羽现在还不敢在大街上公然行凶。要是还有别的伏兵,以你我二人的轻功,脱身想必不难。”
    范良极听他传音聚成一条极细的丝线,绝无半分扩散的迹象,心中也自佩服他功力精纯。眼下正是要紧关头,方夜羽说不定要把马峻声当做棋子,挑拨少林派和长白派的关系。而八派联盟之间若真有了嫌隙,对中原武林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正要点头答应,却见慕典云脸色一变,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奇怪的事物。他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发现所见之处十分正常,毫无值得注意的异状。
    慕典云不理范良极几乎要瞪出眼眶的眼睛,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就在想要越窗而入,打方夜羽一个措手不及的一刹那,他忽然有了被人监视的感觉。那人隔了很远很远,在虚空中遥遥望来,起初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发现他之后,那种感觉中蕴含的精神压力,陡然大了十倍百倍。
    若非万花谷的修心养性功夫一向极佳,早在那一刹那,他已忍耐不住,惊叫出声。
    那就像是庞斑站在苍穹之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一样。他不知道这是魔门的“观人察物术”,被庞斑以庞大的精神力量运使出来,足够探查方圆百里的范围。但是庞斑意识中流露出来的意图,却不会被他误解。
    范良极忍耐不住,伸手去拍他肩头。手掌刚触及他衣服,立刻被一股柔和至极的力道弹开。慕典云仿佛大梦初醒,有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依旧传音过来道:“庞斑发现我们了。”
    话音未落,范良极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他也是江湖中难得的先天高手,方才庞斑集中精神观察慕典云,他并未察觉,这时将力量从慕典云身上移开,他一身真气顿时有所感应,自动运转,以便抵抗这股压力。
    如若慕典云得知,当日方夜羽将情报秉知庞斑,庞斑立刻判断出他的位置,他一定会非常惊奇。
    厉若海在邪异门总坛闭关八年,琐事全部交给宗越和几个元老处理。他这次出关,北行、东行之事,也由宗越全权打点。既然宗越没在怒蛟帮的船上见到慕典云,那也就是说,慕典云明白方夜羽撤去追兵的深意,因不想连累别人而离开。
    再综合他和风行烈之前的行踪,不难想到他准备前来武昌府。
    和浪翻云交手中受的伤,对庞斑这等人物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毕竟当日两人一触即分,没有死斗之意。他回到武昌静修,更多的是想要领略消化从这一战得来的进益。待静修结束,他自然也要继续做前来中原要做的事。
    他并不是蓄意找慕典云的麻烦,事实上,他从未蓄意找过任何人的麻烦。一切正如他对靳冰云所说的那样,言静庵为中原武林争取了二十年时间,总应该出现几个袅袅升起的新星,拥有做他对手的资格。
    赤尊信败了,浪翻云败了,乾罗不战而走,那么厉若海会如何呢?
    这个突如其来冒出的“医仙”,又如何呢?
    他捡慕典云窃听马峻声和方夜羽的时候,使出观人察物术,宣告自己的存在,也不是故意这么做,只不过是一个巧合罢了。这一点,范良极一时尚未想明白,慕典云却很清楚。
    他甚至顾不得惊动方夜羽,慢慢从藏身的花丛中站了起来,向范良极道:“我必须要离开了,庞斑这一番精神压力,正是在变相让我过去与他相见……范兄,你该不会是想跟着我吧?”
    他见范良极跟着站起,顿时大为惊讶。范良极这时也顾不得管书房里的马家兄妹和方夜羽,有样学样地传音道:“喂,我先问你,你有没有妻室?”
    慕典云愣了一下,下意识道:“没有。范兄怎么忽然这么问?”
    范良极露出苦恼的样子,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自顾自地道:“反正马峻声还有用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回头去把这件事告诉清妹,让他们少林和尚自己头疼便是。我总得跟着你去看看,这样就算你死了,也有个人回怒蛟帮报信吧?”
    慕典云微微一笑,对这外表古怪,实则非常热心的老头充满了感激。而且庞斑是魔师宫最重要的人物,范良极生于中原长于中原,所顾虑的也很有道理。
    他想到这里,便不试图劝他留下,点了点头道:“走吧!”
    月光仍然皎洁明亮,慕典云最后向书房望了一眼,不再犹豫,按照进来时的路线,再次幽灵般掠出了这间古怪的府邸。
    方夜羽是庞斑的徒弟,怎么会感觉不到师父刚刚的精神压力,但他并未流露出任何异状,想来事先知道师父会有此举动。慕典云也怀疑,自己从花丛中起身的动作惊动了他,但对方不出手,他也乐得装不知道。
    范良极并不是紧跟在他身后行动,而是与他拉开一里左右的距离,展开闻名遐迩的独行盗绝技,紧紧蹑着他的身影。
    武昌府的繁华不输给苏州、扬州等地,入夜之后,仍是灯火处处,空气中带着从长江水浸润而来的湿气。轻功好的人飞奔时,夜风拂面,非常舒服。但是,等他们出了府城,来到荒郊野外,一切繁华的声音就好像突然消失了,只留下宽阔平坦的官路,还有官路两旁的密林农田。
    庞斑早就把魔功收回,不再从精神层面压制他们,不过慕典云仿佛和他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联系,无需指引,也知道他正在何处等候。
    范良极前行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到接近庞斑位置的时候,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似是用极为奇怪的身法,缩身到了一旁的树林中去。
    其实慕典云也不确定,自己应约前来的举动究竟正不正确。他虽然像师门先贤、当世宗师一样,孜孜不倦地摸索着踏上天道的方法,但对此的心情并不非常热衷,至少不像庞斑那么热衷。
    唯一能够确信的是,倘若庞斑不是“挑战”,而是“杀人”,那么他未必会把性命拱手送上。但无想僧生还,浪翻云生还,证明庞斑并非一个纯粹的杀人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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